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她喃喃细语,眼泪又开始凝聚在眼眶里,“大师兄最后还要我别跟他道歉,他一直要我离开,我知道他怕拖累我,所以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虽然……我们都晓得那一刀非常不妙……但我还是很难过,心很痛啊!如果他怪罪我就好了,如果他大声的骂我就好了……但是,他到最后都没有苛责过我半句……”
双手揪着雍震日的衣襟,她说到最后只剩哀泣的声音,痛彻心扉的酸楚从那晚便一直跟着她,即使缩在角落都无法真正安心下来。
无论她是醒着,还是在睡梦中,都会想到仲孙袭,想着他为她付出多少,她却再也没有机会回报。
雍震日以同样哀戚的眼神瞅着她,但是里头又闪着比起她还要更坚定不移的光芒。
“如果你觉得难过,那就去道歉。”他抓住她的手,说:“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如果需要道歉,你才会好过的话,那就到仲孙的墓前去亲口对他说吧!他一定早做好被你烦死的心理准各了……不,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冯京莲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雍震日张开双臂用力地将她拥进怀中,掩饰自己同样泛红的眼眶。
“不是说过重要的人绝不放手吗?就把这些话对仲孙说吧,你想说什么,都对他说吧,无论你要花多久的时间说,我都会陪你,毕竟,我们都有好多话还来不及对他说。”轻抚着她的背,他明白要从打击中复原是需要时间的,所以不急着催促她。
“但是……无论我怎么说他都听不见了……”她的声音闷闷地冒了出来。
感觉衣襟湿了一大片,雍震日却不在意,“那是因为他早原谅你了,从你第一句对不起的那瞬间,他已经原谅你了。”
闻言,冯京莲开始大哭,放肆的大哭,像是把悔恨和伤痛一次发泄出来一样,想把内疚用哭声传达给再也听不见的仲孙袭。
雍震日只是抱着她,任由她哭得像个呱呱坠地的婴孩。
她从来不会大哭,所以现在,就让她放肆吧。
“你还记得师父说过的话吗?”他不厌其烦地替她拭去似流不尽的泪水,一边轻声地问。
哭得喘不过气来的冯京莲摇摇头。
“道别的时候,要挺起胸膛。”他露出带着悲恸的难看笑容,对她说:“回去吧,去和仲孙好好道别。”
冯京莲稍稍停止哭泣,过了一会儿又大哭了起来,但是这次她是点着头哭的。
雍震日扯开了笑,拉着她跑了起来。
人生本来就会经历过各种伤痛,当然也有好多好多的喜乐,有时候绕了一大圈回来,才发现自己又走回小时候天真的话语诉说的愿望——不违背正道,不违背自己的信念,不要忘了随时把腰杆打直地活下去。
如今,他们还是懵懵懂懂,也许到临死前都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依循着信念走,但至少从今而后,他们要打直着腰杆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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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震日花了一番时间才把冯京莲带出天牢,结果在天牢外好死不死地碰上“取暖”回来的守卫。
守卫一见他带的正是近来被形容成“穷凶极恶”的冯京莲,立刻呼救。
“该死。”话是这么说,语气却不怎么在乎,雍震日顺手把钥匙一扔,击中了那名守卫。跨过昏迷的守卫时,他不忘道:“钥匙我还你们啦!以后别来找我讨。”
“现在的重点是钥匙吗?”已经停止哭泣的冯京莲看着背后冒出来的大批追兵,忍不住大骂。
刚刚还喊着不要离开的人,现在跑得比谁都快。
“快上来!没有时间了!”驾着马车的夏磊实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在远处催促他们。
“是你?!”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曾是我的军师。”雍震日简单解释,半抱着她跑,还要替两人挡住追兵。
锵!
锐利的刀击声从后头晌起,雍震日和冯京莲同时回头。
“快点,你们这么慢吞吞的,是想被抓回去吗?”毫无起伏的嗓音来自冯京莲的另一个亲随。
“水禺?!”他怎么也来了?
“他是自己跟来的。”雍震日耸耸肩。
“我只是没地方去。”水禺反驳,同时用高超的剑术击退部分追兵,但这里毕竟是天牢,守卫可不少。
锵!锵!
两声刀剑相击的声音,来自两道从马车里窜出的黑影。
“小桂!小二!”冯京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会是把所有人都带来了吧?这劫狱的阵仗会不会太大、太引人注目了点?
“他们硬要跟来我也挺火大的。”雍震日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悦地嘟囔。
“我们可不是没地方去。”蓝桂笑容满面,但阻挡追兵的动作可一点都不含糊。
“我们是自己想来的!”万二神采奕奕的接口道,同样以不伤人的方式击昏守卫。
“为什么……”冯京莲呐呐地问。
为了她,值得吗?
“那还用说吗?”蓝桂和万二同时停下脚步,背对着她,刀抵着刀,两个人使出在沙场上所向无敌的联击招数,不忘异口同声回答:“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
强劲的刀风煞时扫飞了一大群守卫。
“我可不是。”水禺替他们解决掉几只漏网之鱼,酷酷地说。
“就当作是受你保护过的小动物回来报恩吧。”雍震日下了结论。
“我可没有。”水禺实在很不合群。
“好啦!不管是或不是,有或没有,都快点上来吧!”夏磊实叫嚷。
蓝桂和万二交换了一记眼神,一左一右地把冯京莲架起来,推上马车,雍震日和水禺殿后,也跟了上去。
马车立刻奔驰出去,只听见远方传来一阵痛快的大喊——
“回家啦!”
尾声
凤翔长青坊内的集市在不久前历经一场大火。
以酒肆行为中心,波及了周遭屋舍,损失惨重,由于缺少建材及木工,灾民们只能在烧毁的残骸中寻找可用的木头,或者到更远的地方去找寻建材,再大老远地搬回来,想办法搭出临时的住所。
在灾民求救无门的时候,有一名男人领着十来名牡汉出现在长青坊。
他们不但尽全力帮忙,还四处替灾民寻找需要的物资,并搭建足以遮风避雨的临时收容所和更坚固的新家。
没人知道领头的年轻男人曾经是个将军,他带来的壮汉们全是他手下的士兵,但这些都不重要,长青坊的灾民们只道这群强壮的男人是他们的英雄!大人小孩都欢迎他们,姑娘家更是为之倾心。
当他们赤裸着黝黑结实的上身辛勤工作时,许多年轻姑娘都忍不住停下手边的工作,脸红心跳地看着他们。
不久之后,在阳刚味充斥的重建场所可以看见一群姑娘带着食物来探班,再一阵子过去,就发现那边一对、这边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让整个长青坊在重建的同时,也弥漫着一股春意。
今天是元日,许是新年的气氛过于浓郁,所有人彻夜狂欢,一大早显得安静许多,人潮要再过一阵子才会出现。
长青坊也不例外。
重建后的酒肆行底拐弯的曲内,原本有幢破败的大杂院,在大火时是少数没有被烧毁的房舍之一,重建时被整理成灾民的避难处,当屋舍重建完成后,这座大杂院被那群男人进驻,如今他们也成了长青坊的住民。
从外表看起来静悄悄的大杂院,很难想像昨晚又吵又闹的:男人在里头吼叫拚酒,女人忙进忙出的端上热腾腾的年夜饭,老人坐在旁边对小小孩哼哼唱唱,再大一点的小孩里里外外跑跑跳跳的景象。
想来大概要到晚上才会有人出来了。
坐在大杂院外满脸醉红的老乞丐才这么想着,随即见到大杂院的门开了条缝,一名一头乌黑长发束在脑后,有着一双铁灰色眼眸的男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老乞丐认得他,昨晚就是他们俩拚酒,拚得无法无天,还差点败在自己手下,也是当初带着一群男人来帮忙,如今是长青坊的大家长的男人。
“哟……还、还要拚酒吗……”老乞丐看着走到面前的男人,醉言醉语地问。
男人铁灰色的眼眸闪着笑意,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条毯子给他。
“我正愁找不到你,外面天凉,你不如回大杂院去睡。”大家都唾在那儿,绝对温暖许多。
老乞丐又打了个酒嗝,口里咕哝着,“那里挤满了人,怎么睡啊?还是外面凉快些……”边说边接过毯子,摊开披在身上,背对着他随地一躺就要睡了。
“可别着凉了,晚上继续啊!”男人站起身。
“去你的!老子可比你喝得还多!”老乞丐酒嗝连连不忘低咒。
男人已经走远了几步,只剩声音传回来——
“至少醒酒这方面我比你行。”
雍震日在意料中的地方找到挺着大肚子的妻子。
冯京莲倚靠着仲孙袭的墓碑,从背影看来像是和它肩并着肩坐着,他听见她似乎在低语着什么,于是安静无声地来到她身后,停下,没有打扰她。
最后,他们都没有回那个曾经被称为“家乡”的地方。
原因有很多:首先他们留下来帮助长青坊的居民,后来有不少师弟对这儿的姑娘动了真感情,于是决定留下来;冯京莲也怀了身孕,不方便起程到那么远的地方……总之有好多好多原因,让他们决定留在这个新的地方,建立一个家。
当然,他们写了封信回去向师父报平安,也希望他能过来,得到的回应是他和冯守良在他们离开后成了好朋友,现在知道他们一切安好,两个人决定一起云游四海,也许会在经过凤翔的时候去找他们。
冯京莲也写了封信给冯守良,得到类似的回音。他们两个也催促其他人写信回乡,有些人决定在安顿好后再看看要不要回乡一趟,也有些出外征战后亲人已经离开人世的决定留下来,也有部分的人决定回乡,在劫狱时声称自己没地方可去的水禺也留了下来;雍震日和冯京莲都不阻止,只说大杂院是大家的家,要去要留都可以。
仲孙袭的遗体也被葬在这里,坟墓面对着东方,朝向他们最初的家乡的方向。
冯京莲说:“是我自私想要把他留在身边的,毕竟大师兄陪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我希望往后是由我来陪他。”又说:“至少让他面向家乡的方向吧!这样一来,太阳升起的时候,他能永远第一个看到。”
她也不像一般人忌讳墓地,只要找到时间,或者有话想说,都会像现在这样来到仲孙袭的墓前。
有好几次,他来找她时,都以为见到了仲孙袭和她并肩而坐的景象。
“……所以人真的不能说别人坏话,才一说,正主儿便出现了。”冯京莲不知何时发现他的存在,故意用手遮住嘴,对着墓碑说悄悄话。
雍震日故意掏了掏耳朵,“啥?你也有在背后说人坏话的时候?你不是都明目张胆当着别人的面说的吗?”
冯京莲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见他来到自己身边坐下,看起来就像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在她的左右守护着她。
啊……她一直都是被人守护着的。
他们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看着太阳渐渐升到照亮整个大地的位置,冯京莲突地开口:“我决定将来小孩无论是男是女,都要取名为‘宗正’。”
“哪两个字?”雍震日一手环上她的腰,轻声问。
冯京莲把头靠向他的肩。
“宗亲的宗,正道的正。”
“不忘亲人和良菩吗?真是个好名字。”他没有异议。
“而且不小心念成仲孙的话也挺像的。”她补上一句。
“不,这就是你想太多了。”雍震日立刻挑眉撇嘴反驳。
“真的挺像的。”她坚持。
“我说是你想太多……”耳背的人听起来才像。
“我说像就是像。”她心里燃起怒火。
“明明就一点都不像。”他感到可笑。
“怎样?你现在是想打架是吧?”冯京莲歪着脖子瞪他,摆出挑衅的表情。
“你要再添一笔吗?等孩子生出来,你就要跟我打第两百七十七……加上这次是第两百七十八场架,你确定吗?”
雍震日的规定,在怀孕期间不得动手动脚,于是只要一有争执,以前都靠拳脚沟通的两人协议等到孩子出生后再战。
“那就记下来,谁怕谁!”她那副挑衅样像是随时都要开打了。
“你也知道我从来不怕你?”他故意反问,同时扶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待了多久,风吹来还挺冷的,该回去了。
冯京莲先是脸色一沉,后来像是想到什么,嘿嘿哼笑,“回家后,我就把你珍藏的辣酱全部扔掉!”
雍震日脸色一变,随即祭出同样的威胁,“在你扔掉我的辣酱之前,我会先把你储存的蔗浆水全都倒掉。”
“不不,我会在你倒掉我的蔗浆水前把你的辣酱扔掉。”
“不不,我才会在你之前,尤其当你挺着这颗肚子的时候休想赢过我。”
“不不,我会让你尝到被孕妇打败的屈辱!”
“不不,我会——”
“不不,我才会——”
两个人不能动手动脚,只好斗嘴,可幼稚的对话内容连仲孙袭的墓碑看来都有点鄙视嘲笑的感觉。
但,即使如此,他们的背影看起来也有“家”的感觉。
他们继续往前走,附近还有许许多多的无骨墓,那些全都是他们战死沙场的兄弟。战兵无遗骨,在家乡那里,他们的亲人也为他们立了坟,但当年大伙在一起就像一家人,如今生离死别,因为一句舍不得和情谊,他们在这里建了总共二十六座的无骨墓,希望能一直陪着他们,陪伴这些他们称为家人的兄弟。
往后,他们也将葬在这里。
风翔,已经成了他们的家。
【全书完】
人生就是不断的挑战! 单炜晴
作:嗯……那个啦,可能会不小心超过一些字数。
编:这样吗?
作:我很用力的想了一下,除非把十章节当成十五章写,或者写成十五章,否则好像有点字数“稍微”给他超过耶……
编:那就通融一点三百页吧!(笑)
这次我挑战了书的厚度,不过总结来说,因为太担心会爆字,于是删去不少画面,总算是没呈上一本厚达三百页的故事给大家。
不过,这也是我写故事到现在以来,第一本破十万字的。
如果有——“啊……都到第八章了才进展到这里,单炜晴那家伙到底有没有问题啊?不会写不完吗?我看一定写不完的吧!先翻过去看结局好了……”这样想法的入,恭喜你!实在太入戏了!
“盛唐图”这个系列呢,没意外的话,在《孽臣》完结,因此在这里来说些“幕后制作花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