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你不要惹怒二少爷,不然他会找机会修理你的。”她对他耳提面命。
原来她指的是这个……继慕声装得傻乎乎的点头,便也释怀了。
这日,赵芸娘带着颜如雪来访,说是来探望出嫁的女儿。
但颜无双想,她应该是来跟郑眉商讨毒计的。因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郑眉就要颜无双带着颜如雪到侯府几处庭园走走逛逛,支开她们。
颜无双遵从郑眉的指示,带着颜如雪来到侯府最大的庭园——至芳园,至芳园中有一凉亭,四边各有廊道通往别处,亭在园心,春夏秋冬皆有花木可赏,两人坐在凉亭里,闲话家常。
“无双姊姊,你在侯府的日子还舒心吧?”
“一切都好,我每天就是陪着世子爷玩耍,伺候他吃穿,其他的时间都是自己的,挺轻松。”
看她脸上带着笑,气色也好,颜如雪稍稍安心,可须臾,愁色又上眉心。
“如雪,怎么了?”颜无双忧心的看着颜如雪,“看你愁眉不展……”
颜如雪低垂的眼睫微微扬起,眼底蒙上挣扎及为难,像是有话要说,又有所顾忌。
“如雪,究竟怎么了?”颜无双握着她的手,真诚的关心着她。
“无双姊姊,”颜如雪眼眶微微泛着泪光,“有件事,我不该说,但是……”
她虽养在深闺,却也不是天真无知,她娘亲跟侯爷夫人自相识以后,很快就变得亲近,但近几回碰面,聊的话题不外乎都是世子跟继慕凡的事。在她们的谈话之中,隐隐透露着杀机,让她有时听着都觉得心惊胆跳。
尽管她没有任何证据可证明侯爷夫人心怀不轨,可她还是想提醒无双姊姊。不为别的,光是为了姊妹情谊,她就不能看姊姊步入陷阱。
而且无双姊姊一直以来都非常照顾她,也经常给予她各方面的协助,尤其是在她跟梁志的事情上,她跟梁志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却能心意相通,全赖无双姊姊之助……
“无双姊姊,请你无论如何要提防着定安侯夫人,娘亲跟她……”她声音微微颤抖着,“我只能说到这里了……”
颜无双先是一怔,旋即淡淡的一笑。
她了解如雪的性情,也知道如雪要说出这件事是需要多大的勇气,赵芸娘毕竟是她亲娘,她也担心亲娘跟郑眉沆瀣一气,最后一失足成千古恨吧?
“如雪,你不用多说,我都明白。”她将颜如雪的手紧紧捏在手心里,“我很为你开心。”
颜如雪的目光中充满不解。
“你啊……”颜无双轻抚着她的脸庞,“变勇敢了。”
“无双姊姊,对不起……”颜如雪眼眶一热,两行歉疚的泪水落下,“我不能帮上你什么忙。”
“不,你已经做得够好够多了。”颜无双安慰着她,“现在答应无双姊姊一件事。”
她微顿,点了点头。“姊姊只管说。”
颜无双深深地、温柔地注视着她,“你一定要勇敢的追求幸福。”
颜如雪噙着热泪,点头如捣蒜。
颜无双满意的一笑,自袖袋里取出先前梁志交给她的情书,递到她手中。
“梁二公子给你的,快收好吧。”她说。
颜如雪赶紧将信收进袖袋,眼底满盈感激的望着她。
城西,庆保镖局。
王梵超成为继慕声在府外暗布的人马后,便开始执行继慕声交付的任务,在各地进行活动及调查。
王梵超这些年走镖,结识了五湖四海的朋友,人脉广达,消息灵通,总是能在最快的时间里便追查到继慕声想知道的消息。
上次他要王梵超追查王垒的下落,这次他则是要王梵超调动两组人马监控继慕凡的一举一动。
而王梵超没有令他失望。
“世子爷,您要我调查二少爷已经有了眉目。”
他肃色道:“师父请说。”
“世子爷,我派去的人回报说二少爷交往复杂,不只经常出入青楼,甚至也在那些见不得光的私娼馆出入。”
“噢?”继慕声闻言,若有所思。
国境之内,所有的青楼妓户全归乐户司管理监控,不只要列册清查,还得上缴一定的税,未经造册列管又未缴交税款的私娼馆全属违法。
继慕凡耽溺声色,出入青楼,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但继慕凡为何舍合法的青楼不去,却在私娼馆里搅和?
“私娼馆违法经营,就跟见不得光的沟底耗子一样,他为何要到那种地方去?除非……”他神情凝肃,眼底闪过一抹锐芒。“师父,除此之外,您应该还查到别的吧?”他目光一凝,直视着王梵超。
王梵超一笑,“世子爷果然是聪明人,您说得一点都没错,我还查到二少爷跟一名来自洛水城的人牙子江三郎频繁接触,而且地点就在私娼馆。”
“人牙子……”继慕声脑袋转了转,立刻意识到什么而深深的笑了。
“世子爷心里有底?”
继慕声点点头,“若事情就如同我心里所想,那么继慕凡这小子未免也太大胆。”
“不知世子爷有何打算?”王梵超问。
“不急。”继慕声似笑非笑,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师父派人到洛水城去探探这个江三郎的底,越快越好。”
“我这就让人去办。”王梵超二话不说便答应。
颜无双在定安侯府迎来了第一个年节。
一早,郑眉约她去通法寺拜佛,说要求佛祖让继慕声脑袋变灵光,并跟她早点生下子嗣。
郑眉表现得像是个温柔大度的主母,但颜无双知道郑眉心狠手辣,表面上待她这个媳妇亲,不过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借她的手毒死继慕声。上一次,她天真无知,被郑眉给骗了,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要保护继慕声不遭毒手。
而为了不打草惊蛇,她表现得欢喜地跟着去通法寺,也表现出对郑眉的感激。
回到侯府后,她更换便服,带着碧心一同出府。出府后,两人兵分两路,她让碧心先去万叶织选购丝线及布匹,自己则前往弄草堂帮继慕声抓药。
来到弄草堂,只见梁志愁眉不展的坐在柜台后面,尽管前面闹哄哄的,伙计也有点忙不过来,他却像是看不见也听不见似的。
她穿过人群,走到柜台处。“梁二公子……”
听见她的声音,梁志猛地抬起脸来,表情期盼的问:“颜五姑娘,是如雪让你来找我吗?”
即使已经出嫁,颜无双仍让梁志喊她“颜五姑娘”,因为,她不想引起任何骚动及注意。
“不,我已经一个多月不曾见过如雪了。”
梁志一听到这句话,立刻沮丧地垂下脑袋,她微蹙眉,“你怎么这么问?又为何看来抑郁寡欢的样子?”
梁志沉沉叹口气,苦涩地道:“原来颜五姑娘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颜无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如雪她被软禁了。”梁志眼眶一红,紧紧握起了拳头。
“什么?”闻言,她大吃一惊。
如雪怎会被软禁?难道她跟梁志私下鱼雁往返的事情被发现了?怎么会呢?
颜无双实在有太多疑问,看了看四周提议道:“梁二公子,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吧。”店里闹哄哄地,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梁志点头,走出柜台,引领着她走出店外,转往紧临弄草堂的晒药场。这儿是弄草堂的伙计及炮制药材的师父用来挑拣处理药草及曝晒药材的地方。
晒药场只有墙,出入的地方并未装上门板,但平时除了弄草堂的人,没有闲杂人等进出,非常安静。
颜无双立刻问了原委。这才知道一个多月前,颜府派人带着所有梁志写给颜如雪的书信来到弄草堂交还给他,并转传赵芸娘的口信,要他从今尔后不准再跟颜如雪接触或见面,而颜如雪也自那时起便遭到赵芸娘的软禁,不得出府。
“这……事情怎么会突然演变成这样?”
“那个将信送返于我的家丁是位还挺客气的小哥……”梁志一脸苦相,“他说好像是如雪不小心弄掉了我写给她的信,竟被夫人身边的嬷嬷捡去,就这样,我们的事便被发现了。”
颜无双听了,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梁志长叹,“看来我与如雪有缘无分……”
他知道自家是商户,跟如雪并不是太相配,所以一边与如雪传信,一边也一直在想着法子要让颜夫人认同,愿意将如雪下嫁,谁知……
“不不不,”颜无双有点激动的抓住他的手,坚定地说:“梁二公子,千万别这么说也千万别放弃,你跟如雪还有希望呢!”
梁志却是苦笑摇头,“还有希望吗?”
“当然有。”她拍拍胸脯,笑看着他,“还有我呢!我一定会帮你们的,别这样就放弃了,好吗?”
梁志看着她的灿灿黑眸,仿佛在她眸底看见了一丝希望。
“真的吗?”
“当然。”她语气笃定,“我不会让如雪嫁给继慕凡那个坏蛋的,绝对不会。”
“颜五姑娘,你……你真的还有办法?”他仍是半信半疑。
她用力的点点头,“天无绝人之路,你千万别放弃!”
旁人都这么愿意帮忙了,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他确实不该轻言放弃。
想到这里,梁志用力的挤出一抹笑,点点头,“我明白了。”
第6章(1)
先去弄草堂见过梁志后,颜无双便赶往万叶织跟碧心会合,并收取寄卖绣品的帐款。
到了万叶织,她才知道自己跟碧心寄售的各式绣品全数卖出,解老板还说开阳第一花魁桑子鱼来过,不只买下她们所有的腰带及披帛,还要解老板传话,请她们至缀紫楼一趟,为她量身订制全套衫裙。
缀紫楼是开阳第一的青楼,里边的姑娘环肥燕瘦皆有,个个貌美,尤其是花魁桑子鱼,桑子鱼花容月貌,气质犹如谪仙不说,还精通琴棋书画。
据说她卖艺不卖身,多少王公贵族、名士巨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期盼着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却都遭到她的拒绝。
桑子鱼是百花之首,若能透过她居中牵线,她们定能找到更多的客人。
只不过缀紫楼是寻欢作乐之地,她要前去,得细细斟酌计划一番。颜无双暗忖。
她每次跟碧心出门,总是穿着朴素便服,又吩咐碧心叫她名字,因此解老板至今不知道她的身分。若他知道她是定安侯府的世子夫人,肯定不会说出要她们前往缀紫楼一趟这样的话了。
离开万叶织,她跟碧心便快快的赶回侯府。一进文安院,只见家乐一脸愁色的坐在花厅前的廊上。
一见她们回来,家乐立刻起身上前,“世子夫人,您可回来了。”
“怎么了?”她疑惑的问,“世子呢?”
家乐微顿,小声地回答,“世子爷在寝房,不过他今天怪怪的……”
“怪?怎么个怪法?”
“今儿个奴才去厨房取食盒回来,就不见世子爷的踪影,我在侯府遍寻不着他,正想去通知夫人时,他就回来了。”
“然后呢?他去了哪里?”她急问。
“世子爷回来后什么都不说,一个人待在寝房里,没再出来过。”
听家乐这么一说,颜无双立刻将刚买回来的物品全交给碧心跟家乐,走进寝房。
她轻声喊着,“世子爷,我回来了。”
继慕声没回应她,她蹙起眉,这实在太不寻常。
以往她只要回来,继慕声总是欢天喜地的冲到她面前来,像是跟她分开八辈子后又重逢似的开心。
她疑惑又忧心,飞快地越过屏风,终于看见了他。
他侧躺在床上,背对着她,一动也不动。
“世子爷?”她轻声喊着,他没应,也没动。
“世子爷?”她趋前两步,又喊,见他依旧没有动静,她的心猛地一抽,脑海里出现了许多可怕的想象跟画面。
她几个大步奔上前,冲到锦榻前,扑到他身上,“世子爷,别、别……”她急得眼泪都快涌出眼眶了。
她将继慕声翻了过来,却见继慕声瞪着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
她先是一愣,旋即探探他的鼻息,摸摸他的胸口,嘴里喃喃地道:“有呼吸,还温热着……你没事,没事……”说着,她忍不住流下泪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继慕声愣愣地看着她,她这些行为让他一瞬间几乎忘了自己今天所见。
稍早前颜无双跟碧心出门后,继慕声便偷偷的尾随在后。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也知道她出府必定会去见梁志一面,他根本不想目睹那一切,那根本是自讨苦吃,可他那两条腿就是不听脑袋使唤的动了起来。
继慕声看见颜无双跟碧心兵分二路,颜无双前往弄草堂见梁志。他眼睁睁看着她跟梁志走往无人的晒药场喁喁私语;他眼睁睁看着她握着梁志的手;他眼睁睁看着他们四目相望,情深意浓……
他恼恨自己走了这么一趟,恼恨自己亲眼看见了这一切,更恼恨自己竟是如此的难受。返回文安院后,他一个人生起闷气,不说话也不想动——直到她进来。
他听出她的声音是多么的忧心焦急,当她扑上来时,他也可以感觉到她是多么的害怕焦虑……
此刻,她看着他,明明余悸犹存,唇角却带着庆幸的笑。她泪流不止的看着他,仿佛他没事是天大的喜事,这惊恐、这喜悦都是千真万确,没有半点虚假。
“你……你活着吧?”颜无双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她抚摸着他的脸,又哭又笑地道:“是热的、是热的,你活着,还活着……”
她扑到他身上,紧紧的抱住他,心底最深沉的恐惧再也压抑不住,“别吓我,别这样吓我,请你好好活着,求求你……”
听着她这些话,继慕声感到困惑。
她为何觉得他刚才不动是死了?她为何要他好好活着?她为何如此惊恐?她为何认为他会出事?
他的脑中忽地闪过一个荒谬的可能——她该不会跟他一样重生回到事情发生之前?
若是如此,在万叶织见到他的时候,她便知道他的身分了吗?她对他这么好,还一直企图治好他的病,是因为她有之前的记忆,也知道那场祸事或许会再发生,所以才做这些想改变他的命运吗?
那么……她的命运呢?她在嫁进侯府之前就已经有心上人,可身为庶女,只能遵从赵芸娘之命嫁给他这个傻瓜,那得以重新来过后,她是否也想着改变自己的命运,跟心上人终成眷属呢?
他多么想成全她,可又多么的不甘心,那些过往的美好记忆,加上重逢之后的点点滴滴,教他越来越难割舍她,越来越陷溺于这份感情。
他无可自拔的爱着她,即使知道她心里另有他人。
看着现在她流的每一滴眼泪都是因为他,他就忍不住想,是不是只要他还是个傻子,她就会为他流泪?只要他还是傻子,她就不会离开他?若真如此,他真心想当一辈子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