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公子说笑了,冉某不过是个四品官,怎及得上尚书大人?好歹他执掌刑部,这事该由刑部大人决定才是。」
禇恒之收起笑容,直视冉疆。
「冉大人,褚某找你来,便是看上冉大人的能力,我相信冉大人对此事不可能不感兴趣,有话不如直说,褚某也好有个底。」
冉疆也收起了笑,目光锐利。
「这事若真掀开了,到时怕不只是诛九族那么简单,牵涉到此事的,从地方小官到各省各州,甚至到朝廷,牵连甚广,超过百名官员,那些文官就罢,这其中还牵涉到皇家,我虽然执掌北镇抚司,但是仇人太多,我这条命也是担不起那么多人寻仇啊!」
冉疆为人狡猾,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可不做,虽然他被骂是皇帝的鹰犬走狗,但如今他能坐稳北镇抚司这个位置,也是因为他懂得利害关系。
要扳倒人,也得看看自己的实力能扳倒哪些人,有些人是不能动的,即使是皇上也会有所顾忌,他不会笨得将此事全捅开。
「虽说官逼民反,但皇上若是把朝堂上一半的官员都治罪斩首,这上朝还能看吗?」
禇恒之弯唇,他明白冉疆的言下之意,沉声道:「冉大人过虑了,家父并不想趁此机会斩除朝中敌手,震动朝堂,而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让那些山匪免除罪罚,归于良民便可。」
冉疆挑眉。「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
「褚公子如此为那些山匪请命,真令人敬佩。」话虽这么说,但从冉疆脸上可看不出任何敬佩之意,倒是讪笑居多。
禇恒之知他不信,但他无所谓,继续说道:「巫江寨山匪名为匪,做的却是义贼之事,这批人却成了那些贪官敛财的棋子,背了黑锅,没了利用价值,便杀人灭口。」
说到这里,褚恒之不疾不徐,拿起酒壶为冉疆再斟了杯,才接着道:「冉大人或许觉得这些人的命不值钱,死了就死了,不过对皇上来说,这些山匪的命可是大有价值。」
冉疆挑起眉。「愿闻其详。」
「对那些贪官来说,这些山匪是他们贪污的把柄,但是对皇上而言,却是可以控制某些人的人证……」
说到这里,褚恒之瞧见冉疆眼中暴亮的光芒,他便不再多说,聪明人知道聪明的做法,疆若是不把握这个机会去向皇上邀功,他就不是聪明狡猾的锦衣卫大人了。
冉疆总算露出今日最有诚意的微笑,向褚恒之举杯致意,附和一句。「弃之不用,确实可惜。」
褚恒之知道,他这是认同了。
「渔夫捕鱼,抓大鱼,放小鱼,才能生生不息,皇上的朝堂,不会没有人上朝的,还只会多,不会少。」
这话冉疆爱听,他倾身向前,面露惜才之色。「褚公子不为官,实在可惜。」
「褚某淡泊名利,与人喝喝酒、谈谈诗词,家有娇妻美眷,红袖添香,此生便足矣。」
「褚公子谦虚了,尚书大人有这么优秀的儿子当帮手,肯定官运亨通。」
「承冉大人吉言,在此为家父说声谢。」
两人举杯共饮。
第13章(2)
褚恒之知道,恶人得有恶人磨,冉疆是最适合的人,他不仅是皇上杀人的一把利刃,亦是皇上重要的眼线。
有他直达天听,便能将褚家从这件事上摘开,也能让关云希避开此事,不用再为巫江寨山匪奔走。
这背后的阴谋和幕后主使者的权力,绝不是她一个人能抵御的。
锦衣卫一旦接手此事,这就成了朝堂上的大事,把她从中摘除,才能让他了无牵挂。
重要事都谈完了,接下来两人谈的便都是些风雅之事,碰杯喝了几巡,褚恒之往窗边一瞄。本是随意一瞥,却瞥见了熟面孔,拿着酒杯的手忽然顿住。
冉疆察觉到他这细微的异状,目光一转,亦瞥了窗外一眼,挑了挑眉。
「银狐楚应啸。」
褚恒之惊讶。「你认得此人?」
「这人是个有才的,进入各家后院,如入无人之地。」锦衣卫负责打探各官员消息,到处都有锦衣卫耳目,他当然知道。
禇恒之听到他说进入各家后院时,目光沉冷,冉强瞧了一,便知其二。
「褚公子不喜此人?要不要我将他给收拾了?」
禇恒之眼中的阴霾一闪而逝,面上挂着笑容。「我与他无怨无仇,不过就是看不惯他的作为罢了。」
说着又与冉疆敬酒,状似无事,心中却知,冉疆是在套他的话,他若是答应了他,表示他被戴了绿帽子,于关云希的声誉有违,他只能装作无事继续与他敬酒,尽管当他瞧见楚应啸身边的男子时,心中纵有滔天怒火,他亦不形于色。
就算她扮成男子,但褚恒之还是一眼便认出她,且她手上还拿着他那把玉扇。
冉疆心中狐疑,但又瞧不出褚恒之脸上有任何异样。那楚应啸花名在外,不过他没犯到冉疆身上,何况还带给冉疆不少话题乐趣,因此尽管这家伙进出各家后院,冉疆也不以为意,反倒是看戏看得有趣。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褚恒之的脸色,瞧不出蛛丝马迹,却觉得事有蹊跷,但面上不显。
冉疆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听说关家姑娘曾为了褚公子投湖。」
褚恒之顿了下手,笑道:「让冉大人见笑了。」
他虽笑,但眼中却冷,明白地告诉冉疆,不管如何,这种事犯不着让冉大人拿出来说笑吧!
冉疆对他眼中的冷意不以为意,「冉某不是说三道四的人,只不过是觉得奇怪罢了,一个人投湖之后,醒来时性情完全不似先前,相差甚多,彷佛不是同一人。」
禇恒之听了,终于正视他。「什么意思?」
「褚公子别误会,冉某只是随便说说罢了,改日成婚,记得请我喝杯喜酒。」冉疆笑得痞,彷佛这真的就只是一个玩笑话罢了。
「能被冉大人讨喜酒喝,是在下的荣幸。」
这话题虽然没再继续,但禇恒之却听进心里了。
冉疆这话,不会平白无故说出来。
彷佛不是同一人?
难道说,他意指她不是关云希?这怎么可能?
结束与冉疆的密谈后,褚恒之一出酒楼,立即沉下脸。
这女人……他收掌成拳,朝后面的褚善命令。
「你先回去。」
褚善才躬身,褚恒之已经没入人群里,不见踪影。
关云希这趟岀门,为的是与楚应啸一块儿去青楼勾栏院听墙根。
他们贴在墙上,隔壁嗯嗯啊啊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那淫声浪语不堪入耳,但关云希必须听,因为在隔壁伺候古师爷的青楼女流苏是楚应啸的红粉知己,正忙着用美色来套话。
古师爷是张知府的师爷,当初归顺之日,张知府原本答应来接应他们,但最后来的不是知府的衙差,而是戌守地方的官兵,完全就是打仗的阵势,鼓声一响,冲杀之声不绝于耳,被缴了械的弟兄们,成了待宰的羔羊。
楚应啸听着墙根,一双眼却悄悄盯向关云希。
室内里尽是淫声浪语,她却听得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还颇有心得。
「这流苏是个人才,古师爷本来是个断袖的,她竟能想出女扮男装,把他给勾到手,不愧是女中豪杰,她若是哪天想赎身,告诉我,我来把她赎出去。」
楚应啸无言地望着她一脸的敬佩之色,禁不住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女人?一般女人在此情况下,就算不紧张无措,起码也会尴尬脸红。
「你是不是不把我当男人?」他怀疑。
关云希奇怪地看他,接着又往他下面瞥了一眼,见那儿平静无波,她心中恍然大悟,但面上却一脸正色。
「听到如此淫声浪语也能沉得住气,不愧是色中高手银狐,我当你是床上英雄。」
她诚挚地朝他竖起大拇指,心里却在猜,他是不是内虚肾亏?居然连男人的正常反应都没有,所以才会问她是不是不把他当男人看,她实在不想打击他,只好赶忙鼓励他一下。
楚应啸以为叶枫已经是个独一无二的例外了,想不到又来一个关云希。
其实他真正的意思是,她是否会把他当作一个男人去倾心?不过他最终没再继续问下去,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在他面前她从来没有女儿家的羞涩,她对他无意,也只把他当成朋友罢了。
他虽然心中有些失望,但想了想又放宽心了。这世间真正不以貌取人的人,便如叶枫,便如关云新,有这样的知己,便已足矣。
「你在那男人面前也是这般面不改色?」
关云希正在仔细听墙根,闻言疑惑地问他。「什么?」
他轻笑摇头。「无事。」顿了下,又极低地说了一声。「甚好。」
见她如此心宽,他想到那姓褚的怕也吃了不少苦头,憋了一肚子火。
他脑中浮现禇恒之那张俊逸不凡又风度翩翩的脸,想到他贵为尚书府大公子,却在她面前同样吃瘪的样子,不禁勾起了嘴角。
知道姓褚的过得不好,他也就宽心了。
这阵子褚恒之心情极为不好,别人面上瞧不出,但禇善和禇然两兄弟却很清楚,大公子心情极差,原因仍是出在关家姑娘身上。
不过这一回连他们都看不懂了,上回明明两人又滚在一块儿,不是好上了吗?不过一日,怎么大公子又不高兴了?
「咱们……」褚然低声对禇善道:「要不要去关家暗示她豆豆小.说提供一声,来哄哄咱们大公子?」
要知道大公子心情不好,身为贴身随从的他们,可是直接承受这股怒火的人。
褚善想了想,对弟弟小声道:「找个机会,你去找关家那个丫鬟,向她打听下。」
「你说那个锦香?」
「主子在想什么,贴身丫鬟多少知道一些,先打听、打听再说。」
禇然点头,觉得这样做妥当些,他们只向丫鬟打听,也不算违逆公子。
不过话虽这么说,关家那丫鬟却一问三不知,还奇怪地问他,他家公子怎么多日不来找咱们姑娘?最后问出的只有两件事,是她家小姐饭量比平日少了两碗,二是酒量比以前好了。
褚然回来把这事告诉了褚善,禇善听完后,沉吟了会儿,开口道:「这事咱们还是别告诉大公子了。」
在褚家,同样心情不好的还有另一人,便是苏琉璃。
自从那一日遇上那个登徒子,她的心就不再平静,被夺走初吻后,她又气又羞,但那男人的影子,同时也刻在了她的心里。
盯着手中那些传情的书信,里面的字眼露骨,说着对她的欲望及喜爱,直看得她脸红心跳,甚至还跳起来骂龌龊,可是骂归骂,她却没有将信纸烧掉,而是偷偷藏了起来。
每当夜深人静时,她便偷偷拿岀来瞧,看着信上的字眼,她禁不住浮现羞红之色,甚至弯起了笑。
她自幼养在深闺,何曾见过这样孟浪大胆的男子对她强烈示爱?虽然她心仪表哥,但毕竟她爱上的是表哥的俊美和风度翩翩,她曾以为自己是最倾慕表哥的人,但如今遇上了那个男人,她才知道,她喜欢的是这样不怕死也要得到她的男子。
被人如此倾慕着,听着那些脸红心跳的甜言蜜语,她悸动得失眠了。
「也不知他是何姓名?他到底是谁呢?」
众人皆睡着了,只有她坐在窗前发呆,直到她惊觉黑暗的寝房里多了一个人影,吓得开口惊叫,却被人点了哑穴。
苏琉璃吓得发抖,眸中泪花悬着,她没想到同样的事会遇上第二次,而这一次,眼前的男人令她害怕,因为他手中锋利的刀正抵着她的脖子,而他眼中的杀意十分明显。
石陌尘阴冷的声音传来。「乖乖跟我走,否则杀了你。」
第14章(1)
褚府因为贼人的潜入而惊动,护卫手持火把,如数条火龙般从四面八方涌入,明亮的火光将褚府照得亮如白昼,也照出两名贼人的身影。
其中一名贼人功夫了得,竟如鬼魅一般,赶在护卫包围前便已飞身掠去,没入黑暗中,似是早已安排好退路,让人阻拦不及,只余下隐身前的一抹掠影,令人空留遗恨。
另一名贼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此人身手略逊,轻功普通,但是胜在动作灵活,反应灵敏,还有点狡猾,东躲西藏又绕圈的,让疲于奔命的护卫一时竟是无可奈何。
禇恒之闻讯赶来时,护卫首领李皓立即上前禀报。
「大公子,贼人有两名,一名已逃,另一名被咱们的人包围,暂时堵住了退路。」
褚恒之盯着那缠斗的贼人,冷冷命令,「断手断脚无所谓,留一口气在便行。」意思是要活捉逼供了。
李皓应声领命,转身上前几步,以丹田之声,对围剿的护卫们大声传令。
「大公子有令,活捉贼人,断手断脚无碍,能开口说话就行。」
这话说得嘹亮清晰,字字入耳,不仅所有护卫都听清了,连黑衣人也听得一清二楚,不禁身子一僵。
黑衣人回头看向禇恒之,那修长伟岸的身影在一群人中出类拔萃,让人一眼便能瞧见,而那因为火光照耀而明亮不一的英俊面孔,透着杀伐决断。
此时他身边岀现一抹芳影,亦是明媚亮眼而岀众,当那如花似玉的苏琉璃忧心地抓着他的手臂时,本是冷漠的俊容瞬间转为柔和,似在安抚美人受惊的心神,将她护卫在臂弯里。
关云希看得眼瞳一缩,心头刺痛,或许是这股不平之气在作祟,逼得她硬气不屈,宁可被四周不长眼的刀剑划破皮肤,也不肯露出真面目来示弱求救。
她拼着一股气势,硬是突围而出,抢了一匹马,眼看就要策马而去。
「拿箭来!」褚恒之喝令,立即有手下奉上长弓和羽箭。
他拉满弓,对准目标,嗖的一声,利箭射出,目标俯身闪过,竟是逃过这精准的一箭,策马的速度不减反增。
禇恒之再度举弓,这回是三箭连发,目标躲过第一箭,持刀打掉第二箭,但第三箭却是挟带着内力而来,射中了对方的肩膀。
箭矢入肉带来的剧疼,令关云希痛呼一声,从马背上趺落。
见蒙面人失足落马,众人拍手叫好,赶来的护卫将人团团围住,以刀剑为墙,将人困在其中,只要稍加抵抗,便会立刻被刀剑刺成窟窿。
禇恒之冷眼看着蒙面人被手下逼着起身,步伐一拐一拐地走回来,显然是失足时伤了脚踝。
蒙面人走得太慢,被身后的手下用力踢了一脚,跌倒在地,爬了半天始终支不起身,又被另一名手下狠狠拽起,推了一把,逼着往前走。
关云希狼狈地撑着身子,脚步蹒跚,低头不语,她每走一步,身上的血便滴了一路。
禇恒之冷肃着脸,目光冰寒,当对方越来越近,那蒙着黑布的半张脸在火光照耀下,也越来越清晰可见时,沉寂冰冷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