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现在才说?!”她提高声调,略带责备。
白绪忠这才猛然意识到她的职业与责任,他的好意顿时成了多余。“刚才太紧急,一时忘了。”
听得出来他的语气有反省的意味,翎淑也不好再苛责,调整情绪后,她好奇地问:“你看到的妖怪长什么样子?”她的瞳孔里绽放着光芒。
“会跳……不对,会飞?”他似是而非的描述。
“模样呢?”她迫切探究,热血沸腾,脑中的妖怪数据库开始启动运转。
白绪忠怔住,歪头皱眉。“好像有翅膀和……”他打住,无法再往下说,因为他根本没能看清实体。
“和什么?”翎淑眨着长睫,巴望着他。
“长长尖尖的嘴……吧?”他挤出一个不确定的形容,其实也已经分不清究竟是不是把现实和想象混为一谈了。
“有身体吗?”她真的很认真。
他有点恼羞成怒,不耐烦的低吼:“妳那么想知道,自己回去看。”
“我正有此意。”翎淑拉下脸。“不用你说,我也会去。”语毕,她便掉头往回走。
“恕我不奉陪。”白绪忠则继续前进,再走三分钟路程,即可到达旅馆。
同行的两人因兴趣各异,缺乏共通话题,索性分开行动,谁也不干涉谁,反而落得一个轻松快活。
只是,被万能事务所社长指派任务,冠上助理名号来到此地,白绪忠算是彻底失职。
当他躺在旅馆房内的床上,盯着天花板时,一股罪恶感冷不防袭上心头。
他也晓得自己不负责任的作法并不妥当,可是对于妖怪他一无所知,跟上去也帮不上任何忙,而且他打从心底不相信妖怪的存在。
那他不经意看见的奇怪黑影到底是什么?!他不禁自相矛盾起来。
“啧!”白绪忠翻了个身,把所有思绪抛至脑后,没多久,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然后就被周公找去下棋了……
一觉醒过来,白绪忠环顾周遭简陋的摆设,坐在床上陷入浓烈的陌生与疏离。他抓了抓头发,等到神志恢复明朗才下床。
他看了看时间,从进房到霍然惊醒,前后也不过一个钟头,短暂的睡眠时间,悄悄透露出他心有挂念,睡得并不安稳。
在房内踱了一圈,他决定还是关心一下同行者马翎淑的情况。
由于他以学会名义订了两间单人房,房间相邻,如果她回来,柜台人员应该会给她房间钥匙。
站在她所属的房间门外,白绪忠轻敲门板,敲响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也就容易出手。
迟迟得不到响应,他敲门敲得更急。“马小姐,妳在吗?”
房内悄无声息。
下一秒,他下楼直奔柜台询问男性接待员。“306号房的马小姐回来了没?”
“请稍等。”男性接待查询后回复:“306号房的钥匙还在,表示马小姐还没回来。”
白绪忠阒黑的双眸掠过惊慌和担忧。
从他们停留的途中走到旅馆,十分钟绰绰有余,她去了一个小时,竟然不见人影,莫非真的遇上妖怪了?致使她乐不思蜀,忘了时间。
妖怪?他忍不住推翻自己的揣测,才跟一个妖怪研究狂相处没多久,他就被洗脑了不成。
如果不是妖怪让她流连忘返,这附近只有这家旅馆,迷路的机会渺小,也没其它可消磨时间的酒吧夜店,那她会上哪去?
总不可能走着走着,就掉到另一个异次元空间吧?
“她真的没有回来?”白绪忠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
“……是的。”
若不是被妖怪吃掉或被外星人绑架,还有一个可能性——被强盗之类的歹徒盯上了!
许多惨绝人寰的重大社会事件同时浮现脑海,让他的背脊发凉。
他借了一把手电筒,几乎没多想便即刻往外冲,不安更胜于害怕黑暗带来的恐惧感。
上帝!阿门!耶稣基督!圣母玛利亚!阿拉真神!千万保佑台湾来的马铃薯平安无事!
但愿远渡重洋的马铃薯,不合外国人的胃口。
白绪忠在心中反复祈祷。
他可不想背负着后悔与自责过活一辈子。
漫无目的的在外头找人找了好一段时间,白绪忠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下榻旅馆。
他再度向接待员打探道:“306的房客回来了没?”
“呃……”男接待员不知为何,先是一愣,才慢半拍摇头道:“不,306号房是空房。”
白绪忠的眉间挤出两道深沟。“完蛋了……真的没救了。”他吁叹一口气。
“什么?”男性接待员见他面容沉重,也感觉到事态似乎非同小可。
“可以帮我报警吗?跟我一起来的马小姐,很可能遭遇不测了……”白绪忠低落的口吻饱含绝望。
“依法律规定,要失踪满二十四小时,警方才会受理。”男接待员表示无法配合。
“本来可以救活的人,等那么久,大概也活不了了!”他发火,脾气失控,想法倾向悲观。
接待员被他低沉的吼声吓了一跳,反射性的忍不住低头道歉,好像自己当真犯了错。
“真的不能帮忙报警?”白绪忠试着和他沟通。
“抱歉,这是规定。”
再度得到否定的答案后,白绪忠莫可奈何的在大厅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直到混乱的心绪逐渐冷静下来,他的思考模式也产生大逆转——
他跟那个姓马的女人也不过分开不到两个小时,他何必急得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慌得直跳脚?
也许反过来,他该庆幸没跟她一起去,否则连他都会遭殃,白白牺牲。再怎么说,当然是自己保命最重要!
他只不过是临危受命的研究助理,又不是保镳,有保护她生命安全的义务;也没签下卖身契,非得冒险赔命不可。
于情于理,他都没有错!
换了个角度想以后,白绪忠紧绷的神经顿时轻松起来,豁然开朗。
明天中午往市区的车子出发前,她若没有现身,他再打电话回台湾报告她下落不明的事,至于要怎么做,就交给她所属的工作单位处置。
这样一来,他也能卸下研究助理的身分,提早回到台湾,任务虽不圆满,但也总算是个结束。
“对……我不需要感到愧疚。”他自我说服成功,突然间了无牵挂,从道义的束缚中解脱,如释重负。
烦恼一旦消失,他立即感到饥肠辘辘。
白绪忠再度来到柜台,神色凝肃。
见他又出现,男性接待员以为他又憋不住满腔着急,打算催促自己报警,于是认定他所要找的马小姐,对他一定意义重大,自己若再继续袖手旁观,未免太不近人情。“其实……”接待员主动开口。
“旅馆内有餐厅吗?”白绪忠早就调适好心情,又恢复到低沉悦耳的语调。
和预期中的问题不符,接待员及时收口,差点咬到舌头。“什……什么?”
“旅馆里有餐厅吗?或者提供客房服务?”他问得更详细,饥饿感又增加了几分。
“啊!有的,有提供客房服务。”男接待员客气回答,标准的待客口吻。“菜单就放在房间的桌子上。”
“我知道了,谢谢。”获得满意的结果,白绪忠嘴角上扬,继而转身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找到置于桌上的菜单,端详片刻,决定了想吃的餐点,接着拿起电话拨到柜台点餐。
等待晚餐送来的空档,他打开电视,好奇这么荒凉的地区,都播些什么类型的节目。
殊不知,在他进房后,仅一墙之隔,不该有人在的306号房门,从里面被轻轻打开,一抹身影走了出来……
睡梦中,白绪忠隐约听见耳边有刺耳的声音持续响着,他不堪其扰的拉高棉被盖住头,杜绝噪音干扰。
嘟噜噜的声响也在此时骤然终止,他紧皱的眉心旋即舒缓开来,然而静谧的好时光维持不了多久,单调的电话声回荡整个房间,蓄意扰人清梦。
蒙在被子里的男人宛如被惹毛的兽类,发出不耐烦的低吼,企图吓退打扰睡眠的敌人。
可是电话机哪会知道他的不耐,打电话的人也听不见他的怒吼,他们只是尽职的做好份内工作罢了。
忍无可忍,白绪忠仍闭着眼睛,伸出一只手臂确认电话方位,顺利握住话筒后模糊的咕哝了声。
“白先生,这里是服务柜台,请您在十点钟办理退房。”来电提醒的是一名嗓音很嗲的女性。
“嗯……”他依旧睡意盎然,不想醒来。
“早餐自助吧将会在十点,也就是半小时后结束。”
登!这个讯息完全击中他的心,他终于掀开被窝,露出一双惺忪迷蒙的睡眼。“我马上下去。”他醇厚的磁嗓益加慵懒而性感。
挂上话筒,白绪忠坐起身,等血液回流至脑部,冲淡浓烈困意,他孩子气的揉揉眼睛,下床梳洗,整理仪容。
速战速决,十分钟内搞定一切,他带着行李下楼寄放在柜台,再准备吃早餐。
进入餐厅,他二话不说直朝摆放各式餐点的吧台而去,率先注意的是有没有香喷喷的白米饭可享用?确定没有后,他略感失望,但想想也对,洋人是肉食主义,吃的肉恐怕比白饭还多。
旅馆提供的料理菜色不多,他每样都拿取一些份量,寻找空位的过程中,一张熟悉的脸孔忽然窜进他的眼底,攫获他的注意力——
白绪忠睁大眼,反应过来后,他疾步走到她身边,劈头就问:“马小姐,妳什么时候回旅馆的?”
翎淑没有抬头看他,仅是撕了一口面包送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咀嚼、吞咽。“昨天晚上。”
“几点?”他提高语调,诧异大于放心。
“嗯……好像是八点多。”翎淑啜尝一口浓醇香的咖啡。
白绪忠攒起有型的浓眉,稍作回想。“八点多……”他沉吟,昨晚八点多,不正是他急着出去找她的时间?“妳确定?”
得到她亲口回答,他反而更迷糊。
“虽然我英文不好,但外国的时钟我还是看得懂的。”翎淑倒是有问必答。
“我问过柜台服务人员好几次,他都说妳没回来。”这之间的矛盾,让白绪忠一头雾水。
“是我要求那位金发帅哥这么说的。”翎淑轻描淡写地道。
她可是费了不少时间,用不流利的英文加上比手画脚,也发挥了画图功力,努力让对方听懂她的意思,最后再奉上五块钱美金,总算顺利收买那位男服务生。
“……”没料到事实竟是如此,他受到不小冲击。“妳耍我?干嘛这么做?”他的眉间打了死结,不能理解女人的心思。
“测试人性。”她吃下最后一口面包、饮毕咖啡,便起身离开。
“什么意思?喂!”白绪忠端着满满是食物的托盘,不方便追上去,只能眼睁睁看她消失在视线中。
算了!吃东西比较重要。待会搭车前往市区,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跟她把话当面问清楚。
他坐下来,撇开其它情绪,专心一致地享用满桌子早餐,食物油腻了点,但味道还不错,三两下就被他解决得清洁溜溜。
自助吧尚未撤掉前,他尽可能地大快朵颐,直到胃囊再也容纳不了任何东西,方肯停口。
白绪忠鼓着肚子,坐在椅子上发呆放空,又兴起一阵困倦之意。
“抱歉,先生,我们现在要做清洁工作,必须关闭餐厅,麻烦您移步。”一名清洁大婶走过来请他离开。
白绪忠陡然清醒,抹了抹湿润的唇角,依言步出餐厅。
第四章
来到大厅,他的视线被角落一隅的景象吸引,定睛一看,赫然发现被几个外国男子包围住的女人,正是黑发黄皮肤的马翎淑。
翎淑也正巧看见他,刹那间如见到救星一般,慌然无措的内心莫名安定下来。
“Heismy玻依胡练!”她指向几步之遥的硕长男性身影,向搭讪的外国人撒谎,好让自己脱困。
“boyfriend?”几个高大肌肉男回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几道锐利的目光投射而来,白绪忠顿时有身中数箭的错觉。
他还弄不清楚怎么回,翎淑就急忙跑来力挽住他的手,一边对着外国男子堆出僵硬的笑,口中还念念有词:“玻依胡练、玻依胡练……”一边勾着白绪忠迅速往人多的地方走。
白绪忠明白了形势,心里有了谱。忽然间,他扒开她的藕臂,矢口否认:“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不认识她。”
这句英文还算简单,翎淑一下子就听懂了。她倒抽一口气,惊慌道:“你怎么这样?借我假装一下会少块肉啊?”
“会。”白绪忠斩钉截铁的回答。
开玩笑,她耍了他一次,他干嘛要帮她解围。
那几个大汉闻言,又不死心的朝在场唯一的东方女子靠近。
在洋人眼中,黑发黑眼珠、娇小纤细的东方女性,总散发着神秘可人的气质,十分惹人怜爱。
“他们又来了啦!”翎淑苦着脸哀号。
“有艳遇你应该高兴才对,那表示你很有女性魅力。”白绪忠调侃兼挖苦。
她打从心底害怕,他却在一旁说风凉话,她咬牙,气红了双眼。
她不怕千奇百怪的神鬼妖魔,偏偏觉得满身肌肉时壮汉很恐怖,况且,他们的眼神明显不怀好意,让她感到非常不舒服。
她已经尽量不打扮、不化妆,把自己包得像粽子一样,穿得一身臃肿,怎么还会招惹上虎背熊腰的肌肉大汉青睐……还是他们刚好喜欢胖妞,所以缠着她不放“白助理……”她的声音在发抖,不自觉的偎近他,寻求庇护。
白绪忠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现在看来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帮助你有什么好处?别忘了,你昨晚摆了我一道。”他斤斤计较地说道。
“经过我昨晚的人性测试,证明你不是个见死不救的好人……”翎淑巴着他,使劲的想把他拖走。
“他们一人一拳,真的会把你扁成马铃薯泥、把我打成饭团!”
白绪忠心里也觉得不安。
别说他们有三个人,一个人他就无力招架了,何况他可是道地的文明人,大庭广众之下拳打脚踢,不是他的风格。
“你只要承认我是你女朋友就行了啊!”含泪近乎央求。
“不要。”他一口否决。这到时他不是被打成饭团,而是一团肉饼了。“你不要拖我下水。”
他想溜了!这年头各自保命要紧,白绪忠很没风度的拨开她的手,迈开长腿迳自走开。
谁知道这会不会又是她再一次为了测试人性所设计的陷阱研究妖怪的人,大脑构造应该也异于常人。
他人高腿长,一下子就摆脱她的“勾勾缠”。
“呀!”一阵女性尖叫响起。
白绪忠急促的步伐猛然顿住,没再往前走。尽管他嘴里说得决绝,但毕竟不是冷血动物,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认识的人,落入鹰爪而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