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他也不想冒着被三个外国壮汉围殴的风险,惨死他乡,等到尸体发臭还没人处理后事。
为了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女人牺牲生命,怎么想都不值得。
“不要过来!”不远处又传来惶惑恐惧的女性嗓音。
白绪忠别过头,不断催眠自己:这是陷阱!这是陷阱!是陷阱……光天化日下,在这种公众场合,不可能上演当众掳人的戏码。
这里虽然落后了点,却不是战乱地区,还是有法治存在的。
白绪忠想了很多理由,成功地说服了自己。
“救命啊!”
“不要碰我!”
“白助理!白绪忠!”
接二连三的惊叫声浪震动他的耳膜,考验着他的定力。
那一定是陷阱深吸一口气,他心一横,跨出步伐。
中午十二点半,前往市区的巴士已经上路,车上只有一男一女共两名乘客,两人各据一方,互不相看。
坐在巴士最后靠左的男人,俊逸好看的脸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嘲讽苦笑。“真是丢脸丢到国外来了。”
而抱着背包,坐在车子最中间右边的女人只能咬着唇,望着窗外飞掠而逝的景色,任凭男人揶揄取笑,无法回嘴。
“伟大的妖怪研究学者,有空花那么多时间和金钱研究不存在的妖怪,不如先把你的破英文搞定比较实际。”白绪忠不客气的数落。想起不久前在旅馆发生的乌龙事件,他就忍不住吐槽她几句,才不会憋出内伤。
“你要笑就笑,干嘛扯上我的工作?”翎淑闷闷地反驳。
“开口闭口你的工作、你的工作,这工作到底有多高尚、多了不起?有让你名利双收吗?”他瞪着她的后脑勺,嗤之以鼻。
“现在不是在嘲笑我的英文吗?你就尽情的笑就好了,不要攻击我的工作。”
翎淑仍坚持捍卫自己所选择的路,不管怎么遭到歧视,她都不会改变初衷。
白绪忠“哝”了一声,表达他的不以为然。
他生气,一部分是气自己最后心软回头救她,更大的因素,则是他们制造了天大的笑话,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想起来。
原来,那三名搭讪的肌肉男并没有恶意,他们只是过两天要到日本、韩国及台湾旅行,一问之下知道她来自台湾,所以想请她喝杯饮料,请教她一些关于台湾的资讯,根本不是对她有意思。
听到他们的说明澄清后,他先是松了一大口气,因为不必担心会有生命危险,接下来则是哑然失笑,彻底被某人的英文能力打败。
人家只是想跟她聊聊台湾,她却神经兮兮的把对方当成伸出魔爪的登徒子,害他也不明就里的陪着她演了一出可笑的闹剧,还演得煞有其事。
当下他实在很想一把掐昏她。
总之,他又被她连小学生都不如的烂英文耍弄了一次。
过了半晌,白绪忠突然想起来。“昨晚的事,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给我一个解释。”
翎淑脸部一僵,维持相同说词:“就说是测试人性了。”她确实是一时兴起,临时跟他玩了下“捉迷藏”,得知他着急的外出找她,对他的印象分数攀升不少。
虽然,这其中多少也带点恶整他的意味……关于这一点,她绝口不提。
白绪忠报以冷哼,没好气的反问:“请问你测出什么结果?”在他心目中,她已经没什么信用可言了。
翎淑支吾片刻,笼统的说:“结论就是,你这个人不算太坏,是个……是个正常人。”
她的回答又换来他一声低斥:“跟一个爱研究妖怪的英文白痴比起来,我真的很正常,太正常了。”他非得损她一顿才痛快。
被他贬得一文不值,翎淑纵然百般不甘心,却无从替自己辩驳。
她在飞机上被他抱在怀里提供安全感、出借肩膀让他睡得更舒适、把属于她的餐点给他,满足他的五脏大庙,她的退让、她的包容,显然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好啊!她绝对不让他再碰她一下,也不会大发慈悲将任何食物分给他。翎淑瞪着窗户上反射出来闷闷不乐的自己,暗暗在心里发誓。
一番唇枪舌剑的言词之战后,双方都沉默下来。除了交谈气氛不愉快以外,迂回颠簸的陡峭山路,让他们脸色发白,不断涌起强烈的反胃感。
唯独早习以为常的司机,面不改色的操控着方向盘。
翎淑捂着嘴,干呕了两声。“喂!你叫司机开……开慢一点……嗯……”晕眩感使她说话有气无力。
白绪忠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向来是超级健康宝宝的他,在十分恶劣的路况下也头昏脑胀。
用力吸了几口气,他扯开嗓门朝司机的方位喊道:“抱歉,可以请你开慢一点吗?”
司机立刻回了一句。
“他说什么?”翎淑费了好大气力才得以开口。
“大概是说不照这个速度行驶,天色一暗,几乎没办法往前开。”白绪忠简略说明。
司机的腔调太重,他也只能听得懂一部分。
“还要多久才能脱离山路?”翎淑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白绪忠又询问司机,得到答案后翻译给她听:“在抵达市区前,都是山路。”
“不会吧……”翎淑发出无力的哀号。
她再也支撑不了,索性整个人在长椅上横躺下来,让自己的身体好受些,最好能够睡着,忘记翻天覆地的晕眩。
白绪忠硬撑了一段时间,最后也在令人难受的摇晃中,天旋地转起来。
他只好闭起眼睛,尽量不去想自己正置身于山路中,借由欺骗大脑达到减缓不适的作用。
半梦半醒间,他昏沉的想着:这趟阿萨布鲁之行,是否一如这条崎岖不平的山路,充满未知与不顺遂“马铃薯……真想咬你……”他皱紧眉头,叹气嘀咕。
巴士行驶了六个多钟头,这时天空已染上灰黑色,像被盖上了一块巨大黑布,一瞬间陷入深浓墨色中。
这漫长的数小时,白绪忠和马翎淑在车上忽睡忽醒,历经几度快把胃呕出来的惨况后,他们倒也渐渐适应起云霄飞车般忽上忽下、猛烈摇晃,令人七荤八素的路况。
晚间七点,巴士终于缓下车速,拐进一条狭小道路,再转两个弯,在一幢木建的矮房前停下来。
“终点站到了。”司机朝他们喊。
“这里是市区天布莱尔?”白绪忠拎着行李下车,环顾四下,有所质疑。这里除了路灯亮了一点,跟郊区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应该没错……”翎淑踩着虚浮的脚步,头重脚轻的走下来,冰凉的风袭来,让她的精神顿时振作不少。
一路折腾下来,他们又饿又渴,寻找吃饭的地方才是当务之急。
难得两人达成共识,现在就算想吵也没余力互相找碴拌嘴。
他们问过人以后,来到一家饭馆,内部空间不大但高朋满座,他们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才有空位。
点菜的重责大任,自然落在英语流利的白绪忠身上。基本上,他把菜单上阵列的每道菜肴全点了一轮。
听着他啪啦啪啦念了一串菜名,翎淑不禁出声制止:“你会不会点太多了?”
“会吗?我可是饿到全身无力。”嗅着空气中飘散的诱人香气,他的肠胃一阵剧烈收缩,所谓饿到肠子打结,形容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你有吃饭的时候吗?”翎淑瞪眼回嘴。
“当然有。”白绪忠觑她一眼。“我又不是饿死鬼,吃都吃不饱。”
翎淑翻了个白眼,细声嘀咕:“你比饿死鬼还夸张吧。”
白绪忠没听清楚她碎碎念些什么,也懒得追究,反正他想绝对不是什么好话,何况他一心期待食物上桌,无心开口。
没一会光景,桌面就被各式热腾腾、香喷喷的菜肴占满,令人食指大动。
白绪忠马上举筷进攻,准备杀他个片甲不留。
“接下来的行程是什么?”他扒完略嫌干碗的饭,终于有说话的空档。
“去找一位膝盖上长了人面疮的婆婆。”翎淑认真回答。“所谓人面疮,顾名思义,就是像人脸一样有五官的肿瘤疮疤,寄生于活人的身体上,据说每日都需喂食,甚至会开口和宿主说话。”
“啥?这太扯了吧?”白绪忠露出古怪又疑惑的神情,感到不可思议又夸张至极。“你是三岁小孩吗?这个你也信?”
“自古以来,各国都有被人面疮寄生的宿主,有许多清晰的照片可以佐证,依佛教说法……”涉及专业领域,翎淑兴致勃勃地解说,试图告诉他这并非无凭据的空谈。
“Stop!”白绪忠伸手阻止她滔滔不绝的往下说。“我没有兴趣知道关于妖怪的事。”他是不会被洗脑的。
话说到一半被无礼打断,翎淑的嘴角垮了下来。“明明是你先问的。”
他直接忽略她的埋怨,若无其事的清光盘中所剩不多的食物,吃干抺净后,他催促她去结账。
并非他吝啬到连几十块美金都要坑她,劳动她这趟是出公差,身上带着公费,两人所有的支出花费,都由她所属的单位负责,不需要自己掏腰包。
这是出发前就谈好的条件,没什么好争议的。
翎淑也没有第二句话,背起包包去柜台付账,只取出足够的金额,皮夹就顺手往外套口袋塞。
随后几名当地男子不动声色的靠拢上来,将她围在中间,目标是她装了不少现金的钱包。
像她这种带着不少现金的外国人,向来就是扒手们下手的绝佳对象。
翎淑虽然觉得他们似乎靠得太近,感到不太舒服,但倒也没有加以防备。付了帐找的零钱还没收下,她的手臂突然被人用力一扯——她吃了一惊,心脏提得好高,惊慌的回过头。
“快点走。”白绪忠一把拉着她,不由分说的就往外走。
“零钱还没拿耶。”翎淑不明就里,频频往回看。
“那一点钱就别管了。”他牵着她的手加快脚步。
翎淑用力挣脱他的大掌,停止不明不白的奔跑。“难道你又看见妖怪了?”她没好气,取笑他的胆小。
“刚刚围在你身边的那些人是小偷,准备要下手偷走你的皮包。”白绪忠表情严肃。
闻言,翎淑的手下意识插进口袋,确认皮夹是否安然无恙。“还在……”她呈了一口气,庆幸道。
“那些人看起来像是不良集团份子,我们坏了他们的‘好事’,可能会有麻烦上身。”白绪忠有所顾虑。
翎淑第一次觉得原来他也有可靠、细心的一面,默默对他产生了几分信赖感。
“既然如此,你还挡他们的财路?”
“那时候没想太多。”他的声音有些懊悔。人在情急之下,总会有出人意表的行为。“把钱包收好,最好不要再继续留在这里。”白绪忠慎重的交代。
不过已经迟了。
他们的前后方各来了几个人,包括在餐馆的三名男子也追了上来,将他们包夹住,迫使两人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
翎淑心口紧缩,不禁往同行的白绪忠身上靠,压低音量责怪道:“居然真被你说中了……乌鸦嘴。”
“你还好意思怪我?财不露白的道理,你不懂吗?”他斜睇着她,反驳回去。
“现在怎么办?”翎淑咬了咬唇,一时没了主张。
“看着办。”白绪忠漫不经心的回答。来者不善,依目前的情势看来,要全身而退恐怕很难。
窃盗集团的成员朝他们叫嚣,并且逐步逼近。
翎淑不必多问,也能猜到这些恶徒想要的是什么。
没有退路了。再不逃,命会保不住“把皮包里的钱拿出来。”白绪忠几近命令。“快一点!拖太久我们两个都会被乱棒打死。”
“给了钱,我们往后的日子怎么办?”翎淑低声嚷嚷,但却一边掏出钱包。“只给他们零钱行不行?”她讨价还价。
“那些钱不够塞他们的牙缝。”白绪忠低斥。“把钱给我。”
翎淑犹豫片刻,把拽在掌心里的纸钞忍痛交给他。
“零钱也要。”他催讨。
“一定要给得这么彻底吗?”翎淑很不甘愿,但还是照做。
白绪忠的大掌握着温热的钞票和铜板,用英文大喊:“所有的钱都在这里,全部都给你们。”接着,他压低嗓音对同行的女人说:
“钱丢出去之后,就开始往前跑,不要停!”
翎淑微微点了点头,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因过度紧张而僵硬。
“三、二、一——”话刚落,白绪忠使劲一抛,所有的钱飞散开来,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良份子纷纷追逐着飘散的美金,无暇顾及其他。
趁着空档,两个受害者唯一的念头就是跑!不断地跑!不敢稍有迟疑。
然后,他们谁都不敢笃定,前方就一定没有另一批人马找他们麻烦……
第五章
不确定跑得够不够远,到底有没有脱离危险范围,但他们实在连一步都跑不动了,两人力气放尽地倒坐在地,拼命喘息。
等到气息平复下来,肺部吸了氧气,他们才有心思打量四周环境。
四周杂草丛生、一片荒凉,安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这里真的是市区?草长得比人还高。”白绪忠厌恶的埋怨。
翎涉攒起秀眉,无奈的表示:“我查的资料是这么写的没错啊!”
“你确定真的有做好万全准备?”他情绪低落的怪罪她。
“当然!但我没办法连遇到小偷强盗这种倒楣事都能查询到吧?”翎淑鼓着腮帮子回覆他。
戒备的心情一旦松懈,两人又展开你一言、我一句的对战戏码。也是借由这样的交谈方式,化解心中仍旧未散的不安骚动。
“现在身无份文,也不能再做研究了吧?你快点打电话回去求救,取消这次的工作。”白绪忠由衷希望她能打消留下来的念头,这样就能提早回台湾,过着“正常”生活。
回去的第一件事,他一定要好好嗑完一一锅白饭,以弥补这几天的摄取不足。
“不能放弃……”她摇头,拳头悄悄握紧。
白绪忠揉揉眉心,忍不住叹气:“你实在很死脑筋。”会成为一个怪学者,也不是没道理。
“这是坚持!坚、持!”翎淑一字一字的说。“而且,谁告诉你,我现在身无分文?”
他挑眉,没搭腔。
她缓缓打开掌心,一张折得如小豆干似的钞票赫然出现,因为捏得太久,导致被手汗弄得湿湿的。
货币明明充满了细菌污垢,却教人爱不释手,甚至有许多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想得到它。
“有了这一百块美金,还可以撑几天不成问题。”她仰起小脸,得意道。
没想到她还留了一手,白绪忠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才得意不到一分钟,翎淑冷不防惨叫一声:“我的行李?”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行李还留在餐馆里,没来得及带出来。
当时情况紧急,也没空多想再者拖着笨重的行李也不利逃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白绪忠懒洋洋的问。“护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