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对话让小茱红了脸颊,微笑低头,终于出现少女的娇羞。
梓烨怕她脸皮薄,连忙转移话题,“小茱,名单拿上来了吗?”
一听到他提起正事,她的神色也正经起来。“拿来了。”她从袖袋里掏出名单,是方才的两百首诗词中被评为佳作的前五十首。
梓烨当然是头名,他作的诗已经贴在墙上供人传诵,要不了多久他的名声就会渐渐在京城里传开来,接下来就得让汪管事那边安排了,安排名妓拦轿求诗,安排她们以诗为歌,让梓烨的名气在上流社会中传扬。
到时,自会有好事者去调查他的乡试成绩、家庭背景,会有不少的宴会邀约、名儒相见,然后危险自此拉开序幕。
梓烨把名单递给皇帝,皇帝逐一看过,轻哂。“阎立帼果然好眼光,他瞧上眼的有十来个出现在名单中。”
穆颖也道:“阎立帼相人的功力满朝上下有谁可以与之媲美?”若不是这等能耐,朝堂上也不会有近一半的官员控制在他手下。
皇帝放下名单,轻啜清茶,到时候阎立帼定会大力推荐这几个人的卷子吧。“这些人,朕是该用还是不该用?”
“用。”梓烨笑着又道:“不用,怎能表现出皇上对阎相国的信任?”
闻言,皇帝和穆颖都点点头。
“说得好,都用,朕倒要看看这几个人谁一穿上官袍立刻倒向阎立帼。”
梓烨盯着名单,轻浅笑着。“阎相国若是知道自己成了筛子,替皇上筛出忠贞爱国之士,不知道表情会有多精彩。”
皇帝指指名单,问:“江启尘也是柳州人,梓烨可认得?”
梓烨与小茱对视一眼后回道:“认得,在同一个私塾中授过业。”
“看来小茱也认得,说说,这是个怎么样的家伙?”
“趋炎附势、唯利是图的小人。”小茱毫不考虑。
“那么这个江启尘可得好好盯紧,他肯定会受阎立帼所用。”
“拭目以待。”
接下来,三个男人开始讨论京城布局、边关将领取代、恭亲王罪证……那些事盘根错节,一环影响一环,对小茱而言有点困难,如果念政治系的三哥在场,肯定听得津津有味。
她安静地在旁伺候,听着听着,想起远在二十一世纪的亲人。
她死了,最疼她的父亲会不会很伤心?母亲肯定一边想她一边骂:“这个笨蛋,连过马路都会把自己给弄死。”
大哥还是成天在一堆器官里面寻找乐趣?二哥还是喜欢遨游在数字的世界里?三哥还是从早到晚研究哪一国是恐布组织的对象?
说到她家二哥啊……霍地,小茱脑袋里闪过一个男人,一个好帅、好高、好养眼,质感不输大哥、俊美不输二哥、斯文不输三哥,尤其一笑便倾国倾城,倾倒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生的男人……
在记忆中模糊的面容此刻突然变得清晰,她觉得胸口好像被重物压着,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猛地转头,定定望着杨梓烨。
是他?居然是他!
何乔安……那个让小小童知道自己上台大的意义,那个让她觉得缘定三生、注定要在台大结缘的男人,居然是他,杨梓烨?!
一道白光闪过,画面倏地翻出,货车司机正带着微笑说——
千万别忘记。
别忘记什么?她忘了什么?杨梓烨吗?她为什么要记得他?为什么……剧烈疼痛撞击着她的头,一下一下,仿佛要把她的脑浆榨出来似的。
她重来又重来的原因是梓烨吗?她反复经历同一段历史的原因是他吗?为什么?他和她之间有什么渊源,为什么她不能忘记……
她拼命想要记起,脑中却像藏着一把暗锁,锁着她开启不了的记忆。
她越顽强倔强头越痛,她疼得汗水涔涔,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就在她坠入深渊的那一刻,她听见梓烨的声音——
“小茱……”
在她即将坠地的瞬间,梓烨把人抱进怀里,心急莫名,怎么会这样?生病了吗?中毒了吗?天……红红!他不该让红红来的,铁心在哪里?铁心呢?
他慌了、乱了,他的心被木杵捶成一团烂泥,看着小茱惨白的小脸,他忘记跟前的人是皇帝和护国大将军,抱起小茱直接往门外冲。
穆颖楞住了,梓烨怎么会失了礼数?他尴尬咳两声,在皇帝面前替他们缓颊,“小丫头大概是累坏了,这两个孩子……真性情。”
皇帝怎么会怪罪他的真情流露。“可不是,比起那些想从朕身上获得利益的,这样的人,难能可贵。”
“皇上,如果我认那丫头做义女,如何?”
皇帝想了想,不由得笑开了,穆老果真很欣赏梓烨,连这个都替他想到了,护国大将军的爱女嫁给一品大官,谁敢说不相称?便是阎氏想从中作梗,恐怕也得忌惮小茱的“娘家人”。
“行,朕的义弟和穆大将军的女儿,往后咱们结了亲戚。”
“到时得请皇上颁一道赐婚圣旨,臣没有女儿,这场婚事得办得风光……”
第十一章 各方人马的动静(1)
夜半陡然清醒,小茱倏地坐起身,侧耳细听,是……刀剑相向的铿锵声。
从大年初八到现在他们已经搬了五次家,每次她好不容易习惯新床不再失眠,就又要搬家。
她翻身下床,找件衣服套上,趴下身,按住床边的机关,床底下两块板子往上掀,里头有个小空间,足够容纳两个人。
她没有武功,帮不了忙,只求不添乱,所以每回有状况,她就会用最快的速度躲起来。
爬进小小的空间里,按下按钮,木板在她眼前缓慢阖起,不多久,所有的光线就被关在外头,小小的洞里一片漆黑,外头刀剑声听不见了,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大年初八她昏迷了,从那之后,陌生的场景便会不时跃入脑海里。
小茱不清楚那是什么,只晓得画面里头有她,也有梓烨,再然后,越来越多的片段慢慢串联起来,串出一个让人鼻酸的故事,于是她明白了,那是前世的他们。
那一世,他是高高在上的帝君,她是敌国公主,他们在战场上相遇、相争,却没料到原该誓不两立的两人竟然爱上彼此。
然而,横亘在他们爱情中间的是家国民族、世代仇恨,是解也解不开的恩怨。
他无法为她放下责任,她无法为他离开亲人,他们的爱情是最天真的笑话。
别人的爱情有酸甜苦辣,他们爱情只有无止境的哀愁。
小茱闭上眼睛,任由脑袋放空,似睡非睡间,一场没看过的电影在这个时刻播放。
片头是一场战役,硝烟四起、涂炭生灵,绿地被鲜血染红,刀剑交接声、将士嘶喊声,声声震耳欲聋。
身为帝王的他身先士卒,领着大队人马朝她的大军奔来,她不怨恨,因为心底明白他必须这么做,否则他的国家将会不保,他的士兵将成为她爹爹的俘虏,铁蹄将会踩遍他的国土、蹂躏他的百姓。
他英姿飒飒,挥舞长剑疯狂杀敌,而身为公主的她,也必须歼灭他的士兵。
终于,两人对阵了,她一身狼狈,他身上溅满鲜血,她执戈、他举剑,他们策马朝彼此狂奔。
草原牧民都知道公主的能耐,举国上下唯有她能与他对决,只要她将敌国君主亡于马下,战事便宣告终结。
所有人都期待她一举立功,将他的国土纳为己有。
这一刻到了,他们看着彼此,目光胶着,眼里有不甘不舍、心疼委屈。
怨恨呐,为什么老天让他们对立?为什么不成全他们的爱情?为什么要让他们在这样尴尬的世界里相遇?
一声呼啸,他抓紧缰绳朝她飞奔,他必须杀她,如同她必须斩他于马下,情势不容她犹豫,她举起长戈,策马狂奔。
越来越近了……心在狂跳、泪水奔窜,她不知道这是谁的错,但她不肯更不忍亲手杀死心爱的男人。
于是,在战马交接处,她冲着他一笑,用嘴形无声的告诉他,“我爱你。”
她松开手中长戈,笑着受死,她听见他的剑穿过胸口的声音,看见他眼底的错愕,她仍一直对着他笑,终于可以不再忧伤……
她很高兴能用自己的性命成全他的大业,成全他身为帝君的责任。
“为什么……”他抽出长剑,痛苦的仰天长啸。
鲜血从她嘴里喷出,带着腥臭味儿,但是她喜欢那份温暖的感觉。
他抛开长剑,扬臂将马背上的她抱走。
她终于安稳地落在他怀里了,她终于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她多想依偎在他胸前,没想到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代价竟是她的命,爱情啊……何其艰难。
马背颠簸,但她感受不到,她所有的知觉全被幸福给封住。
她颤巍巍的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脸。“下辈子,我会找到你、爱上你,你不要爱上别的女人,好吗?”
他紧紧搂着她,点头又摇头,摇头又点头,样子很傻,可是傻得……她好爱。
“我等你,我不爱别人,无论下辈子、下下辈子,我心里只会有你……”
他又犯傻了,说了好多话,起初她还听得清楚,到后来越听越模糊,她累了,缓缓闭上眼睛,喃喃自语,“我不会放弃,一世不成,再一世、再一世、再一世,我不会再让遗憾成为我们的结局……”
那一世,临死之前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很蠢,却是她最真实的感受,因为死前她真真切切地听见他说——
我爱你。
多少女子愿意为这三个字万劫不复,因此她八世独守空闺,八世孤苦零丁,他也说到做到,八世孤寡、八世独行。
然而他们的坚持让八男、八女断了姻缘线,月老困扰的说:“你们之间只有一世情缘,情缘已然蹉跎,不会再回。”
他们摇头,依旧坚持,即使已经忘记彼此的容貌声音,忘记彼此之间发生过的一切,但下意识仍不曾放弃追寻对方。
穿越,是月老破釜沉舟为她求来的机会。
她嫁给杨梓轩却死于非命,月老对她说:“瞧,我没骗你,你们之间的情缘早在数百年前断绝。”
她不甘心,明明已经离得这么近,却还是擦身而过,她逼迫月老再把送自己回去。
于是一次、两次、三次重生,她还以为自己陷入无法挽回的重生圈,如今方才明白,这是她的求仁得仁。
她要他啊!她找了他那么多世,只求一段圆满,只求弥补那年的遗憾。
她想,月老也看不下去了,对吧?才会化身成货车司机提点她。
在黑暗中笑着,她终于找到心目中的男人,所以……不放手了、不悲观了,就算有十个孙红红,也休想把她的梓烨抢走!
光线射入,躺在地上的小茱看见背着光的梓烨正笑着向自己伸出手。
她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抱住他,紧紧的、紧紧的……这是她寻了八世才找到的男人,她再不会放手了。
他感受到她的力量,有点心疼,她从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撒娇过,是吓坏了吗?他也紧紧回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安抚,“别担心,刺客都被制伏了。”
不是担心,而是珍惜,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个时刻,因为他们之间是这样的困难重重。
她奇怪的反应让梓烨不禁开始担心。“怎么了?”
“没事。”小茱摇摇头。“只是……看见你、真好。”
“傻话。”他宠溺的揉揉她的长发,问:“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她点点头,却说:“可不可以陪我?”
一愣,梓烨诧异于她的主动,不过这让他很愉快。“好,今晚陪你。”
他轻轻拉过棉被,把她裹紧,他转头对挤在门口的阿苏、铁心、孙大娘和红红说:“大家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红红气红了双眼,想冲上前把童小茱拽下地,阿苏及时看出她的意图,将她拉出门外。
门关上,小茱往床里头挪,拍拍床板,说:“躺下。”
“躺下?你确定?”
“确定。”
梓烨受宠若惊,他除去鞋袜躺上床,转过头想问问她是不是真的吓得厉害,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她便拉过棉被替他盖好,接着侧过身窝进他怀里,当她软软的身子一贴触到自己,他整个人都暖了。
“你今天晚上是怎么……”
小茱打断道:“我在密室里作了个梦。”
原来不是被吓到,还好,否则他已经开始想着要怎么整治那群恶人,谁让他们吓坏他的小茱。
最近他特别喜欢这个用法,他的小茱。
她是他的,这个念头让他愉快幸福。
“梦见什么?”梓烨问。
“梦见我们的前世……”
她一字一句慢慢说了,故事很长,还包含她的二十一世纪,她不知道他是否相信,但他专注倾听,他的态度鼓励了她说实话的欲望……
红红气恨不已,为什么所有人都站在童小茱那边?他们比谁都清楚她对烨哥哥是什么心思啊,她爱他、要他、想嫁给他,这是她这辈子唯一想做的事。
过去他们都默认也同意的,为什么自从童小茱出现以后就不一样了?想到童小茱晕倒,烨哥哥没问清楚就怪到她头上,烨哥哥明知道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诬赖!
乒乒乓乓,她把屋子里能摔的东西全摔碎了,该死、该死!一千一万个该死!童小茱如果死了多好,她为什么不死呢?
情绪太过激动,让她不由得大口大口喘气,突然,她灵机一动,冲出屋外。
片刻,她搬进一盆兰花,那是童小茱屋前的盆栽,她每天会亲自浇水照料,现在已经结出几个花苞。
她记得她听到童小茱对烨哥哥说过兰花的花语是高洁、幸福,珐,鬼话连篇,不过是一盆花,还能说话了?
她就是擅长用这些技俩才会把烨哥哥拐走,这种女人万万不能让她留在世间!
红红从柜子拿出一个木匣子,轻轻打开,里头一只刚吸饱人血,腹部透着微微鲜红的金色蛊虫蛰伏着,她静看片刻,下定决心,在花盆中间挖了一个洞,拿起银针把蛊虫挑进盆中。
这时候门被打开,孙大娘闯进来,她怒气冲冲地抓住女儿的手,脸色铁青,怒问:“你在做什么?!”
“与娘无关!”红红连忙拨土把蛊虫给掩上。
孙大娘在屋外已经看了半天,她怎能够允许女儿这样做?她劈手夺过银针,手指一挑一甩,咚地,蛊虫已经被她钉在墙上,身子扭了几下后,僵了。
“娘,这是我辛辛苦苦养的,你怎么可以……”
她用自己的血每天喂养这只蛊虫,持续了大半年才长得这么大,娘居然……她气急败坏,奔到墙边将银针拔下,但蛊虫已经死了。她用力转头,充满不谅解的眸光愤恨的望着母亲。
孙大娘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让你跟着司徒先生是要你济世救人,帮助更多没银子医病的可怜人,不是让你弄些害人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