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被揍,冯京莲可不甘心,提了口气,双手成手刀挥动着,很快又追上他。
“雍震日!你要是继续装耳背,小心我拿木刀捅你屁眼喔!”
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加快速度。
“你是吃了浆糊不成?干嘛不说话啊?”她不死心,也跟着全力冲刺。
还好这是第一趟,如果是第二十趟还用这个速度的话,明天甭想走路了!
回答她的仍是一片沉默。
以全速赛跑,他们很快到达那座庙前,做过雍玉鼎规定的简单参拜后,雍震日率先折返,冯京莲只好随便拜一拜,又跟了上去。
这次,她没有再试图和他说话,而是看也不看他一眼,拚命想超过他,打定主意要在他之前抵达山下。
尽管冯京莲尽了全力,两人几乎是同时到达山脚的。
他并没有急着走,而是拿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茶水一口灌下。
冯京莲挡在他面前,静静地燃烧怒火。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他娘的该剁成十八块下十八层地狱被业火烤八十次不跟我说话的原因了吗?”
雍震日完全没有正眼看她,更别说开口了,简直把她当空气。
这个也是,那个也是,他们都是!
是女人又怎样?很重要吗?有比她和他相处了七年的时间来得重要吗?就因为她少了什么,他们就不和她说话,故意排挤她,把她当不存在,很有趣吗?
喝完了水,雍震日不疾不徐地用干净的布巾擦拭身上的汗,然后重新穿好衣裳,准备离开。
冯京莲咬紧牙根,往他离去的方向一站。
雍震日被迫停下,接着往另一边走,冯京莲跟着转过去,于是他又转个方向,她再挡——两人重复这种动作好一会儿,雍震日终于受不了了。
“碍事。”他的目光短暂停留在她脸上,冷冷地吐出这句,却不经意瞥见她眼角上翘的弧度。
他认得这个表情,每当她感到难过,又不允许自己掉泪的时候,就会像这样子拚命把眼泪逼回去。
以往他总觉得有趣,越是倔强的人,欺负起来越有意思,偏偏现在,除了“一点点”有趣的感觉外,更多的却是烦躁。
他讨厌被人欺骗到了深恶痛绝的程度,他却……“她”却骗了他七年的时间,亏他一直特别喜欢这个勇于挑战他的小师弟,现在呢?现在要怎样?改口叫她小师妹吗?
不!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骗了他。
“如果你在意我是女的就说啊!”冯京莲对他咬牙切齿地说,好像自己才是受害者。
铁灰色的深眸盈满冷冽的光芒,雍震日眼神鄙夷地睨着她。
“永远,不要再跟我说话。”
一瞬间,冯京莲的五脏六腑好像全挤压紧缩在一起,比初潮来时还要更难过、更痛,使她无法反应,任由他擦身而过,却只能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
他要走了……
她只要一转身,又会看见那道讨厌的背影。
是啊,她明明很讨厌的,一直、一直非常讨厌的……他的背影总是给她一种被抛下的感觉,怎么努力也追不上。
所以她不会回头的,因为不想见到他的背影,因为……自己竟然因为他的一句话,难过的迸出泪来。
谁都可以,她就是不想被他瞧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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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震日臭着一张脸回到武馆,在武馆门前发现一个背着比人还高,又比寻常的刀还要细的长刀,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的男人。
“如果是来找师父单挑的话,他前几天受伤了,到现在还不能动。”他随口询问。
“受伤?怎么了?”那人没有回头,正经八百的语气中夹杂着震惊。
“吃坏肚子猛拉,于是犯了痔疮的老毛病,屁眼痛到无法走动。”
“噢,那我就安心了。如果是被人打败,我还得去找更厉害的人挑战才行,但是我短时间内不想再四处寻访那样的高人——”长刀、长发,身材修长,这个令人不断联想到“长”的男人转过身,看着面前的雍震日严肃地问:“可以暂时让我住下来吗?方便的话,最好立刻煮上一桌好菜,饭要多一点。啊……方便的话,请务必替我好好推拿一下,舒缓舟车劳顿之苦。”
雍震日大步走过男人——仲孙袭的身旁,不再和他瞎扯淡,直言:“大师兄,你可以继续耍笨没关系,记得去和师父打声招呼就好。”
武馆内照年纪排行,十九岁的雍震日是二师兄,在他上头还有个已经独立的大师兄,仲孙袭。
“哎呀,这不是费时吗?许久未见你毛都长齐了吗?”跟雍震日不过差两岁的仲孙袭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这么问,虽然他的表情很严肃。
“是岁时。”雍震日走回他身边,笑咪咪地勒住他的脖子,“不要告诉我,你出去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就忘记师弟们的名字了。”
“呃,一年多就是超过三百六十五天,超过三百六十五天就是超过十二个月,超过十二个月就是超过你在我心中的日子,会忘记是理所当然的!”仲孙袭用力想扳开师弟紧扣的十指。
“大师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喔。”雍震日低沉的嗓音加上可爱的语气,听起来真是毛骨悚然。
如果说万二是少根筋,仲孙袭就是真的笨了。
偏偏说他笨也不对,该聪明的时候他可是非常精明干练的,所以这种会令人怀疑他是故意装笨,还笨得很自然。
“快、快放手啊……年时……会、会死人的……”仲孙袭那张脸越来越红。
“你真的有求饶的意思吗?”刚好,他心情不好,可以藉机发泄一下。
“岁时,放开采生吧。”雍玉鼎轻笑插进两人之间。
雍震日低啐了句可惜,才放开仲孙袭。
第3章(2)
“呼,临时,我刚刚真以为你想置我于死地,哈哈哈。”仲孙袭揉揉脖子,笑道。
“如果你继续叫错我的名字,我是真的想杀了你没错。”雍震日酷酷地说。
“啊哈哈,随时这个名字师父取得很好啊,你怎么会讨厌呢?”
“不,那是你乱取的,而且我是真的会杀了你。”雍震日刷地抽出软剑,抵在仲孙袭喉结前。
“好了,采生,别再开你师弟的玩笑。”雍玉鼎跳出来打圆场,“岁时,你也别跟你师兄这么计较,采生天生容易犯傻,你也知道的,多体谅些。”
“咦?康惠,你何时在这里的?”仲孙袭满脸困惑。
“喂!这下你不只名字搞错,连人都认不出来啦!”雍震日没好气的说。
雍玉鼎维持儒雅的浅笑,“岁时,你可以杀了他。”
“喂!刚刚叫我不要计较的人是谁?说他天生犯傻的是谁?说要体谅他的又是谁啊?”
“哈哈,师……康惠,你真是可爱,毛长齐了没啊?”仲孙袭又笑哈哈地说。
“你刚刚明明叫对了,都叫对了干嘛改口?还有你是毛长齐了没观察会的会长吗?不要动不动就问人这种下流的问题!”额头怒暴青筋说出这些话的是雍震日。
“岁时,快杀了他。”雍玉鼎就是有办法用笑脸说出这话。
“康……师……康惠——”仲孙袭似乎完全搞不懂自己要说什么。
雍震日抬起一只手阻止他,“够了,我真的不了解你的意思……我也不想懂了,再这样下去对话无法进行,所以直接进入正题吧。”
仲孙袭的脸色立刻一变,“有谁要跟我一起走?”
“跳太快了!给我一步一步慢慢的说!”雍震日揍了他一拳。
“喔,采生是说那个吧……嗯,但是太远了,我们可能去不了……”雍玉鼎了解地颔首。
“师父,您知道?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只有我不知道吗?”雍震日快被这两个人搞疯了。
“就是那个啊,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地方嘛。”雍玉鼎抓抓后颈。
“桃花源吗?大师兄指的真的是桃花源吗?”雍震日激烈的追问。
一手捂着被揍红的脸颊,仲孙袭摇摇头,“不是啦,我说的是单骑救主的那里啦!”
“长板坡吗?我知道那个地方要怎么去,你朝我的剑直直跑过来就会看到了。”雍震日露出阴狠的笑,宣告耐性耗竭,“师父也想去桃花源?那你们两个一起来好了,我保证不会太远,一下子就到了。”
“所以采生这一年来是去了哪里?”雍玉鼎从容不迫的转移话题。
见雍震日一副生气样,本想回答“去了你心底”的仲孙袭立刻端正神色,“战场。各地的战场。”
听到这严肃的话题,雍震日缓下脸色,收起软剑;雍玉鼎的神情也沉重许多。
这并不是个国局安定的时代,武后垂帘听政,大权在握,李唐皇室的天下暗地里已经由她掌握,残忍专断的作风时有耳闻,偏偏政局不稳,外忧不断。
突厥人从来没有放弃过大唐这片富庶丰饶的土地,于是边关的大小战事从未停止过。
虽然雍玉鼎是个极为随兴的人,但从小就教导他们关心时局,因为他们都是武人,要培养清澈的双眼,观察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重要的、该守护的,这样握起刀来才不会漫无目的的乱挥。
仲孙袭算是承袭雍玉鼎思想最深的人,当他一独立后,立刻前往最需要武人的地方,也就是战场。
不过他并没有加入军队,而是到处看,到处去告诉别人战争的恐怖,希望有一日能终结征战的情况。
仲孙袭表情凝重,回忆起他看见的景象,“到处都是血、尸体,还有尸臭味,被血浸锈的刀,砍太多人而变钝的刀锋,许多没能来得及见到这个世界的孩子,许多无法安享天年的老者,许多……没人怜惜的生命。那里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我想你一定见到非常、非常厌恶的景象。”雍玉鼎的语气能听出心疼。
一直以来他把自己的想法教导给这些孩子,可是当他们渐渐长大,开始懂得自己思考,并拥有自己的个性时,他开始怀疑这是不对的。
例如仲孙袭,他从小就非常害怕血,讨厌纷争,师兄弟有冲突时,往往是他第一个跳出来调停的,总能把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从不用人担心。
当他成年后决定游走于战场,亲眼见证那些可怕的事情时,雍玉鼎才发现,他教的可能不是平定天下歧见和纷争的孩子,而是把他们培养成一群随时可以上战场的士兵。
“如今,内有囊瘤,外有猛虎,但已经被恶瘤侵蚀的内部却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边疆战事不会在几年内结束,所以——”
“所以桃花源还真是个令人向往的所在,有机会的话还真想亲眼看看。”雍玉鼎没头没脑地打断徒弟一番愤慨激昂的话。
雍震日原本想出言制止师父把话题扯远,但见他把目光投向仲孙袭身后,于是跟着看过去——冯京莲站在不远处,用着防备的眼神瞪着他们。
正确一点来说,是瞪着雍震日。
仲孙袭也看见她了,明白师父不想这些事让那些仍年少的徒弟听见,于是住口不说,热烈地和冯京莲打招呼。
“今年、今年,师兄的好今年,快过来让我看看你长多大了。”从小,仲孙袭就很喜欢这个小师弟,像喜欢狗儿脚掌的肉球那样没有原因。
冯京莲没有走过去,也不吭声。
通常这种情况,雍震日会故意留下来碍人的眼,今天却说:“大师兄,等会儿我在武场等你。”说完便转身离开。
待他离开后,冯京莲才慢吞吞地踱过来。
“大师兄,你回来了。”她的语气并不特别热络,对于这个异常喜欢自己的大师兄,小的时候总觉得很烦,所以看见他回来也不会很高兴。
仲孙袭观察着他们奇怪的互动,这两个总是吵吵闹闹的,彼此间却有股旁人难以插进去的默契,或许有人会说他们感情不好,可在他看来,武馆内大概没有人比他们感情更好,而且更了解对方的了。
于是他用眼神询问雍玉鼎,被问的人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示意要他自己问。
“京莲,陪你大师兄聊聊吧,今天若你不想进武场也不打紧。”雍玉鼎伸手摸摸她的头,难得有长辈的模样。
冯京莲低下头,难得顺从。
雍玉鼎离开后,仲孙袭立刻开口:“是啊,今年,陪陪师兄吧。你费时师兄不肯理我就算了,等等还要我陪他过招,实在很可恶,干脆我们上街去吃东西好了,反正他也不会真的替我弄桌好菜来。”因为音相近,仲孙袭并没发现小师弟不但改名,还变成小师妹的事实。
冯京莲原想拒绝,又想到此刻武馆内根本没人愿意搭理她,于是同意。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任由沉默发酵,没人打算开口说话。
但是这种沉默并没有令冯京莲感到难过,反而很安心。
“大师兄,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天长地久……我这么说的话,今年会生气吧。”
“……不,如果待那么久的话,也挺不错的,以后请大师兄和我比画,别理岁时那个混蛋了!”
冯京莲像小孩子一生气便说“不跟你玩”一样的话,让仲孙袭更确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很有可能是最近才发生的。
这两个家伙即使看对方再不顺眼,都不曾有过隔夜仇啊!
“发生了什么事?你竟然没有叫他去死,反而用混蛋来称呼年时,这实在不是师兄认识的今年啊。”
冯京莲勾起冷笑,“举例来说是不说话除了沉默还有杀气的程度吧。”她没有把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告诉他。
“你们吵架了?”听她不算消沉的语气判断,顶多吵得比较凶。
“没有,只是从今天开始我都得在心里叫他去死而已。”冯京莲耸肩的动作带着怒意。
连话都不说了?难怪她会举那种奇怪的例子。
“这还真是为难你了,去死这种话当然要当面说才舒坦。”仲孙袭一脸正经的说。
“说的也是,下次我还是当着他的面骂好了。”没道理他不准她跟他说话,她就得照做吧。
仲孙袭没有回答她,兀自陷入沉思。
“反正我本来就不喜欢他,一想到要照他的话做,根本是不可能的,这比要我一头撞死还难!不,我是说要他吃屎噎死——”
仲孙袭猛一个击掌,豁然开朗地说:“啊,难道是年时发现你是女孩了?”
冯京莲气冲冲的话顿在空气中,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仲孙袭,“大、大师兄已经听师父说过了……?”
“不,我很早就知道了。”仲孙袭耸耸肩,“你可能不记得了,刚到武馆时,也许是还不适应每天要做的事,有几天是我背着睡死的你回家,从那个时候我便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