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好呀好呀。」她憨憨傻笑。
他想笑,更想叹气,暗忖自己这是撞了什么邪,竟还真胡里胡涂就收了她。
烤羊肉烙饼和酥茶一一摆将上来,常峨嵋忍不住对着外酥内嫩、色呈红粉,不断在流肉汁的羊腿片子流口水。
……不能怪她,她上辈子是饿死的嘛!
豻嘴角抑不住频频往上扬,温言道:「先吃吧,吃饱了好干活。」
「谢谢恩……主子。」她眉开眼笑,不过还是没忘先帮他撕开烙饼裹了一大片烤羊肉,一抹、再抹、三抹上辣津津的甜酱,再覆上另一片软嫩的羊腿肉,而后卷起来殷勤送上。
豻心念一动,有些诧异地接过那卷子羊肉烙饼,眸底掠过一抹深思。「你——」
如何知晓我食此味时的癖好习惯?
他暗自摇了摇头,当是误打误撞吧。
常峨嵋抬头,黑白分明的杏眼含带询问地望着他。「主子?」
「无事。」他眸色低垂,掩住了幽微复杂光芒。
她又替他斟好了酥茶,自然直觉地顺口问:「您喝不惯这个奶味儿,还是请店家上几斤青稞酒?」
「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不惯酥茶味儿的?」他话一脱口而出就后悔了,挥挥手道:「肯定又要说是上辈子什么什么的,我还真多问了。」
「原来您到现在还不怎么信我呀?」她水汪汪大眼睛巴巴儿地望着他。「我真——的一点都没有骗您的理由啊!」
豻没来由被看得一阵心虚内疚,眼神飘了飘,嘴唇不动,传音入密道:「先谈谈这第一关任务吧,如果能过了此次的考验,本宗师便正式将你排入女暗卫育秀大营,开始习得琴棋书画、暗器毒物等等文武技,三个月一考核,直至一年后,如次次考核皆列优等,便能接最低阶的任务。」
常峨嵋满眼惊叹,他虽然没有开口,可是低沉浑厚的嗓音却清晰地钻入她双耳间,而且四周人等无一人发现……
不愧是大宗师,好厉害!
她崇拜得五体投地,杏眼亮晶晶地发光。「好哇好哇好哇!」
他浓眉纠结,却还是险些被她逗笑了,修长食指毫不留情地戳了戳她莹然光滑的额头。「说什么都好好好,那把你卖了好不好?」
「好……不好。」她回过神来,赶紧猛摇头。「不好不好。」
他缓缓别过头去,大袖掩面,肩膀微微耸动了好一会儿,才默默放下袖子,再转过来时已恢复正色如常,只不过眸底笑意残存荡漾,怎么也抹不去。
「你呀。」他拳头抵在唇边,换了口气才道:「收你,不知是在为我部增添猛将,还是在给我自己找麻烦。」
「您只管安心用我,我很好用的。」常峨嵋极力说服他,娇憨小脸蛋正经八百的只差没有指天誓日剁鸡头烧黄纸了。「您不信的话只管试我——呃,是、是试她吗?」
「谁?」他见她小脸忽然变色,有一刹的愕然、激动、怨怒、欢喜和……深深黯然。
豻心中说不出何种滋味,他彷佛可以在这一瞬间,感受到她内心翻江倒海的酸涩喜怒悲苦惶惶……可,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只想看见她没心没肺乐呵呵,或是她精灵诡诈算计人的狡猾小模样儿,甚至是吃得跟小彘仔似的捧着滚圆肚子满足打饱嗝。
「原来如此。」她眼神怅然,又有种恍然大悟后的释然与解脱。
他本想伸手揉去她眉宇间的苦涩纠结,可更恼怒于究竟是谁令她突然变成这样子?
豻眸光冰冷锐利地扫向她视线所及的那人——
身姿婷婷,清丽中透着浓浓书卷味的女子戴着顶帷帽,垂落的轻纱半掩映地遮住了清晰的五官,却掩不住那夺人的秀色。
女子身旁是个一身白袍的年轻男子,举止间尽显尔雅,对女子满眼都是宠溺亲近之色。
「小妹,这家烤羊肉店子看起来虽粗犷了些,可一手烤羊肉可是绝活儿,你平日喜食清淡,饮食之间未免也太无味,堂兄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为何鱼羊谓之『鲜』了。」钟涟笑道。
钟漪不着痕迹地皱了皱柳眉,却还是好脾性地隐忍道:「大堂兄,你只管吃吧,妹妹在这儿陪等着你便是了。」
豻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对风采颇为出众的兄妹,正想开口对常峨嵋说一句:那女子惺惺作态甚是厌人,还是你这小吃货爽快多了……
常峨嵋急促地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会帮您引开钟涟的,这一次您只管放心和钟家娇娇邂逅——别担心,我绝不会让钟涟再成为您们俩决裂的原因!」
他满脸错愕,随即气急败坏。「你在说什么鬼话,谁要跟谁邂逅了——」
她深吸一口气,灵巧如小蝴蝶儿般旋身而起,小脸绽放嫣然灿烂媚人笑容,目标直往钟涟而去!
「你给我回来!」豻肝胆俱震,差点心脏都给气裂了。
钟漪和钟涟有些迷惑地看着那个突然蹦起往自己这头冲来的小娘子忽又被个高大健硕男儿捂住嘴巴一臂勾拖了回去。
「呜呜呜……」常峨嵋挣扎起来,心急地对他挤眉弄眼呜呜直叫。
好不容易有别于上辈子那血淋淋的邂逅开场,这一世她也希望他和钟家娇娇有好的开头,幸福的结局,可他一直把她压制在怀里是是是怎么和老情人重拾旧梦啊啊啊啊?!
常峨嵋娇小的身子被他牢牢禁箍在宽阔坚实的胸膛前,鼻息间嗅闻到的都是他浓厚的阳刚气息,胸肌贲实坚硬热气腾腾,紧紧挨着她柔软的浑圆酥胸……
她小脸轰地炸红了,脑子嗡嗡嗡一片空白!
「别胡闹!」他因一时情急将她紧揽入怀,先是啼笑皆非又懊恼,可渐渐地,豻却敏感地察觉到怀里粉扑扑、娇嫩嫩,软玉温香的小东西……她小巧丰润的翘臀正正坐在他双腿之间,激动挣扎之际,蹭得他某个不可言说的雄浑之处瞬间鼓胀暴长炽热如巨铁……
他倒抽了口凉气,几乎失控逸出了一丝低哑呻吟!
惊觉到身后强壮男性体魄蓦然僵住,常峨嵋这才发现自己屁股底下被个突然冒出的……粗长灼热的硬物硌得慌,她不禁吓得不敢动弹,脸蛋越来越红、越来越臊。
「别动。」他一双铁臂紧紧箍着她柔软的腰肢,气息滚烫低哑地命令。
她大气喘也不敢喘,小脸红透如娇艳欲滴的果子,弱弱地嘀咕,「我,我没动啊!」
但她没动……她屁股底下坐着的……那物,却隐隐抽弹跳动着……气势凶猛宛若重兵器,虎视眈眈蠢蠢欲动,好似正待觑机,奋力一击长驱直入……
停停停——她满脑子都在瞎闹腾些个什么肮脏东西啊?!
豻这辈子从未这般狼狈过,自幼修练至今,内外功已直晋大造化境界,黑夜视物晰如白昼,随手摘花掠叶即可伤人,一挥袖掌风轻易裂山碎石。
他素来修持己身清静空明,身居高位,阅人无数,再多艳色粉红佳人于他眼中犹如木石,不说动心了,便是连能让他多瞧上一眼的兴趣也无。
可此时此刻,这样的豻宗师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她硬了。
「再缓缓,你再容我缓缓……」他耳朵烧得慌,英挺脸庞严肃得咬牙切齿,热汗自胸膛和背脊不断冒出、滚落,在她耳畔沙哑低语,隐带恳求。「对不住,我并非有意唐突于你,该死的!皆是兀那『兄弟』太不争气——」
「是『太』争气了。」她羞赧害臊得脑子一时管不住,冲口而出。「不争气都硬成这样儿了,再更争气点就捅死我了咳咳咳咳……」
等等!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可豻脑子已是轰的一声,刹那间,所有理智死死压制住的那把火……全部狂炸焚烧得一塌胡涂——
操!
豻紧搂着她,大袖一拍腾空而起,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惊呼声中,杳然消失无踪。
若不是碎了一地的矮案残片和杯盘狼藉,见证方才确实有一男一女在此吃喝过,所有人还以为自己刚刚在作梦呢!
落腮胡大汉闻声而出,瞪大牛铃般的黑蓝色异瞳,喃喃:「乖乖,难怪巍哥通令我等,往后见了小师妹千万得众星拱月马屁齐拍……这根本不是小师妹,这压根儿就是未来的主母呀,我的娘喂!」
钟漪神思有些恍惚,怔怔地回想着方才那几幕……身为太傅之女,自小饱读诗书,以严谨礼教而言,她自是看不惯那女子的轻佻不自爱。
可不知怎地,亲眼目睹那般高大出色卓绝的男子,看着就非是泛泛之辈,却对一个女子着紧在意至斯,甚至不顾众人侧目,这般耳鬓厮磨轻怜蜜爱举止缠绵,她心下竟好生艳羡起来。
「那男子……似有些面熟?」身旁的钟涟自言自语。
「堂兄,您识得那位郎君?」钟漪心一跳,脸颊莫名发热,强自镇定淡然地开口。
「隐约有些印象,然,这怎么可能呢?」钟涟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应是疑心太过,想多了。「不可能,若是那人,神出鬼没如暗夜中的影子,已是逼近传说中的人物了,又怎会如此随意出现在此处?」
「堂兄说的是谁?」钟漪心下越发好奇。
「那人,也绝不会与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多作纠缠。」钟涟松了一口气,露齿笑道:「王爷此前送了多少绝世尤物都被扔出来了,这女子不过略有娇憨俏艳之姿,又岂能俘虏那等人物的心?嗯,确是我想多了。」
「堂兄!」钟漪有些跺脚,面色微沉。
「小妹莫恼。」钟涟连连陪笑,拱手作揖。「堂兄方才只是认错人了,并非有意不理会妹妹的。」
钟漪一时语塞,心底没来由淡淡发苦起来。
唉,她这是怎么了?怎地这般不知羞,竟还对一个陌生郎君上了心,险些就失了女儿家幽贤贞静的矜持与教养。
钟漪甩了甩头,挥去那莫名其妙涌现的失落感,对着堂兄轻轻一笑。「堂兄不是说要请妹妹品尝鱼羊之鲜的美味吗?」
第6章(2)
常峨嵋就这样咻地被抱着飞出了羊肉店子,一路腾云驾雾般只觉疾风在耳边飒飒刮过,最后当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三清老祖观后头供云游或香客挂单的云堂中。
他、他怎么知道她现下便寄住在此处的?还有,主子他人呢?
常峨嵋小碎步奔出云堂,顾不得和领着众香客念诵经文的小丘子打声招呼,便急忙忙冲出了大殿,心跳如擂鼓,面色惶惶。
才堪堪下了石阶,她一眼就瞥见那个高大身影正负着手伫立在高大翠绿柏树下,神情肃然深沉,眉头深锁,唇瓣紧抿。
刹那间她像被当头泼了盆冰水,心直直一沉……
主子,是生她的气了吧?
常峨嵋登时满口苦涩难抑,半晌后才勉强挤出了笑容来,小小心心地上前,未语先做了个郑重的屈膝礼赔罪。「主子,是我错了。」
豻回过头来,浓眉紧蹙地盯着她。「你错在何处?」
「错在……」她突然鼻头泛酸,结结巴巴道:「属下……让您在钟家娇娇面前失态……」
他盯着她,心中滋味着实复杂万千。
明明是他自己管束不住自己,竟对她生起那等轻浮唐突之思,在羊肉店子中匆匆拎了她就走,将她安置回三清老祖观,也只是让自己和她同时冷静一二罢了,却没想到反惹她误会,又引咎自惭起来。
豻低低叹了一口气,目光缓和温暖,隐约有些心疼。「我的意思是,你何错之有?」
她望着他,有些呆呆,「啊?您,您没有生我的气?」
「便是要着恼,我也只有恼我自个儿的份。」他哑然失笑,「你还这般小,懂个什么『人心险恶』呢?」
若是忠心下属巍在此,听了肯定要嗷嗷叫了——主子,您这睁眼瞎话不嫌亏心吗?上回晏府「前绥南公和常家侍女不可不说的那些事儿」,其中功劳可少不了面前这位「不懂人心险恶的小师妹」啊啊啊啊!
一时间,常峨嵋脑子还是有点回转不过神来,可这一点也不妨碍她觉得心虚害羞脸红,小手摸了摸烫得慌的粉颊,半晌后声若细蚊,「噢,那、那我就放心了。」
豻低头凝视着她羞赧讪讪的小模样,胸腹间那股火焰又熊熊窜烧了起来,喉头不自禁吞咽了下,只得急急别过头去,假装盯着那株高耸的柏树研究半天。
一瞬间,大殿内那缭绕而出的悠悠诵经声和浓郁沉静檀香味,已淡然模糊褪化成了遥远的背景……
此时此刻,一高大一娇小身影虽交错而立,一观树,一垂首,各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可恍恍惚惚间,却又莫名回荡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契合缠绵缱绻……
「那个,本宗师还有事先走了。」良久后,最终是豻撑不住率先红着耳朵逃走了。
「主子?」常峨嵋愕然抬头,眼前哪里还有人影?
所以……然后……呢?
这样她今天是通过没通过他的考验?
话说今天的考验到底是什么来着?
常峨嵋一头雾水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只得带着满肚子疑惑谜团,挠着头回了云堂。
所以他们到底会不会有新的小师妹?
疑似小师妹又到底会不会成为他们未来的主母?
一连十数日看宗师大人在宫里闲晃……呃,是亲自随扈君上,连下了差还是逗留在宗师部和暗卫部的正堂,搞得一堆宗卫和暗卫都很毛,绷紧了头皮,唯恐惹来主子关注,到时候怎么以身殉主的都不知道。
最后,在暗卫部密堂中,最先发现主子春天到了的巍终于还是被大家推举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咳。」巍深吸了一口气,露出慷慨就义的壮烈神情踏上前,张口欲言,可一对上豻不冷不热似笑非笑的眼神时,腿肚子瞬间软了。「宗师,您、您饿不饿?要不要属下让他们给您备夜宵?」
「……」豻挑眉。
「……」后头那群暗卫无言,纷纷投以鄙视的目光。
巍内心暗骂后头那堆没心肝的狼崽子,干巴巴笑得战战兢兢。「属下的意思是,您这些天太辛劳了,如今暗卫部也无甚大事,您……是不是该回府歇歇?顺道……嗯,关心一下暗卫新血之类的?」
「要你多事。」他冷冷哼了一声。
巍后颈发冷,虎躯一震,脚下已经悄悄地往后挪了一步。「呜,属、属下鸡婆……」
「暗卫最近人员当真不足吗?」他眸光高深莫测地忽问。
「欸——」巍脚步僵住,小心地观察揣度着主子话里的用意和此刻心情的阴晴好坏,最后挤出了一个自己都忍不住要为自己比赞的答案。「暗卫部人才济济货源充沛,但,随时欢迎好苗子的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