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各地知府上奏各地烈妇烈女名册,于是皇上颁诏兴建贞节牌坊,王家为了要一座贞节牌坊将她淹死……因为王家已经无后,所以需要贞节牌坊,巩固王家的地位……
她以为她死了,但当她再次张开双眼时,到处可见的素白布幔,教她惊觉她回到了少爷死的那一年,她惊慌不解,但随即镇定。
也许是老天怜她上一世皆为他人而活,所以这一世给她机会自私一次,就只为自己活,所以她在少爷死后,央求王夫人休离她,让她以寡妇的身份独居。
王夫人最终答应了,给了她一笔钱,但不允她再嫁,因为她虽未正式拜堂成亲,但与王家往来的士绅是知道她的存在的,哪怕是已休离的寡妇,为了顾及王家的门面,自然不能允许她再嫁。
这对她而言有何难呢?男人都是不能相信的,一朝金榜题名就醉心荣华富贵,哪里会记得誓言,她不再傻了,这一回她只为自己而活。
靠着两亩薄田,她咬牙撑下,日子虽过得苦,但总好过只能被利用的人生。
就算没有人需要她,她也可以靠一己之力活下去……她不需要别人需要自己,别人不要她,她更珍惜自己,更爱自己。
为了下个月的水患,她特地提早播种插秧,就是盼着能让田里稻米逃过这一劫,多屯粮也是希望能够让孩子们不至于挨饿。
记忆有点远,当时她在王家,依稀听人说,五月那场大雨造成清河泛滥,淹过了房舍和河流中段处的田地,至于死伤多少,她已经记不清了,所以她当初才会挑买清河末端的薄田,土壤不够肥沃,她想法子改善即可,重要的是此处的排水和用水极为方便,以种田来说,这儿乃是上选之地。虽然冒了点险,可至少她种出的米打出了名号,得到户部的青睐,攒的钱也比自己卖进食堂要高上许多。
但是她却又开始担心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不同的人生,她做了不一样的抉择,遇见了不一样的人、发生了不一样的事,而最终的命运呢?
她不知道,因为她也无法掌握,她只能尽力而为,就看老天如何安排了。
思忖着,她倦极了,傍着银喜,迷迷糊糊地睡去。
蔺仲勋一夜未眠,托腮坐在床上想了一夜。
以一介贫户之女而言,她懂得太多,不仅伶牙俐齿,听孩子们说,一开始还是她教他们习字的,她对朝政有诸多看法,见解独到,实在不像是一般村妇该有的气质,而如今她竟说五月的雨才是最可怕的。
她会看星象测天候?可是就连钦天监也无法正确的说出月分,只能等到日子近时才推算出较准的天候。眼前已是四月底,然而距离那场大雨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她却已知晓……到底是巧合还是有其它因素?
想不通,思绪扰得他不能睡,搭上外衫走到屋外,雨已停,但天色依旧阴霾,明明都是春末了,清晨的风竟有几分刺骨。
而红薯田也不知道是她照料得好还是怎地,根茎依旧挺立,绿意盎然,遭受一夜大雨洗涤,益发鲜嫩。
不远处的开门声吸引他的注意力,望去,就见杜小佟从自个儿的房里走出,随即又朝西耳房这边走来。
“一两,你这么早醒?”她加快步伐,问得极轻。
他应了声,朝她的方向走去,停在昨晚塌了屋顶的房前,看着满目疮痍的屋子问道:“小佟姊,这得要怎么处理?”他指了指里头。
这儿可不是宫中,遇到这事只要叫工部处理便可。
“晚一点巡完田后,我会到隔壁邻居家问问哪儿有底子较好的木工师傅。”她略略扫过一眼,把注意力摆在他身上。“你的伤还好吗?该不会是伤疼得教你睡不着,一夜没睡吧?”
“你也太小看我了。”他咕了声,垂眸睇着她。心底有疑问,但总觉得不适宜问出口,想想干脆作罢。
“你……让我瞧瞧伤势,要是没收口的话,我到镇里找大夫替你诊治。”她说着,示意他把外衫脱了。
“一大清早的就要我脱衣……”他笑得坏心眼。
她闻言,俏颜羞红。“你在胡说什么?我是要看你的伤,你……快点!”
“请温柔点,小佟姊。”他背向她褪去衣衫。
杜小佟恼他的不正经,但拉下他衣衫的动作却是格外轻柔,意外见那伤口似乎已经开始结痂,血早就不流了。
“这药真是好用。”她忍不住赞叹。
“是吗?”单厄离夸过的,果真是上品。
“不过要是能用布巾扎起来更好,省得被这衣衫磨啊磨的。”昨儿个没替他扎上布巾,是因为怕布巾沾黏在伤口上,换药拆下会”片血肉模糊。
“不用了,我没那么细皮嫩肉。”他要拉回衣衫,却察觉衣衫像是被拉住,不由回头睨了她一眼。“小佟姊敢情是看上瘾了?”
杜小佟回神,微恼的斥着,“你在胡说什么?”
蔺仲勋扬高浓眉。“可你抓着我的衣衫不放,我当然会这般猜想。”瞧瞧她那羞涩神情,直教他心底发痒。原来她适合这种调教模式,就说嘛,毕竟是姑娘家,有几个能见男人赤膊而面不改色的。
“咦?”她愣了下,这才发觉自己真抓着他的衣衫不放,赶忙松开,轻咳两声掩饰羞窘。“我要去巡田了。”
“我跟你去吧。”他没打算乘胜追击,穿好外衫,一副随时可以出发的样子。
“不用了,你身上有伤,去歇着。”
“不过是小伤,动一动反而好得快些。”单厄离是这么告诉他的,所以尽管被他打得浑身是伤,还是天天陪他练剑。
“你……”见他执意要跟,她便由着他。
然而,才走出屋外,两人就发现原来昨儿个一场大雨弄坏的可不是只杜小佟家,就连隔壁邻居家的穿堂也被大雨给打坏了。
杜小佟见状,便和邻人商讨了一会,决定一道请泥瓦匠。
巡过田,确定田里排水正常后,她才和蔺仲勋先回屋里稍作整理,而这时刻孩子们已经和银喜在厨房里忙着。
用过膳后,镇上的泥瓦匠也已经到了,先到她这儿查看,说定了价钱后就开始动工,估算要两天才能完工。
“两天啊。”杜小佟看着像是随时会下雨的天色,很怕工作到一半就下雨,届时已经做的全都成了白工,又得再重来一次。
“没法子,我就只有一个人,要是能多个人替我递工具什么的,自然是快些。”泥瓦匠一脸无奈地道。
其实来的泥瓦匠是一组两人,不过另一个人到隔壁去了,这里少个人协助,做起工来自然多耗费时间。
“那我帮你吧。”一旁的蔺仲勋突地出声。
“你?”别说泥瓦匠打量着他,就连杜小佟也一脸不认同。
“你修过屋顶吗?”杜小佟忍不住问。
“没,不过倒是看过几次。”以往宫中常修缮,修缮时就会瞧见工匠在屋顶上走来走去,说难听点……根本是没事找事做,说是修缮,根本就是藉机捞油水,削尖脑袋谋利罢了。宫中哪个官员不贪,他心情好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情坏时……那就看着办吧。
“你要是不小心掉下来怎么办?而且你身上有伤。”杜小佟头一个不允,不管他会不会,光想起他肩背上的伤,她就怎么也不肯让他冒险。
“小佟姊,你真的是把我看得太扁了。”从屋顶掉下来?要是被阿福看见,他会憋笑憋到内伤而死。
“可是——”
“好了好了,师傅,咱们动作快点,要是今天能完工就太好了。”蔺仲勋摆了摆手,示意泥瓦匠别愣在一旁。
“那就走吧。”泥瓦匠搬来木梯,背着一盒工具,没几步就爬上屋顶。
蔺仲勋动作更快,几个箭步就蹬上了屋顶,快得让杜小佟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小佟姊,一两哥怎么上去了?”唐子征从后院走来,适巧看他动作利落地踏上屋顶。
“他是想要帮泥瓦匠,让这屋顶赶紧弄好。”杜小佟揪着手,不住地张望,担心他脚滑摔倒或踩空掉下。
她忧心忡忡的神情,教唐子征忍不住笑出声。“小佟姊,你不要担心,一两哥很厉害的。”
“他再厉害也没上过屋顶修缮。”她当然知道包子说的厉害是指他可以上山猎猪,或者是游进河底抓鱼。
“他有没有上过屋顶我是不知道,可我和一两哥进山里两回,他动作利落得让我的眼睛都跟不上,跳下跃上的,简直可以飞檐走壁。”
杜小佟侧睨他,怀疑他过分崇拜蔺仲勋,把他当成神人了。“包子,他是人,不是神,你不用替他编故事。”
“我说真的,就连他游到河底抓鱼,甩鱼枪的速度也好快呀,一出手就中,简直是神乎其技,那时叫你也一道去,你都不肯。”
杜小佟懒得理说得口沫横飞的唐子征,把注意力搁在屋顶上。
她怕水,尽可能地不接近水,尤其是那条清河,她是怎么也不愿意踏近。
“真的,一两哥真的是太厉害了。”唐子征真恨自己口拙,没法子将亲眼所见的精彩景像一一道出。
杜小佟摇了摇头,盯着屋顶,就见他不知道跟泥瓦匠说了什么,随即跃过塌陷的大洞,跳到了屋顶的另一头,教她险些尖叫出声,手直抚着胸口,见他抓了线绑在那一头,不知道要做什么,一下子又跃了回来,教她看得头都晕了起来。
屋顶塌陷的范围可是有五尺宽的呀,他竟然像飞起来一般地跃了过去。
“一两哥,真有你的!”唐子征忍不住欢呼着。
蔺仲勋闻声,垂眼就看到杜小佟站在他身旁,俏颜没有半点血色,他于是直接从屋顶跃下,立在她的面前,吓得她倒抽口气。
“你怎么了?”
“你你你……竟然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她不敢相信他竟然一下子就跳到她面前,吓得她心都快停了。
“还好吧,这么点高度,倒是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歇一会?”他有些在意她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第7章(2)
“一两哥,小佟姊是被你吓的。”被晾在一旁的唐子征出声解释。
“原来小佟姊这么不禁吓,不过露两手就吓得你面无血色,我要是再多玩几招,你岂不是——”
“别给我在上头玩,给我认真一点小心一点,要真掉下来可不是好玩的。”杜小佟一把揪起他的衣襟,脸色狠厉地道。
蔺仲勋玩味地勾着笑。“好,知道了,用说的就好,动手动脚做什么?真想做什么,也得等晚上到我房里再做。”
“你在胡说什么,包子在我旁边,你……”是她的错觉吗?怎么觉得近来的一两说话好下流。
“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备壶茶吧,待会下来时给我和师傅喝两口。”为了不让她再受惊吓,他干脆发派任务,省得她看得心惊胆战。
不过,被她真切地担心着,这滋味还挺不错的。
“我知道了,你……你自个儿小心一点。”
“知道。”应了声,他睨了眼在旁看热闹的唐子征。“包子,杵在这儿做什么?去,把那群娃儿看好。”
“他们还在睡呢,昨儿个到大半夜才睡。”
“是吗?那去看看小佟姊那儿有什么要帮忙的。”她的气色不佳,他可不希望她走没两步脑袋晃着就晕了。
“知道了。”唐子征走了几步又回头。“一两哥,你喜欢小佟姊吗?”
蔺仲勋愣了下,有些玩味地问:“不知道包子哥何出此言?”
“因为只要小佟姊在,你就看不见我,就好比刚刚,你一下子就从屋顶跃下,只是因为你担心小佟姊吧,要小佟姊去泡茶,不过是不希望她在这儿看得心惊胆战。”
蔺仲勋微扬起眉,笑意渐渐隐没。
担心?他何时担心过一个人了?那是什么滋味?什么又是喜欢?
他重生了几百回,似乎从没成长过,直到现在遇到了杜小佟,他才开始慢慢地学习到人该有的反应,所以他喜欢她,担心她?
“一两哥,当我没说就好,不需要瞪我吧。”他被瞪得背脊都发凉了。
蔺仲勋不语,挥挥手赶人,脚踩上廊栏,随即借力使力地跃上屋顶。
喜欢……担心,他不是很清楚,但是在意是肯定有的,每当她的眼只看着自己,满是怜惜担忧,就让他莫名的满足,心像是被一股暖意充盈。
而他,极喜欢那种感觉。
也不知道是泥瓦匠本身就有两把刷子,还是因为蔺仲勋跃下跳上的帮了大忙,屋顶的那个大洞,不过一天的时间就已彻底补上,更庆幸的是,天空虽然阴霾,却也没再飘下半点雨。
所以,为了庆贺屋舍修缮完毕,晚膳异常的丰盛,除了那两碟向来很不对蔺仲勋胃口的青菜之外,其它的都教他赞不绝口,但,惊喜不只如此——
“……饭?!”蔺仲勋瞪着碗里那晶莹剔透的白米饭,飘散的热气还有特有的米香,教他不禁愣住。
愣住,不是因为她特地为他准备了白饭,而是他惊觉打从他出宫,至今月余,他竟然没吃过半口白米饭,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能放下身段到这种地步,就连野味也都是自个儿抓的。
“因为你受了伤还忙里忙外的,所以今儿个准许你吃饭。”杜小佟端菜上桌,往座位一坐,准备开动。
蔺仲勋回神,发现她碗里是碗红薯粥,就连孩子们的亦是。
“我吃饭,你们吃粥?”问出口的瞬间,他自个儿都错愕了。他本就该吃饭,姑且不论他的身份,毕竟他劳苦功高,吃饭是天经地义的,但是这一刹那,他却想起了那四个娃儿。
“本该如此。”唐子征举双手赞成,其它孩子自然是点头如捣蒜,绝无二话。
对,是该如此,他也很想大快朵颐,尝尝一别月余的霜雪米,不过……“饺子,吃点。”他拨了点饭给饺子。
杜小佟见状,诧异不已。这人向来是带点蛮横气息的,以往还会因为包子生病吃米饭而不快,如今他倒懂得分享了,莫名的,她有些感动,比当初教会几个孩子基本礼仪时,还让她倍感开心。
“你们的碗也拿过来。”他平均分配着,一个人大约就是两口饭。
其它孩子本是不肯,但在杜小佟的目光默许下,他们递出了碗,接受了蔺仲勋的好意。
“银喜。”他唤了声。
银喜有些受宠若惊,不禁睨了杜小佟一眼,杜小佟只是扬笑点头,银喜才诚惶诚恐地接下那两口饭。
“小佟姊。”他唤着,笑睇着她。
“我……”拒绝的话都还没出口,他已经不由分说地将他碗里剩的全都倒给了她,她怔愣地望着自己的碗。虽说他是最晚才分给她,但给她的却是三口饭……为求公平,他明明可以替自己留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