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会。她曾答应过我,有男朋友会带回家给我看。”朱父自信道。
忍无可忍了,他终于泄露片段真相:“也许她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这下朱父皱起眉,不高兴了,重重哼一声,斜睨他。“臭小子,你今天说话很不动听喔,干嘛净做些不切实际的假设?什么难言的苦衷!你举例给我听啊。交了男友不敢带回家给爸爸看,这种男友不交也罢!”
他他他他……哑口无言啊。
“不过这种事不可能发生的。”朱父忽然一脸欣慰地笑道:“我家皓音很孝顺,知道我有心脏病,绝不会找一这种对象来气我的。”
万箭齐发,命中率高达百分之两百,心脏变箭猪,失血过多使他笑容惨白,仅以超人的意志力支撑自己不至倒下。
他觉得自己就快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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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说要帮你安排相亲。”
“啊……”
“你爸说要帮你安排相亲。”电话里,对方又重复一次。
她呆了好一会儿,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是他亲口跟我说的。”
他的语调平板机械化,像是异常冷静,又像是充满压抑,她察觉到了,因此用强调的口吻说:“放心,我不会去的啦。”
“如果他一定要你去怎么办?”
“还有我妈站在我们这边啊。别担心别担心。”
他沉默片刻,问道:“你妈那边的进展如何?”
“这个……才过没多久嘛,这种事要循序渐进,放轻松,别心急。”
但他怎能放轻松、怎能不心急!“你爸为什么突然这么积极要帮你找对象?”他最担心的是急着相亲的下一步就是急着把她嫁掉。
“我也不清楚……啊!”她蓦地一顿,想到一个可能性。“会不会是因为我妈跟他提到男朋友的事,他才会关注起来?”
“那岂不是造成反效果了……”
“是有点始料未及……”她略一凝思,说道:“没关系,我现在就去跟我妈商量,她会要我爸打消相亲念头的。那先挂了,拜。”
结果这一通电话之后,仿佛是设计好一样,他竟有将近半个月都没能与她约会,因为她假日闲暇都被她爸爸找去亲友聚会或户外踏青,行程全满。
是放弃了相亲计画,改而致力于拓展她的社交圈吗?虽然她总是要他别想太多,他心中的焦虑和不安却与日俱增。
好不容易,那个星期六,恰巧碰到一个两人同时看店的良机,他喜出望外,从前一天就开始期待,岂料隔天碰面,尚未有机会一解相思之苦,就有人来搅局。
“突然下雨,所以公园棋会取消了,反正也没别的事好做,就来帮你了。”罗父笑呵呵地说,全然不觉自己并不受儿子欢迎。
那一整天雨落个不停,让他的心情跟天空一样阴暗。
收市时间,她收摊较快,回家吃饭去了;她刚走不久,雨居然停了!接着一通棋友的来电把他爸叫走,剩他一个人善后。
好,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有绝对的理由相信老天爷在恶整他。
一想到他们已好久不见了,今天却只能偶尔用眼神交流,连一句话都没说上,他简直郁闷到快内出血。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们明明是正在交往的男女朋友,却被搞得像偷情一样!更惨的是,这样的情形不知还要持续多久……越想越气馁,他整个人逐渐笼罩在愁云惨雾中。
当她发现忘了东西而折回来拿时,就见他在他家店后方的仓库里,坐在板凳上,顶上的日光灯坏了,忽明忽灭,使他颓靡不振的消沉背影更像眨眼即消失的魂魄。她见了悚然一惊,连忙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一迭声询问:
“你怎么了?没事吧?”
乍见到她,他有几秒时间误以为是幻觉。“你怎么回来了?”
看他似无大碍,她这才松了口气。“我有东西忘了带。”看眼手表,再打量四周。“大门快关了耶,你弄好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没关系。我也准备走了。”他站起身来,有气无力。
“你有心事?”显而易见。
他停顿良久,最后问:“你爸最近还有没有提相亲的事?”
原来他仍在担心这个!她恍然大悟。“没有没有。我说过了嘛,就算他要我去,我也不会答应的。而且我妈已经说服他打消念头了。”
“那只是缓兵之计。”他眉头揽得死紧,绷紧的声音像条快断的弦。
“如果到了三十几岁我们的事还没公开呢?你妈早嫁,你却久无对象,你爸不得不操心,又叫你去相亲,还说如果你不去,他就会气得心脏病发——”
见他有点语无伦次了,她愕然道:“你冷静点,事情没那么严重啦。”
“……我冷静不了,我快受不了了!”长久累积下来的压力如山洪曝发,他深恐自己无法再坚持下去,不是放弃她,而是把事情全部抖出来。他蓦地伸臂环抱住她,像个拚死保护自己宝物的孩子,咬牙道:“大不了——私奔算了!”
她呆在他怀中,惊诧不已。自相识以来,从没见过他这样焦虑无助过。
接着,愧疚上涌,她深切反省起来;为什么她都没发觉他如此不安呢?
在这段感情里,她被动得多,总是尽情享受他给予的好处……或许还把应属于他的那份也享受光了,却把全部重担压在他身上。
是她疏忽了,没有让他明白,她是多么珍视他——无论从前或是现在。
“没问题啊,我愿意跟你走。”她这么回答他,揽住他脖子,凝视他的眼睛,微笑道:“如果没地方住,我们就去睡公园:晚上睡不着就数蚊子,一只蚊子两只蚊子三只蚊子;数完蚊子数身上被叮的包,一个包两个包三个包;数完自己身上的包,再数对方身上的……哎呀,你的嘴巴为什么也肿肿的?过来过来,我帮你看看……”说着踮脚抬头,笑着吻了下他的唇。
他愣住,刹那间,胸口那被扭得太紧的发条仿佛松了开,一切慢慢恢复正常。
“喔,还有件要紧的事我一定得告诉你。”她靠在他耳畔低语;“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开你的。”
……那是他要说的话吧。
如同有一公升蜂蜜注入心底,甜稠、历久不化,消解了连日来的郁结。他垂下眼眸,将她的笑脸完整收入视线内,低头轻轻贴上她的唇,将她的笑复印到自己唇上,然后亲昵地以额抵住她的,环拥她的手臂收得很紧。
唉,其实还能有什么心事呢,不就是太过太过在乎她了。所以只要她轻轻一个吻、几句话,就能轻易安到他心里的每个角落……
想为自己方才的失常道歉,尚未开口,陡然问,后脑勺被某样天外飞来的物体砸痛,他眼冒金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惊心动魄的怒吼——
“该死的混蛋,放开你的脏手!”
第九章
被当成凶器的苹果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但此时此刻,没有人分心去注意。
那张狰狞面孔,他只来得及看一眼,却已认出是谁,瞬间心跳停止,
面色刷白,从天灵盖凉到脚底板,像是被人赃俱获的小偷。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松开怀抱她的双手,还来不及思考任何对策,一支扫把便迎头打来!
“乌龟王八蛋!你想对我女儿做什么!”
凶神恶煞手持扫把飞扑而上,求生本能驱使他拔腿就跑,两个男人就这样在狭窄的空间里一前一后你追我跑,直到被逼到死角。
来人目露嗜血凶光,举起扫把,夹头夹脑便朝他一阵乱打,嘴上咆哮:“还敢跑!还敢跑!看我非杀了你不可!”
突然,一道人影闪到两人之间,朱皓音张开双臂护在他面前,开口道:“爸,你要杀他,不如先杀了我吧!”
这声大喊把在场二人吓住,同时呆望她,一时忘却动作。
成功争取到发言空档,她说:“爸,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好好谈……”
“没什么好谈的!总之,你休想跟这个姓罗的家伙在一起!”他决然喝道。
和谈无效。下一秒,噗通一声,她跪倒在地,在旁的罗沐驰又吃了一惊,见她对自己使了个眼色,立即会意,很有默契地也跪在她身旁,她则像排练好一样对上台词;“爸,我们是真心相爱,求你成全我们……”
“停停停停!你明知我最怕这种午夜剧场的老套台词,竟用这招对付我……”朱父暴跳如雷。
“那,老爸,我们就转台吧,有话慢慢说嘛。”她这个女儿可不是当假的。她用无辜又可怜的表情望着爸爸,直攻他的弱点。
朱父用颤抖的手指着她,哇哇大叫:“你还敢叫我老爸……你是这样对待你亲老爸的?气死我了!你马上跟他分开,不然我心脏病发给你看,哎唷!”
风水轮流转,这次换人后脑被砸。骨碌碌地,一颗橙子在地上滚了几圈。
“臭老头,你闹够没¨”援兵驾到,地上跪着的两人双眼骤亮。
“妈!”朱皓音自地上跳起,喜形于色,一个箭步上前握住母亲的手臂,低声求救:“被发现了,快帮帮我们。”
朱母不语,只是面无表情地瞪着丈夫。
“欸,老婆……”朱父搔搔头,看着太座大人,似是心虚。
朱母哼了一声,懒得理他,转向两人,语出惊人:“你们两个不用这么紧张,刚才买水果时我套出了话,原来这臭老头早就知道你们的事了。”
“什么……”惊吓一百,两人同时失声叫了出来。
“怎么?你们真当我是傻的?”朱父难忍得意地哼笑。
“爸,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还是无法置信。
“那天晚上我回家,这小子不是鬼鬼祟祟躲在墙边?”朱父斜睨他。
“以为我没看到?等学会像变色龙一样用保护色再来蒙我吧。”
居然是那么早以前……那时他们甚至还没开始交往呢。她双目圆瞠,震愕得无以复加。“可是天色那么暗,你怎么能确定?”
“我当然不确定,不过,这小子之后的诸般可疑行径让我确定了。”
朱父嘿嘿冷笑。“臭小子当我三岁小孩啊,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会这么无缘无故对我好?哼哼……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所以他将计就计,不动声色,以恶整那小子为乐,本来还想多加玩弄一阵子,但方才亲眼撞见那幕拥抱画面实在令他忍无可忍,这才泄了底。
朱母双手抆腰,摇头道;“你说这老头多幼稚无聊,上次数位相机里的照片,他比我还早发现,居然在那装疯卖傻,说什么会认床,所以接连几天睡眠不足,就是为了要急着赶回来破坏你们。”
“我睡眠不足可是真的!”目睹那张亲密合照让他寝食难安,当时隐忍不发,现在终于可以发飙了!想到这里,他又举起手上的扫把,用帚柄猛戳罗沐驰的头。“竟敢搂她的腰、搂她的腰!我饶不了你啊!”
“爸!”她上前将他拉开,愤慨指责:“你很过分耶!我们担惊受怕那么久,只能一直偷偷摸摸,结果你却是在一旁看好戏!”
“我过分……我哪里过分……我讨厌所有姓罗的家伙,可是发现实情之后有第一时间拆散你们吗!我还对他和颜悦色咧!”
“还敢说!”朱母听不下去了,仗义执言:“明明只是想捉弄人而已。”
“这浑小子要把我辛苦拉拔大的心肝宝贝抢走,我捉弄他一下又怎样!”妻女胳臂皆向外弯,朱父气结。“我这也是在考验他,看他够不够恒心,要是碰到阻碍,三两下就打退堂鼓,这种男人可靠吗!我怎么放心把女儿交给他!”
“糟老头,你够了喔。”朱母赏他一个爆栗,出言警告:“再胡言乱语,今晚罚你不许吃饭!”
场面喧扰,当事人罗沐驰却毫无反应,事实上,从适才开始他就没说过一句话,因为接收到的讯息过于吓人,必须花上一段时间来消化理解。
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原来一直以来他都误解朱父了。朱父不是小心眼,而是坏心眼!忆起从前种种,忽然间,朱父的一举一动全变得充满阴险和嘲弄,极端可恶!
心绪紊乱无章。有一种如释重负的飘飘然,也有种恍然大悟的忿然。怒气节节飙升,他觉得快被气出心脏病的人是自己才对!
不觉握紧了拳头,直到一只温暖的手包覆其上,他回过神来,对上她关怀的眼眸……心中的怒火如被水淋,瞬间缩小。
高悬心头多时的大石终于落下,虽然砸到了脚,让人痛入骨髓,还是应该感到高兴。朱父硬要说这些是考验,他也没话说,这么久都撑过来了,可别功亏一篑;所以他要忍,他要忍忍忍忍忍!
反握住她的手,他迈步上前,对朱父说:“既然我已经通过朱伯伯的考验,想来朱伯伯对我们交往的事也没有意见了吧。”
“啊?”朱父一愣,本以为他会气得拂袖而去,未料他竟这么稳如泰山,还能心平气和的征询自己的首肯。“这个……”不用回望就能感到身旁老婆大人激射而至的凌厉目光,顿时不敢随意拒绝或敷衍。
哼,千万别以为这样他就无计可施,他还有一个最后绝招!“要是你得到你家老头的许可,那我当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下换罗沐驰一愣!朱父见他面上血色渐失,在心中狂笑不止。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不然那臭老罗哪有道理半点口风都不漏?
这小子肯定是光顾着打点他这边,而忘了自己家里也有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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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重新回想一下,当初他是怎么跟她保证的?
好像是:“你不用怕麻烦,因为家人那里我会全权负责搞定。”
结果,他居然忘了“家人”应该是两家人。因为光是应付她爸,就足以使他心力交瘁,没有余裕思考其它。
如今,是时候对爸爸全盘托出了,他……毫无信心。但为了对朱父展现诚意,还是要硬着头皮干下去!
不过,当然不能欠缺思虑地蛮干,首先,要等待一个适当时机。
那个星期六,爸爸在公园的老人棋会里大获全胜,回家时脚步轻盈,哼着“姑娘的酒窝”,象征心情奇佳,于是他立刻知道,就是今天了。
晚餐时,他特地去买了爸爸最爱的烧鹅,锦上添花,让爸爸笑得合不拢嘴。饭后,他陪爸爸看职棒,爸爸支持的球队所向披靡、锐不可当,好极了,天时地利人和,他想再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