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幽的夜。
火在燃烧。
浓浓的血腥味,伴随着火光、浓烟,飘散在灼热的空气中。
一抹娇小玲珑的纤细身影,穿着精致华丽刺绣的粉色衣衫,像只就要落入猎人手中的小鹿,惊慌地在火焰四窜的偌大宅邸四处奔逃。
怦怦!怦怦!一颗心恐惧、害怕得就快要跳出胸口。
她还不想死!
可是幽淡的月光照射出她的身影,她拚命地跑,冀求能在闯入府里的厄夜杀手手中逃出生天。
大宅里的仆佣们因这群不速之客夜袭,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则饱受惊吓,四处逃命。
“救命啊!”
“求求你们,饶了我!不要杀我——”
幽暗中,一声声令人胆颤心惊的尖叫、痛喊声由四面八方不住传来,吓得她冷汗涔涔。
穿过重重回廊,却不小心踩到过长裙摆,整个人重重摔跌在地上,磨破掌心与膝盖,痛呼出声:“啊……”
一名黑衣男子双手插腰,中气十足对着同伙的人说道:“别跟那些仆佣罗嗦,快点把冉家千金找出来。”
“是!”同伙的人更加俐落快速地解决眼前所能看到的冉家家仆。
跌倒在地的小人儿清楚听见厄夜杀手所说的话,心头惊惧,很想化为一只小蚂蚁,躲进幽暗的角落永远不要被发现,可是她却不能。
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她鼓起勇气,颤抖着纤瘦的身子爬起来,让自己曝露在月光下,继续拔腿狂奔。
一道同样在深夜奔跑的身躯迎面撞上,惊愕地瞪着她看:“啊!你怎么……”
饱受惊吓的眼瞳刚一看见对方,立即认出对方是厨房的大娘,可更教她心惊胆颤的是,大娘背后的黑衣男子正扬起手中的刀……“大娘,小心!”
冷绝的刀,毫不迟疑狠绝地朝大娘劈下,大娘凄厉惨叫了声,血溅四方,倒地身亡。
她吓得面如死灰,柔嫩的唇瓣惨澹毫无血色,双腿不住发颤,瞪着痛下杀手的男子,盛满恐惧的眼瞳淌下两行泪水。
“你怎么可以不由分说就杀了大娘?”她不断问着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定是场骇人心魂的可怕恶梦,待她明儿个醒来,就会发现大家依然谈笑风生。
黑衣男子不理会她的指控,神色不善紧盯着她,在瞧见她华丽精致的衣衫时,眼眸一亮,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招呼同伴。“你就是冉芷凌?”
“你是谁?究竟想要做什么?”她不住往后退,双眸警戒地瞪着对方,与他手上那把鲜血淋漓的大刀。
她一退再退,想办法要逃出对方的掌控,背却不期然撞到一堵墙,愕然回头一看,才发现她身后已经站了三名黑衣人,完全堵住她的退路。
“将死之人不需要知道我们是谁,只要我们知道你是冉芷凌即可。”冉家仅有冉芷凌这么个掌上明珠,瞧她的年纪与打扮和所得的讯息无误,便可确定她是今夜冉家最后一名活口。
她早就预知自己恐怕逃不过今夜,本以为可以坦然面对,但真正面临时,依然窝囊到快将心给抖散了。
她不想死,真的不想!
“头儿,我说这冉家千金长得挺标致,就这样杀了她,实在可惜。”一名黑衣人起了色心,抚着下巴垂涎。
“你想乐上一乐,我不反对,不过记住动作快点,官兵很快就会出现了。”夜里的火光与凄厉的哀号声会引起左邻右舍注意报官,他们主要目的是灭了冉府满门,并不想被官兵追着跑。
“嘻,我办事,头儿尽管放心。”
听见对方有意污辱,她倒抽了口气,随手抄起一个花盆狠狠砸向意图不轨的黑衣人。
黑衣人没料到已经吓得像受惊小鹿的冉芷凌会出手反击,被砸了个正着,痛得龇牙咧嘴,一个耳刮子用力甩向她柔嫩的脸颊,大声怒咆。“该死的臭丫头,敬酒不喝,喝罚酒!”
痛叫了声,纤瘦的身子禁受不住恶徒用力甩打,如断了线的纸鸢往旁扑跌,这一跌,后脑勺重重撞击到雕花廊柱,剧痛猛然传来,令她失去抵抗能力,怀抱着深沉的恐惧遁入黑暗中。
鲜血自撞破了的后脑勺淌出,黑衣人面目狰狞蹲下身,粗暴地伸手扯开她的衣襟:“哼!不想让老子碰你是吗?老子偏要!”
为首的黑衣人倾耳聆听,眉心一皱,出声制止。“老四,等等!”
“头儿,怎么了?”心火、欲火都烧得正旺的老四不解地看着老大,见其他兄弟们也侧耳聆听四周动静,让他缩回了侵犯的手,整个人开始警戒。
周遭有烈火狂焚的声音,有求饶与临死前的哀号声,除了这些以外,他听见有一群人正自外头打进来。
头儿当机立断,命道:“老四,杀了冉芷凌,咱们得撤了。”
冉家两老已死,目前仅剩冉芷凌一人,不管是谁打进来,他都不打算和对方正面交手,只想快点达成任务,尽速离开。
“知道了,头儿。”到手的天鹅肉就这样飞了,老四觉得可惜,却不得不遵从头儿的指示,提起手边的刀,目光森冷,毫不迟疑地往倒卧在地上的冉芷凌砍下。
锐利的刀锋划过玲珑纤弱的娇躯,血花飞溅,如潮水迅速漾开。
“撤!”头儿急喝,辅以长哨声,通知分散在冉府四处残杀的同伙。
黑衣人们带着满身血腥迅速撤离的同时,又沿路放火,以阻绝追兵。
火花在黑夜中张牙舞爪,威胁吞噬所有能够触及到的一切事物……
第1章(1)
彩霞满天。
从严府小巧精致以鹅卵石铺设小径的别院放眼望去,右侧倚墙之处种植几株未到花期的茉莉与桂花,茉莉与桂花之前另有依偎山石而生的白色荼蘼,灿烂绽放,香气飘散。
左侧白色墙边则种植一排箬竹,竹梢枝叶探出墙头,迎风摇曳。
院中摆置了一座古朴的圆石桌与两张石椅。
时间来到被橘红光彩照映的静谧别院,似乎止住了步伐,不再快速溜走。
别院卧房门扉紧闭,不教春末仍属寒冽的冷风灌入。
摆设精致典雅的房内床边,坐着英挺俊朗、高大伟岸的严释策,他眉头深锁,忧心忡忡望着缠绵病榻个把月的未婚妻。
“不……走开……全都走开。”始终陷入可怕恶梦的人儿,秀眉紧蹙,眼角淌下惊恐的泪珠,破碎着声,荏弱摇着头,不住呓语。
听着她如冰晶破碎般的嗓音,修长的指尖抚去晶莹的泪珠,痛拧了心,低哑着声,呼唤犹独自徘徊在恐怖梦中的人儿。“芷凌,一切都过去了,现下你是平安无事的,快点自梦魇中醒来好吗?”
床上的冉芷凌看起来是如此娇小脆弱,彷佛稍微一用力,她就会在指尖下碎成片片。
严家世代以贩售食盐为营生,依朝廷所发布的边疆军需公告,提供粮草、铁器、布匹或其他物品以换取盐引,再到盐场领取食盐贩售,从中获利。
冉家则为书香门第,冉父曾为翰林院侍讲学士,后因健康欠佳辞官返乡,闲暇之余抚琴作诗,自娱娱人。
严、冉两家夫人未出阁前是闺中密友,出嫁之后仍频繁鱼雁往返,维持情谊,后来在严释策十岁、冉芷凌四岁那年为两人订下婚约,待两人长大成人后共结连理。
可惜好景不常,严氏夫妇来不及看到两人结为夫妻,先后因病撒手人寰,将庞大家业丢给初出茅庐的长子严释策掌理。
当时严释策不过二十郎当,便须面对同样在山西,与严家旗鼓相当,却一直虎视眈眈意欲并吞严家产业的盐商——申家。
他与弟弟严释文面对强劲的申家,一路步步为营、披荆斩棘,方不致落入申家设下的陷阱与困境,好不容易巩固住家业,而时间已经过了六年。
幸好冉氏夫妻体谅他的难处,从未催促履行婚约,直到他不再忙得焦头烂额时,征得冉氏夫妻同意,双方约定在年底前选个黄道吉日迎娶冉芷凌过门。
“芷凌,对不起,是我害惨了你。”严释策低哑的声音饱含痛苦。
行事卑劣的申家本以为可以尽捧解盐这块大饼,但在双方几番交手后,终于发现严释策外表白净斯文,看似无害的书生,事实上行事果断,并非扶不起的阿斗。
接连几次商场失利,输给年轻的严释策,申家咽不下这口气,多次派人破坏严家在边关种植粮草的农田,连旗下经营的铁铺、布庄也无一幸免,更甚者还派人刺杀严家兄弟俩。
两兄弟多次逃过死劫,申家心有不甘,索性将目标转向冉家,策划这场灭门血案,算是一个警告,意欲迫使严家退出盐业。
当严释策接获冉家遇害的消息,急如星火赶往冉家时,已晚了一步。
“假如不是与我订亲,你压根儿就不会遭遇如此可怕的劫难。”
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那可怕骇人的一夜,偌大的冉府陷入一片火海,他带领手下冒死冲进火场救人,迎接他们的是倒卧四处的尸骸,有的身中数刀才断了气,也有一刀毙命的,还有一些已遭恶火焚焦、无法分辨面目,触目所及尽是惨不忍睹的景象。
严释策首先发现冉氏夫妇陈尸房中,焦急再赶往冉芷凌的闺房,未见芳踪,最后是在幽暗的回廊发现气若游丝倒卧血泊的她。发现她胸前中了一刀,他急忙脱下外袍覆在她的伤口上,试图先行止血,再抱着她冲出火场求医。
当地的大夫对她沉重的伤势束手无策,他赶忙带她回山西,向曾是宫中御医的林大夫求治,努力将她自鬼门关前拉回来。
“我亏欠你的,穷尽一生都还不了。”他竭尽所能想要补偿她,可是她一直陷入昏迷中,迟迟无法苏醒。
睇望着她,试着把眼前娇小玲珑的她与四岁的她作连结,同样的娇弱、同样的我见犹怜。
他们俩仅在她四岁订亲交换信物时见过一面,对她的印象,模糊地停留在儿时模样,是以那一夜之所以能够找到她,全靠她身上华丽精致的衣着。
透过闪耀的火光,他认出罩在她身上那袭薄如春雾、淡如晨烟,上头织就栩栩如生彩蝶双飞的软烟罗,那是他特别派人送给她的,严家布庄仅此一匹,别无其他。
轻执她的手,移放在颊边,再次呼喊:“芷凌,醒来吧。”
她在幽暗间疾步奔跑,跑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可后头那些面目狰狞的恶人却不肯放过她,始终紧追在后,她跌倒了又爬起,再跌倒、再爬起,泪流满面,脆弱呼喊出声:“谁来救救我……”
听见她虚弱的求救,他将冰凉的小手包裹在他温暖的掌心,低柔着声音安抚她的不安。“芷凌,别怕,已经没事了,没有人能再伤害你。”
温柔的男性嗓音如一道暖阳注入黑暗冰冷的空间,她清楚知道,总在她最脆弱无助之际,这道声音就会适时响起,为她驱逐紧追在后的恶徒。
急切迈开步伐,追寻光明的来源。
“你在哪里?在哪里?”迫切的渴望,蔓延心间。
“芷凌,我在这里,就在你面前,你只消睁开眼,立刻就能看见我。”他热切引导她步出黑暗。
她已然筋疲力竭,累得只想坐在地上,可是想到那些纠缠不休的恶徒,她不愿示弱,以强大的意志力撑起疲累的身躯,咬牙迈向属于她的光明。
想见他……
好想看看这个有着无比温柔嗓音,为她抚去所有不安的男子。
“芷凌,你知道我在等你,对吗?所以快点醒来吧!”他的声音充满鼓励。
经过这段日子细心调养,砍在她胸口那足以致命的刀伤已逐渐愈合,比较棘手的是她的头撞破了,林大夫说她之所以终日困在梦魇中无法清醒,极可能是后脑勺的伤口所致。担心她永远醒不过来,他有空就和她说说话,希望她能够听见他的呼唤,尽快醒来。
愈是接近光明,身躯变得益发沉重疲累,眼皮似有千斤重,连抬起十指的力气都没有。
不该是这样的!
她想要看他,一定要见到他。
“芷凌,你可以的。”彷佛可以感受到她的努力,严释策企盼他的声音,能将源源不绝的力量传达给她。
他的鼓舞使她增添更多力量,教双足迈得更开,唇角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如扑火的飞蛾,纵身投向光明。
是的,在他的护守下,她充满力量,安全无虞,所以,她可以的,一定可以。
提起全身所有的力量,紧闭的眼帘终于掀开,在接触到光亮的那一瞬间,又觉得刺眼,疲累合上。
“芷凌!”严释策惊喜发现她睁开眼皮的小动作,激动低唤。
熟悉又渴望的嗓音回荡在耳畔,催促她再次睁开眼,望向声音来源。
长睫如翼轻巧一掀,黑白分明的眼儿灵灿灿瞅向严释策。
严释策直勾勾对上冉芷凌那双宛如天际最璀璨星子的眼儿,心头猛地一震,此时的她和记忆中儿时的她或昏迷的她截然不同,尽管脸色仍旧苍白毫无血色,可她整个人就像被注入一股灵气,灵活生动得教他目不转睛。
“你……是谁?”床上的人儿同样深深注视着他,眼前的男子相貌俊雅温文,鼻梁英挺,有着薄厚适中的嘴唇,最教她无法忽略的是,他的双眸充满容易让人陷溺其间的暖意。
“我是严释策,你的未婚夫。”
“我的……未婚夫?”她的脑袋一片空白,迟钝地望着他。
“我们在十六年前订亲时见过一面,时间已久,各自的长相有所改变,你认不出我也是理所当然。”
他所说的,她完全不记得,双眼一片茫然,脑袋仍旧无法运转,空白的记忆教她慌张失措,巴掌大的小脸整个揪拧在一块儿,不安的左右张望。
看出她的慌乱与茫然,严释策的嗓音维持一贯的温和镇定,安抚她过于激动的情绪。“怎么了?有何不对劲?”
“这里是哪里?”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摆设,更多的不安笼罩心头。
“这里是我家。”
“你家?我……我梦见有一群黑衣人在追我……”她紧张的再次左右张望,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轻轻一叹,极力压抑因心怜想纳她入怀的双臂。“全都过去了,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惊恐的她极需他的保证,抖颤着声追问:“真的?”
严释策坚定颔首:“当然是真的。”
有了他的保证,她总算稍稍松了口气,双肩不再紧张耸起,全身亦不再颤抖得有如风中落叶。
“晚点林大夫会过来看你,他看见你清醒一定也会很高兴,你若有哪里感到不舒服,尽管告诉他。”
“大……夫?我……为什么会需要大夫?”
急忙忙坐起身,火速扯动胸前伤口,痛得她攒紧秀眉痛呼出声,紧接而来的是后脑勺如被木棒重击般剧痛不已,当场令她脸色更加死白,额际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