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峥玥袖里掌心已掐握得几要出血,面上还是笑得柔顺乖巧温婉。「阿父只管放心。」
待常老爷一出了内室,她脸上笑容瞬间刷了下来。
「别以为你即将嫁入常家就能呼风唤雨,常家,始终由我做主!」常峥玥对着陆大娘子冷笑。
「你何不试试?」陆大娘子妩媚地对着她眨了眨眼,话里锋芒毕露,犹如刀剑直逼她颈项。「别忘了,你日后婚嫁妆奁,可是拿捏我这个母亲手上。」
常峥玥眼神乍然狠厉。「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母亲打理女儿的妆奁,不是天经地义吗?」
「常家一十八家舖子都在我手上,你便是嫁入我常家,能掌管的也不过是内院中馈,而中馈用度厚薄与否,也是我说了算。」这些年来,常家和商舖早已是她的囊中物,如今掌柜们也只听她指挥调派,阿父早已不是常家真正的主事人了。
陆大娘子脸色有些难看,可片刻后志得意满地笑了。「我身后有陆家为我撑腰,你呢?」
「我未来的夫家虽也只是富商,自然比不得陆家官身,可你莫忘了,我那大姑姊严氏却是威武将军府少夫人,她夫君是金羽卫副将,年轻有为,官途大好……」常峥玥笑容骄然,对陆大娘子轻蔑一笑。「而你陆家,除了一个老得就快乞骸骨还乡的陆大人外,官场上难道还有得用的子弟吗?」
陆大娘子嘴角最后一丝笑纹消失,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她。「常峥玥,看来是你阿父纵容你太过,把个女儿养成了骄纵自大、目无尊长的东西!」
「我教养如何,不劳你这不知自爱的寡妇操心。」她不屑地撇嘴。
陆大娘子脸色变了,高高扬起手——
「难不成你还想打我吗?」常峥玥讽色更深,挑衅道:「打呀,你这一打,恐怕就真的嫁不过来了,你舍得吗?」
「我当然舍不得打你,你可是我的『好女儿』呢!」陆大娘子怒极反笑,冷静了下来。「你放心,待我嫁过来后,我会亲自手把手教养于你的,咱们常家虽是商户,调教出来的女儿也该分分寸寸符合『女诫』、『女则』才是,否则将来闺女出嫁,只怕不是结亲,而是成心祸害夫家了。」
常峥玥被陆大娘子气得额角突突抽跳,伤口更加剧痛几分了,她强忍着晕眩痛楚恶心感,咬牙道:「那也得你先『嫁得进来』再说了。」
「你放心,我盼了这日十多年了,自然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这桩婚事。」
陆大娘子扫袖起身,给了她嚣张至极、得意至极的一眼,随即优雅中透着妖娆地走了。
「贱人!都是一些该死的贱人!」常峥玥狠狠地砸碎了手边能拿到的所有东西,神情狂乱,气喘吁吁地枢着床榻边沿,手指因用力煞白成一片。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同她作对?
谁敢让她常峥玥不好过,她就要她们的命!
「大娘子,大娘子不好了,严家大郎君来了,他非要见您……」荷女慌乱失措地奔进来,脸色发白。
常峥玥尖叫一声,颤抖地拉下织金床幕,「说我不、不在,说我到外地巡舖子去……去了,究竟是谁告诉他的?谁叫他来的?」
肯定又是陆家那个贱妇!
「不是的,严大郎君是来求您的……」荷女脸上毫无血色,哆嗦畏惧地不敢直视她。「因为、因为威武将军少夫人……严大娘子出事了……」
严氏一大早便被长平郡主打上门,命护卫拖出来狠狠地剥得只剩一件中衣,打了个鼻青脸肿,鬓发散乱鲜血直流,再无半点平日的贵气温雅风情万种。
威武将军夫人慌忙求情,并命人火速将威武将军父子二人找回来救场,可是等到长平郡主将一卷锦帛砸在威武将军夫人脸上时,她颤抖着手展开,一看之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知是难堪还是愤怒抑或是羞惭。
平时威武将军夫人如何不知自己这个儿媳长袖善舞,和各大世家名门贵胄之间都互有往来,拢络巴结得极好,连带她家老爷和儿子都得了几分好处。
她也曾暗暗恼怒过这儿媳太招摇,不是贤慧持家妇,可是又不得不承认若少了儿媳的穿针引线,老爷和儿子在官场上也未必能事事顺心,化解许多危机。
于是她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偷偷给儿媳下避子药,还给儿子送几个身分尚可、容貌柔美又贤淑安分的小妾……嫡孙她可不敢指望了,若是儿媳当真怀有身孕,她恐怕还得操心是不是他们将军府的种!
老爷和儿子是男人,男人就是粗心,他们哪里知道她这些年煎熬的……可万万没想到,这个胆大包天的,居然招惹到长平郡主的男人身上去了?!
「你府中这下贱的儿媳不安于室,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感到讶异?」长平郡主虽然怒火滔天,却也没错过威武将军夫人神情中的异样,怒极地怪笑一声。
「好,好,威武将军真是一门『好家风』啊!」
「郡主娘娘息怒。您、您误会了……」威武将军夫人脸色大变,硬着头皮哀哀求饶,「臣妇的儿媳虽不是那头一等贤良之人,却也绝不敢做下这样没脸的天大祸事来……她肯定是遭人陷害的。郡主娘娘,您素来尊贵聪慧明辨是非,想来是不会轻易为歹人欺满——」
「闭嘴!」长平郡主狠狠痛斥一声,对身后虎视眈眈的郡主府护卫道:「这个老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起给我打!今儿我要是饶了这肮脏污秽不堪的一家子去,就该天下人笑我长平没用了!打!」
「诺!」
胆敢觊觎她长平的夫君,胆敢将她金枝玉叶的郡主之尊视若无物践踏在脚下,就是自寻死路!
长平郡主想起自己逐渐逝去的娇艳和年华,再看地上那个纵然被打得狼狈凄惨,却依然掩不住年轻清艳容貌和一身雪莹莹好皮肉的严氏,心下更恨了。
「主子,差不多了,再打就出人命了。」长平郡主的心腹奶嬷嬷凑近她耳边,小声提醒。「等会儿您还得到皇后娘娘那儿告状呢,万一做得太过,让威武将军家有了反施苦肉计的机会,吃亏的还是主子呀。」
长平郡主心一凛,气得发昏发热的脑子总算恢复了一丝清明冷静,急急摆手。「够了,都停手!」
院子里,威武将军夫人和严氏及上来阻挡的奴仆全痛得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死是死不了,但伤势严重,少不得要养上好长一阵子才能算勉强捡回一条命。
第9章(2)
「长平郡主,你简直欺人太甚!」大步赶回来的威武将军勃然大怒,咆哮如雷。「老夫定要告上朝廷,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告便告,只怕届时颜面尽扫无地自容的人是你,威武将军……」长平郡主心重重一跳,随即昂然冷笑。「你不先问问你家的好儿媳都做了哪些下贱放荡的丑事,反倒来质问本郡主,你可真是老胡涂了。」
「哼,平日老夫敬你是郡主之尊,多有谦让,可没料想你今日无故凭着一卷不知从何得来的锦帛,便胡乱诬蔑我儿媳清誉,打上我威武将军府,伤我夫人,难道这一切还是老夫的错?」威武将军昔日也是打过几场恶仗得来的功勋,如今虽步入中年,浑身煞气犹存,就算如今在京中安养,也不是长平郡主想欺凌就能欺凌的小官小宦。「吾皇英明,必会为老夫做主!」
「好,本郡主就等你这句话,金銮殿上,看君上是为我撑腰,还是替你这老东西做主!」长平郡主高傲至极,目光如冷芒扫向地上哀哀痛吟呜咽低泣的严氏,涂着蔻丹的指尖一指。「不过本郡主现在就要到这贱人的院子搜上一搜——」
「郡主娘娘好大的威风,我威武将军府岂是你想搜就能搜的吗?」威武将军暴怒大喝一声,「府卫何在?给我把郡主娘娘『请』出府去!」
「诺!」府卫听得主人下令,再不犹豫冲了上来,密密包围住长平郡主的人马。
「威武将军,你这是想造反吗?」长平郡主气得浑身颤抖。「你区区一武夫,竟敢忤逆皇亲宗室的郡主?」
「老夫不敢,只是郡主未领圣命,就想来抄老夫的家,老夫如何能从?」
「好,你是铁了心护着你那红杏出墙的不肖儿媳,不惜与本郡主、与皇家对上了?」
威武将军脸色陡变。「老夫一片忠心誓死效忠吾皇,还请郡主莫胡搅蛮缠,乱泼脏水!」
「行。」长平郡主看出府卫众多,可恨自己今日带上的人马不足为抗,况且她也不愿当真和威武将军闹得两败俱伤,冷冷一笑道:「既如此,本郡主便退上一步,严氏的房我是定然要搜的,郡马若非受她蛊惑,许是还有什么贴身之物落在她手中遭她胁迫,否则又如何敢对本郡主有二心?」
「郡主,你——」
「你倘若不信,便亲自和本郡主一同走上一遭,如果搜不出什么阿物儿,便是本郡主有错,要我如何赔礼道歉都行。」长平郡主挑衅地扬眉。「威武将军,你敢是不敢?」
威武将军一时语塞,脸色阴沉愠怒地扫了已被搀扶起的夫人和儿媳一眼,心里也直打鼓,最后还是狠狠一咬牙。「成!」
今日纵然是顶住了长平郡主的威势,搜不得房,可也定然会传出他威武将军府心虚的谣言风声,倒不如正大光明地允她搜上一回。
威武将军却浑然不知,在他点头应允的刹那,原就伤势不轻的严氏顿时惊得昏厥了过去……
在此同时,严氏乱糟糟的院子里,正有个修长身形悄然若鬼魅,将内室中被严氏藏匿妥当的那只小匣子翻将出来,置放在黄花梨木拔步床内,有点隐密又不会太隐密之处。
置放好之后,修长身影霎时腾空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
宗师说了,严氏自身本就不清不白,那只小匣子里多年来和人私相授受的「好东西」,藏着掖着多没意思啊?自然是得公诸于世,这才能叫众人大开眼界呢!
片刻后,长平郡主的人马果然搜出了那只小匣子,一掀开……
威武将军虎目怒睁,眼前发黑,瞬间喷出了一口鲜血来!
严氏和常峥玥之间狼狈为奸,一个仗着官势,一个靠着钱财,数年来做下了许多不可言说的私密勾当。
常家绸缎庄能在常峥玥手上拓展成获利丰厚的一十八家舖子,虽说还略略不及皇商郭家的风光,但这些年来暗地里累积的钱财恐怕连郭家都得倒退一箭之地。
严氏从中穿针引线,暗中打着威武将军府的名义威压了常家在南方订契的桑农蚕户,强逼以少于市面三成的价钱将上好蚕蛹供给常家舖子以纺织成丝绸罗缎,这其中一来二去,落在严氏手中的利钱自然惊人。
而常峥玥讨好了严氏这个未来的大姑姊,看中的除却鱼帮水水帮鱼之外,还有严大郎君未来必将扶摇直上的光明官途。
可是这一切却在今天,在自己眼前全部倾覆破灭……
常峥玥草草地包扎了额头,顶着晕眩刺痛的不适感,戴上遮掩的轻纱帷帽,便在荷女的搀扶下踉跄而出。
「严家哥哥……严姊姊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清雅温文的严大郎君此刻玉面惨白,满头大汗,有一丝罕见的凄惶无助。
「阿玥妹妹……你,你平素与家姊向来交好,你可否帮家姊作证?」
「作证?作什么证?」常峥玥心一颤,没有察觉自己声音突然尖锐警戒了三分。
严大郎君顿了顿,随即有些难堪而苦涩地低声道:「作证……她没有与外男……私通……」
她脑子一轰,脸色刷地涨红,旋即渐渐发白了。
严姊姊……东窗事发了?!若说往日她有多羡慕敬佩甚至忌妒这个未来大姑姊如何如何的长袖善舞风光无限,今日就有多畏惧厌恶害怕跟严氏牵扯上。
「家姊如今被姊夫休离,还被长平郡主告上衙门,她、她已经下了大狱,如果没有人证物证能为她洗脱清白,她……」严大郎君痛苦地闭上眼。
北周律,淫行丧德之妇,轻者,号枷十日,面烙淫字,流放千里,重者,骑木驴,沉塘……
阿父阿娘得知此事当场昏了过去,严家此刻乱成一团,生怕威武将军府和长平郡主府联手追究,又恐消息一出,严家名下所有商号将会遭受无可承受的重击,就连在他赶来常家前,已有几名惯常合作多年的商家在门口叫嚷着,要同他们解除契约,免得惨遭连累……
严家宗族迫不及待要将他们这支除族以划清界线,他举目四望,无人可求,也无人会在此时伸出援手,最后只能寄望于平时和姊姊最亲近,也是他……他未婚妻的常峥玥。
「阿玥妹妹,你向来和家姊最好,而且一向精明聪慧,在商场上又是运筹帷幄智计百出,有女陶朱公美称……」严大郎君满眼希冀光芒,紧紧握住她的手。「过去都是严哥哥对不住你,是我三心二意,伤了你的心,可往后再也不会了,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共同解决度过这个坎,将来严哥哥一生爱你敬你,什么都听你的。」
常峥玥在帷帽后的脸庞面无表情,心中乱哄哄,不知是酸涩还是悲哀抑或厌憎感,渐渐浮上心头弥漫开来。
开什么玩笑?
事到如今,严家这艘船都要沉了,难道还要把她拉上去一起死?
她常峥玥有这么蠢吗?
然而尽管内心波涛汹涌,常峥玥还是反握住他的手,温柔地道:「严家哥哥你别担心,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会尽力帮忙。」
严大郎君眼眶红了,感动万分地激动抱住了她,颤抖道:「阿玥妹妹,谢谢你,谢谢……我严某,必定永不相负!」
他丝毫没发觉,怀里的女子虽然身段柔软温驯至极,眼神却冰冷得令人生惧。
豻宗师府
常峨嵋乖巧的坐在豻大腿上,小脚闲适轻快地摇晃着,抱着一碗香甜酸软的杏子吃得不亦乐乎。
「可开心了?」身后的高大男子胸膛宽厚温暖,环抱着小巧的她,不忘在她耳边偷香,蹭得她耳朵麻痒又害羞得直扭。「嗯?」
「痒呢……」她小脸蛋红通通,身子被他撩拨得软成了春泥似的,想逃又逃不了,只得慌里慌张地回身塞了一枚杏子进他嘴里。「吃杏子!」
他嘴里吃着已然去了核的杏子肉,酸甜汁液在唇齿间迸发,深邃眸子又是笑又是深意满满,盯得她莫名心口发热起来,赶紧低下头假装挑拣另外一枚熟透的杏子,小小啃了一口。
「那个,」她脸烫得厉害,心儿怦怦跳,连忙顾左右而言他。「我万万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不过一只私传锦帛,长平郡主和威武将军府就能扯破脸……我还想,千里长堤溃于蚁穴,得多多来上几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