正因太不寻常,才不得不正视。
她的个性就是这样,认清目标,便会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不想徒留悔恨在年老时与她作伴,那光是想象就不能忍受了。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翎淑暗暗深吸一口气,为自己注入力量。“白先生要出去吃饭吗?”她以闲话家常的方式当开场白,达到松弛紧张的效果。
“嗯。”白绪忠轻轻笑了笑。
互相交换了一记笑容后,两人有短暂的缄默。
“听说你之前来找过我?有什么事吗?”白绪忠一直把这件事挂在心上。
“我想还你钱。”翎淑回答。
他皱了皱眉,没有概念。“什么钱?”
“出差后期的花费,都是你支付代垫的,我必须把这些钱还给你才行。”翎淑解释说明。
为了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可花了她不少脑筋,杀死不知多少脑细胞。
“又没多少钱。”得知她的来意,他的态度不甚热络。
“怎么能说没多少钱?加总起来也好几千块!毕竟也是你辛苦赚来的钱。”翎淑反驳,还钱的一方比被欠的人介意。
前两趟她和事务所社长浅聊过几句,夏尔治曾提及这个行业的难处,大多是吃力不讨好,但酬劳却是低标准,然而这年头不失业就是好事,没有太多讨价还价的空间。
社长都有此感慨了,他一介员工对钱应该更为重视才对。
几千块虽不是笔了不起的金额,也不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琐碎零头呀翎淑从包包里拿出一纸信封,里面装了六千元台币,等他收下。
白绪忠见她坚持,伸手接下,将信封对折,塞进口袋。“然后呢?”就为了这件事,专程跑了几趟“然后?”她一惊,以为他识破了还钱只是想见他的障眼法,她急着找他其实别有目的。
那就说吧!把心意告诉他。翎淑心脏挑得好急,毕竟告白不是谈论天气那般轻而易举,必须认真且慎重,不然对方大概会以为她在开玩笑吧她正要开口,白绪忠就抢白道:“你吃过饭没?”感情的事,他总是趋向被动的一方,又比较慢热,在正式采取行动前,必须经过反复思考,才会慢慢遵循计划进行。
“咦?”她的专注力被打散。“还没吃。”
他扬了扬眉楷,试着问道:“那……一起去吃饭吧?我饿了。”
他怕太晚去,那家有超好吃白饭的便当店会卖光。
“喔……好。”翎淑愉快应允,能和心仪的对象共进午餐,她求之不得。
达成共识后,白绪忠领着她走过两条街,到他喜欢的便当店吃午餐。
用餐过程中,翎淑嫉妒想破题,说出自己的感情,可是他吃饭吃得好香,她舍不得打断,也无从打断。
重点是,她一直忍不住停下筷子,偷偷“观摩”他陶醉的吃相,以及饱餐一顿后的神情,那让她联想到喝完奶后的婴儿,是一种身心上的双重餍足,那模样会诱使人打从心底微笑。
一如她现在的状态,看他吃,她就跟着饱了……她的症状,是不是有点严重了?这样是正常的吗?对于近来产生的爱情征兆,翎淑不由得产生怀疑。
白绪忠扒完一碗饭,忙碌的双手和嘴巴终于停了下来。
翎淑见状,暗笑一声,然后比了比自己的右下唇角的地方。“有饭粒。”她柔声告知。
白绪忠摸了两下还是没拨掉。
翎淑索性动手帮他捉起滞留在他嘴角边的雪白米粒,这举动完全出自于直觉反应,并未经过思考,反映出她的潜意识里是想亲近他的。
大概也是这么近距离相邻而坐,容易让人觉得没有隔阂,触手可及。
白绪忠也丝毫不排斥她的小动作,在她要处理掉沾黏在她手指上的饭粒前,他突然扣住她的玉手放在嘴边,将唯一叛逃的饭粒重新纳入口中,吞食下肚。
翎淑陡然一怔,感觉全身血管再瞬间爆裂,红潮袭上脸颊,燥热不已,食指指腹上犹残留着他双唇的触感,血液又是一阵胡乱爆冲,害她有点头晕目眩。
“不可以随便浪费粮食。”白绪忠向店家又要了一碗白饭,继而对她说教,对于自己刚才引人遐思的暧昧举动,全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
这句话她不止听过一次,可以列为他的人生座右铭了吧,白绪忠再度大口吃饭、夹菜,在她面前,他整个人是放松的,加上身处人来人往又略显油腻的便当店,实在不适合用来当“谈情说爱”的场景。
用完餐,离开便当店后,白绪忠问她还有没有其他事的时候,翎淑犹豫了下,佯装漫不经心地提起她的近况。“学会问我要不要调到南非去。”语毕,她侧头瞄了眼他的表情。
“嗯。”白绪忠若有似无的发出简短的单音。
他平淡的反应,令她感到挫败。“调过去的话,三年五载都不会回来了。”她故意说给他听。
走了几步,他的眉头拢起,心情被她的一番话打乱。“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一股烦闷和惊慌顿时充斥他的心头,因为太突然,他的口气反而出乎意料的平板。
这个女人动不动就搭飞机到很远的地方,似乎从不曾为谁而停留,再重要的人在她心里,和妖怪比起来大概也微不足道。
他能有所回应,教她稍感安慰,至少他没有不理不睬。“工作啊!”她斜觑着他,语带娇瞠。
他含糊虚应一声,心口飘过一片乌云,不自觉的绷起脸,没多表示意见。
以她对研究工作的执着,谁来劝她都无济于事吧?那又何必告诉他这件事。
白绪忠莫名的生气闷气,他想试着挽留,却怕换来她无谓的打发,于是干脆作罢,但脸色沉了几分。
气氛好像怪怪的……不明朗又带点莫名尴尬,当然觉得尴尬的人是她。
等红灯的空挡,翎淑向他提出了个要求:“白先生,可不可以把婆婆送你的那半块玉石给我?”
“为什么?”他低头看她,觉得奇怪。
“我想拿来做成耳坠,戴起来一定很好看。”她道出想法和计划。
“不要!”他想也不想,断然回绝。
翎淑的心凉了半截。“为什么?你又不需要。”男人通常都不喜欢那种小东西的,不是吗?于是她就想到,可以跟他要来半块玉石做成耳坠,随时戴在身上,假装与他形影不离。
女人一旦陷入爱情,思绪便变得纤细甜腻,一点点小事也会为之欣喜动容。
“一人一半不是很好吗?”白绪忠给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啧!小气!”她垮下脸犯嘀咕,有被拒绝的难堪和尖落。
白绪忠欲言又止,没有说出不愿意将拥有的半块玉石转让给她的原因,也不晓得从何说起,这向来就不是他的强项。
除了喜欢那块会散发奇特光泽的玉石外,他想拥有和她相同的物品,好让彼此还有些关联,好像那样就能拉近一点距离,不至于完全不相干。
他自以为单纯的动机,实际上背后的情感意义并不简单,甚至超乎他想像中的深沉与浓烈。
过了马路,再走一小段路便回到万能事务所。
“白先生。”翎淑抿了抿唇,想约他下一次碰面的时间地点。“那个……”
“嗯?”他盯着她,静候下文。
“星期六你有空吗?有同事给了我两张电影票,你愿意陪我去看吗?”翎淑一鼓作气提出邀约。
对她来说,邀约能脱口而出已经很了不起,她哪有余力顾及老不老套的问题。
白绪忠凝睇着她有些羞涩的秀丽脸孔,嘴角上扬。“好老土。”
含笑的黑眸是温柔的。
她的心跳如擂鼓,扑通扑通的撞击胸口,呼吸不太顺畅。
等待之间,一道娇柔的嗓音蓦地打破无声胜有声的氛围。
“绪忠,怎么不进来?我带了便当来给你呢,是我亲手做的。”
孙若洁从事务所内走出来,见面就亲密的挽住他的手臂,娇滴滴的风情万种。
翎淑瞪大美眸,心脏刹那间停了一拍。
“你的客户吗?”孙若洁仰起脸,望着他俊俏的脸孔。
“之前是。”白绪忠听似避重就轻的回答,实则对两人的关系有所保留。
听在翎淑耳里,只觉得他蓄意撇清,心里一阵难受,尽管他说的是实情,他们之间确实没有丁点关系。
“之前是?那现在为什么还要见面?”孙若洁语气无害,实际上暗藏城府,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对于男女之间的游戏,她比谁都了解。
她的一双眼眸,不着痕迹的来回打量眼前来路不明的年轻女子,断定对方没有一处赢得了自己,才放松警界。
她花了几天的时间,才慢慢让未婚夫重新相信、接纳她,她可不允许有其他第三者搞破坏,更不允许其他女人趁虚而入,破坏她的计划,同为女人,翎淑清楚察觉到她宣示所有权的傲然神情,不具善意。
“我是绪忠的未婚妻,孙若洁。”孙若洁示威般的自我介绍。
孙若洁……孙若洁……和白绪忠在树洞过夜的那次,他口口声声喊着的女人名字,当时他声音里的痛苦、醒来时的深沉冷漠,翎淑至今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原来这就是他的未婚妻,美丽富贵,难怪他会念念不忘。
深爱的人重返身边,午夜梦回时,他不会再带着悲伤难过醒来了吧,如此一来,她的告白计划等于胎死腹中,期望转瞬间剩下满腔失望,只能独自黯然神伤。
“这位小姐还有事吗?”孙若洁显得咄咄逼人。
“没事了。”翎淑勉强挤出客套的笑容。“我走了,Byebye。”她向白绪忠道别。
唉!马翎淑,你真是出师不利,死心吧!转身时,她对自己说,,脚步和心情同样沉重。
白绪忠没有出声挽留,仅是看着翎淑离去的身影心里掠过一抹歉意。
他和前未婚妻的事情尚未完全明朗,他不希望拖她趟进这场浑水里,他担心若开口留她,孙若洁会认定他和马翎淑之间有所牵扯,然后会以未婚妻身份自居,私下找她麻烦。
另外,他目前的立场暧昧不明,留住她只会害她沦为孙若洁的眼中钉,成为被攻击的对象。
现在仔细一想,孙若洁的脾气既任性又骄纵,他怎么能忍受得了她那么久?还爱得难分难舍,在得知她另有所爱后大受打击,觉得天在塌,地在裂,仿佛世界末日来临。然而时间一冬,除了被伤害背弃的伤痕依旧清晰,爱的形貌早已毁坏,无法复原重来。
再者,他的心也已经改变,回不到过去了。
他相信,眼前的孙若洁也必然相同,既然选择和其他男人在一起,如今又走回头路找上他,并频频催促他举行婚礼,反常得令人起疑。
“绪忠,快进来吃饭,冷掉了就不好吃了。”孙若洁绽开一记绝美笑靥,爱娇道。
“放着,我晚点吃。”他语气淡然,不冷不热。
“你好像不太开心?工作太累了?”孙若洁环住他的颈项,关切道。“你什么时候才要回家?你父亲最近身体不好,希望你能回去。”她不厌其烦、苦口婆心的劝服。
白绪忠撇唇讪笑。“如果我不回去呢?”他蹦起嘴角,抛了个问题给她。“你还会想和我复合吗?愿意跟我过这种日子吗?”
孙若洁被他森冷的眼神震慑住,愣了好一会儿,才牵动嘴角,心虚的轻笑道:“绪忠,你在胡说什么,你是白家长子,怎么可以不回去?你会回去的,对不对?大家都在等你。”
许久未见,他比过去多了几分男子气概,黑眸深邃而危险,她的柔夷贴住他的脸颊,不禁看得着迷。
白绪忠但笑不语。
“回去后,我们找一天好日子结婚吧。”她迫切的想牢牢抓住他。
他垂眸住她如洋娃娃般的精致丽颜,那不知戴了几层假睫毛,而制造出飞扬卷翘弧度之下的盈盈水眸,曾是那样诱惑着他,让他为她疯狂。
现在再看,他只觉得夸张媚俗,缺乏灵魂,已经不能再令他心动。
一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女人,不是他想要的。
“你先走,工作时间到了。”白绪忠下达逐客令,随后,没多看她一眼,便走进事务所。
“我就不信你还能撑多久!”孙若洁咬牙低语。从小过惯好日子的大少爷,跑来当受人差遣的廉价员工,做着下人一样的工作,她就不信他可以忍受不知疾苦的大少爷,等尝到真正的苦果,就会夹着尾巴,灰头土脸的跑回家。
孙若洁胸有成竹的如此笃定着。
星期六晚上,翎淑带着同事给的电影票,独自前往戏院观赏,那是一部唯美浪漫、笑中带泪的爱情喜剧,金昌的观众都是成双成对,唯独她形单影只,更突显她的孤单。
看完电影,她随意挑了一间餐厅一个人吃饭,由于人实在太多,她仓促用毕后离开,走在热闹的街头。
川流不息的人潮与车潮,交织成一片喧嚣声浪;五光十色的霓虹闪烁着炫目光芒,她闪着避着,有种无路可逃的窘境。
逛了一大圈,翎淑看了看表,才九点多,她决定再去看一部电影消磨时间,选定了超级畅销奇幻小说改拍的电影后,她排队购票。
平常她一看见人龙就自动回避,今晚道很乐在其中,反正她也无事可做,二十分钟后,终于轮到她,十五分钟后开演。
进西元前,翎淑拨了通电话回家,告诉母亲晚上不必为她等门,手机一打开,就有一则简讯通知,是个陌生的号码,她以为是什么没用的广告。
她信手点开看内容,不禁心跳失序,竟激动得眼鼻一阵酸涩,心海翻腾。
你已经找到陪你看电影的对象了吗?如果是,我会有点失望,因为不是非我不可,不过还是祝你看得愉快。
如果还没有,找我当后背也没关系。
白绪忠但是,为什么呢?传这样的讯息给她,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木然盯着手机萤幕。她的内心挣扎不已,指头在拨出键上徘徊,回电与否,仅在她一念之间。
与他相处的种种情况看来,她能确定他不讨厌她,偶尔一些稍微亲近的举动,甚至会让她觉得他对她也有好感。
基于这个理由,她也曾试着突破心防,抛开理智与道德的束缚,至少把自己的心意传达出去,别闷在心里深处,凌迟自己。
然而几次到了万能事务所附近,最后却仍敌不过内心固有的守旧观念,于是黯然离去。
她的告白,终究只会成为他的困扰,并不能改变任何现状。
不管她再说什么都是枉然不是吗?他要和心爱的女人结婚了,根本不可能接受她的感情呀她不能自私的将自己的矛盾无奈,加诸在他的身上。如果他不在意她的感受,她只会更加难过,如果他为此而自责、歉疚,她也不会因此而获得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