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在陈大夫再三的保证下,张大娘终于相信丁怜儿完全地痊愈了,可以下床走出厢房,呼吸新鲜的空气。
虽然是愿意给丁怜儿走出厢房,但张大娘还是从头到脚地将丁怜儿牢牢密密地包裹起来,除了厚厚的棉袄外,还有一顶毛绒绒的毛帽子。
“小姐,你这样穿起来真好看。”
张大娘看着在自己的一双巧手下,丁怜儿看起来就像个俏生生的云国俪人,不禁骄傲地挺了挺胸。
丁怜儿摸了摸毛帽子,这柔滑的质感,不是一般低劣的毛皮可以媲美的,“是兔毛?”
“对,小姐真是好眼力,你身上的衣服,都要堡主遣人送过来的,堡主的目光真好,看,这些衣服都极适合小姐。”张大娘大力地替自家堡主美言:“好了,这个时候是大伙儿在用早膳的时间,小姐你不如就随我到饭厅用膳吧,相信堡主跟大伙儿都会很高兴的。”
北陵飞鹰会高兴?丁怜儿很怀疑这一点,但她却没有拒绝张大娘,跟在她的后方往饭隐走去。
还没有走近,饭厅内便传来阵阵高声的吆喝声,以及豪爽的大笑声,乍听之下还以为里头发生了什么爆笑的事。
“小姐别被他们吓着了,咱北方人嗓门大,不拘小节惯了,所以谈话声、笑声都大。这就是饭厅,咱们全堡上下百余人口都喜欢不分家,彼此一同吃饭,所以饭厅在用膳时间特别的多人。”
张大娘似乎看得出她的困惑,笑意浓浓地替她解释,并且领着她走进饭厅。
原来在吃饭、在吆喝、在大笑的人,一见到张大娘以及她身后的美人儿,个个莫不张着大嘴,一副傻不隆冬的样子直盯着丁怜儿瞧。
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出现,居然会令原本闹哄哄的饭厅蓦地沉寂下来,丁怜儿忍不住地摸摸脸,以为自己的脸脏了,又或者是她冷不防多生了两只手脚,背后长了翼。
“你们这是什么一回事?难道不知道这是怜儿小姐?”
看到丁怜儿的窘困,张大娘白了饭厅里的人一眼。
“哎呀,张大娘,这里只有堡主、连力跟你和陈大夫见过小姐而已,自小姐来到咱们这儿,就一直被……”眸子贼兮兮地瞄眼那神色自若,八风不动的高大身影,“藏在房间里,咱们可是全都没瞧过,当然是一下子看傻了呀!”
忽地,戏谵的嗓音传来,而后是一声又一声的声援,教沉寂的饭厅再一次变回方才的闹哄哄。
张大娘再白了这些兔崽子一眼,而后将丁怜儿带到北陵飞鹰身旁的座位坐下,临走前,还特意地看了北陵飞鹰一眼。
北陵飞鹰没理会张大娘的目光,只是迳自地喝着薄粥,瞧见丁怜儿坐在位置上左顾右盼,似乎等着有人送上早点,他这才缓缓地启唇:“早膳在前面的大锅里,自己去盛。”
飞鹰堡里,不兴有下人照顾,饶是身为堡主的他,许多事都会亲力亲为,前一阵子是因为她生病了,所以才会托张大娘去照顾她,现在她已经完全痊愈了,所以再也不需要张大娘来照顾她了。
丁怜儿瞪了瞪眼儿,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自己盛早膳,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她还有爹娘,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弟弟,但是后来,爹为了还赌债,就将她卖进了妓院。如果不是那次偷跑遇上了月嬷嬷,可能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当上歌伶,更不能成为美人阁的怜儿花魁。
见她久久没有动手,北陵飞鹰皱起了眉,以为她是在耍脾气,虽然她很久没有耍大小姐的脾气,可是,难保是因为这阵子她在生病,所以才不见她在闹脾气,现在她已经好了,再耍任性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一夜,在美人阁里头,她的任性可是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坐在丁怜儿旁边桌上的一个小女孩,左看看丁怜儿,右看看北陵飞鹰,然后趁着娘亲没瞧见,咚咚咚地跑到大锅旁,拿起大碗,吃力地抓起锅中的大杓杓,好不容易盛了一杓子的粥,圆圆的手想再盛一杓时,手上的大杓杓却被抢走了。
“啊啊啊……桂桂要盛粥粥给漂亮姐姐……”梳着两个小圆髻的小脑袋半转,有点生气地看着那个抢走杓子的人……她口中的“漂亮姐姐”。
丁怜儿带着微怒地瞪了桂桂一眼,然后再瞪向那锅还冒着热气的白粥,小嘴不悦地问着:“你不知道,如果烫到的话,你会很疼很疼,会哭很久的吗?”
昔日的记忆,一瞬间地浮上眼前。
那时候,她总是很乖很听话地替家人盛粥、盛热汤,偶尔一不小心打翻了,烫着了嫩白的小手,小手疼极,可是却还是会被爹骂是不中用的赔钱货,那感觉,很难受。
桂桂红了眼眶,“桂桂只是想盛粥粥给姐姐……”她努着小嘴,怯懦懦地说。
丁怜儿握紧了手中的杓子,她知道桂桂只是一番的好意,可是,她却无法对桂桂解释,她为什么会说这番话。
始终看着她们互动的北陵飞鹰,莫名地,看着她那倔强的小脸,他居然明白为什么她会指责桂桂。
只是,他更加在意,为什么她会以一副她曾经深受其痛的表情以及语气,说出被热粥烫到后的疼?她应该是养尊处优,从小到大被人捧在手心上仔细呵护的人,美人阁之内怕是连让她捧个碗的人也没有。
“对不起,是桂桂不好,桂桂下次不敢了。”忽地,桂桂开口,小脸上布满歉意,“漂亮姐姐是怕桂桂会烫到哭哭,对不对?”
没想到桂桂居然懂,丁怜儿有些惊讶,看着桂桂小脸上的歉意,忽地,她在桂桂手上的碗里加入了一小杓的粥。
桂桂傻傻地看着她,不明白。
“替我拿到位置上,好不好?”丁怜儿将杓子放在锅边,半弯下身子,小小声地问着桂桂。
闻言,桂桂笑开了,原本的挫败不翼而飞。
“好!”她大声地答应,很高兴很高兴地拿着碗,一小步一小步地往桌子走去。
只有五分满的碗,任小女孩再走不稳,也不会那么容易被里头的热粥溅到,但丁怜儿还是紧紧地跟在桂桂后方,就怕她一个不小心会烫着了自己,直到碗被摆上桌面,她才小小地松了口气。
摸摸桂桂的头当是奖励兼道谢,她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桂桂兴高采烈地跑到亲娘的身后害羞地笑着,她才端起已经变温了的粥,凑近漾着浅浅笑意的唇边。
一只大掌,按住了她的手,“粥已经凉了。”
她大病初愈,不应该再冒着再病一回的险。
她学着他皱起眉,以无比认真严肃的口吻回道:“是温的,不是凉的。”见他一脸怀疑,她火气一扬,将碗凑近他,“不信,你自己尝尝!”
她没有察觉自己做了什么事,分食同一碗的食物,只有夫妻间才会做的事。
北陵飞鹰看着她,不发一语。
见他久久只是盯着自己,却不发一语,丁怜儿狐疑地看看他,而后,又回头看向自己的背后,瞧瞧是不是有人站在她背后了……谁知道,饭厅里不管大小,不管姓啥的人,通通都看着她与北陵飞鹰。
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却忘了自己正坐在椅上,这一不小心,人失了平衡,眼见快要摔着。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臂牢牢地环住她的腰,将她稳稳地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掌则是接过她手中的碗,不让她被还是温着的粥泼到。
冷漠的黑眸往众人扫去,只见众人忙不迭的收回原来兴致勃勃的目光,个个专心不已地吃着碗里的食物。
心头因为刚刚差点的惊吓而怦怦跳着,她小小地喘着气,十指不自觉地揪紧北陵飞鹰胸前的衣物,好一阵子后,她才惊觉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来,她赶紧地松开他,站直了身子。
“我……”
“去盛另一碗粥吃。”
他没有给她机会说话,迳自地一口饮尽碗里已经不再温暖的凉粥,将碗放在桌上后便起身离开饭厅。
丁怜儿傻住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聪颖的小脑袋这时却像被糊住了似的,转不过来。
“怜儿小姐跟堡主的感情真好。”
“对,你瞧他们居然两人共饮同一碗粥。”
“真的羡煞我这个孤家寡人了!阿花呀,你什么时候才肯跟我共饮同一碗粥?”
“哼,等你心里只有我一个的时候再说吧!”
不需要再听下去,丁怜儿已经知道,自己干下了什么样羞人的事了,难怪他刚刚直勾勾的盯着她瞧……
小脸浮上红艳艳的晕红,粥也不敢吃了,直挺挺地往饭厅外跑去。
第5章(1)
气喘吁吁地跑着,当丁怜儿停下脚步时,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这飞鹰堡,她只不过是头一天出来逛,还分不清东南西北,现在眼前这间陌生的小屋阻在这里,又是怎么的一回事?
她傻愣愣地看着泥黄色的小屋,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冲动,她推开两扇紧闭的门,走了进去。
小屋内,虽然被人打扫得整齐,半点脏乱也不见,但却明显已经很久没有人住在这里,整间屋子冰冷得没有半点的人气。
下一刻,她的目光,被梳妆台上一把用上好原木造成的半月形发梳吸引住。
发梳简单却精致的雕上梅花纹,在原木的映衬下更形古色古香,即使拥有许多美丽发饰的丁怜儿,也不禁喜欢上这精致的木梳。
小心翼翼地拿起木梳,她取下头上的毛帽子,别上髻上,就着铜镜左顾右盼:心底满意极了,然而,这是别人的东西,她不做不问自取的事,也不夺人所好,轻轻地摘下发梳,搁回桌上。
“这到底是谁住的?为什么一点人气也没?”她喃喃地低语,一双水眸好奇地看着四周的摆设,越是看,越是觉得眼前的摆设十分眼熟,似曾相识。
实在的摆设,没有半件花巧又或者是不实用的家俱,而且件件家俱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沉稳,即使有了点年岁,却没有半点残破的感觉。
“你在这里做什么?”低沉的男嗓,冷不防地自她背后响起。
这噪音,她并不陌生,尤其她刚才还为了嗓子的主人闹了一场的笑话,想及刚刚自己闹出来的笑话,她的脸就一阵子的发烫。
佯装无事发生过一样的,她转身,用最平淡的语气道:“我迷路了。”
这是实话,不过擅自走进这小屋子却是因为好奇。
北陵飞鹰挑起浓眉,似在打量她话中的真实。
“信不信随你,我说的是实话。”她低垂着眼帘,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心虚。
高大的身躯,一步步地往她走来,她警戒地抬起小脸,盯着他,以为他要对她做出什么事,可是他却越过了她,走向梳妆台。
黝黑有力的大掌,拿起了刚刚她拿来把玩的发梳。
没由来的一阵心虚,教她自动自觉地开口解释:“我刚刚是有拿过这木梳,那是因为我觉得它很漂亮,一时忍不住而已,不过我有把它放在原位,我绝对没有想偷走它的念头。”
她带着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紧张,生怕被他当成了小贼。
“你觉得它漂亮?”没有回应她那一连串的解释,北陵飞鹰回眸,低问着她。
“对。”她颔首,水眸里没有半分的假。
见惯了各式各样美丽发饰的她,居然会觉得这其实简陋而不值钱的发梳漂亮?北陵飞鹰不得不承认,他觉得惊讶,但却又感到一阵莫名的高兴。
高兴什么?他不知道,只不过那可能也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至少,眼前的女人,不一定有着跟他相同的感觉,更何况,这女人一直都没有给过他任何好脸色看。
“你喜欢?”
“嗯?”太过言简意赅的话,教她一时之间会意不过来。
“这发梳?”大掌握住木梳,问。
水眸看向那紧握住木梳的大掌,这掌多有力,她见识过,他能徒手劈开太石,单手抓牢沉重的长剑挥舞,他如果要将小小的木梳捏成粉末,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么如果那只掌摆在她的脸上时,又会是怎生的模样?
她看着那大掌,看得入神,没发现自己已经想得太深,太过越礼。
见她发傻地站在原地,完全一副没有打算回答他的模样,他习惯性地皱起眉,瞪着她,“你喜欢这把木梳吗?”
她抬起头来,看向他又再次往眉心皱去的眉头,禁不住的,她伸出指轻压在他总是紧皱的眉心,很不解地问:“为什么你总是皱着眉?”
绿眸微瞠,有些惊讶她的举动,是她太过天真,不知道这些全属是夫妻之间亲昵的行为,又或者是,她是故意的?
下意识地,他否决了后者,因为那纯然只有好奇的水眸,没有其他蓄意的情感。
丁怜儿愣愣地看着他好半晌,然后才慢了好几拍地松开手,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张小脸浮上了最羞涩,也最羞窘的红晕。
“我……”她嗫嚅着,不敢置信自己又做出这种事来。
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在这个时间仿佛一点也不重要。
北陵飞鹰伸掌,搂住了她还想继续往后退腰肢,“别再往后退了,后面是桌子。”他低语地提醒,免去她一顿的皮肉疼,可是保护过她后,却没有将手收回,依然搁在她的腰上。
一阵可怕的热气从她身上散发而出,丁怜儿只觉自己全身热烫得不得了,她低垂着脸,没有勇气抬起头来面对他。
按理,她该要推开他,大声地指责他是登徒子,占她的便宜,可是她只能傻傻地被他继续拥着,动弹不得,只能红着脸轻咬唇瓣,一颗心儿怦然直跳。
发间忽地传来异样,她错愕地抬起头来,看向他。
他俯首看她,眸中有着她看不懂的情感。
她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他便放开了她,而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便转身离开。
小手,缓缓地采向发问,一只精致小巧的木梳,稳稳地别在她的发问,是那只梅花梳,是他亲手为她别上的。
从铜镜里,她看到了那别在黑发问的木色小梳,以及她爬满了红晕的粉色小脸。
越是想躲,越是躲不了。
丁怜儿看着眼前那一步步往自己走来的高大身影,只觉自己的心跳快得难以置信。
自那天擅闯小屋后,她红着一张小脸,等着张大娘来领她回自己落脚的厢房,虽然大娘来了,但却带给她更大的震撼。
其一,是她现在居住的厢房,是先前北陵飞鹰所住的,他让她睡了他的房,然后自己到了他生母过世前所住的小屋里睡,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忽然出现在那间小屋里的原因。
其二,是她擅闯的那间小屋,是他生母过世前所住的,而他亲手别在她头顶的那把木梳,则是他母亲生前最爱的发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