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算竹儿求求你,别再绣了!」若不是怕伤到她,她真想一把抢下她身前的绣架。
自从那日封竞天走后,绦岚秋就像具没有心魂的木偶娃娃,什么事都不在乎,只知没日没夜的绣着,把一双手、一双眼都弄得红通通。
螓首连抬也没抬,绦岚秋无语,继续手边工作。
竹儿没辙了,只能双手擦腰,出言威胁,「小姐,你若再不停,我就要请书滢小姐过来,让她知道她敬爱的大哥对你做了什么事!」
此话一出,绦岚秋总算是停了手,抬头阻止,「别!千万别告诉书滢。」
「为何不能?」竹儿气鼓了双颊,忿忿不平的说:「封竞天那可恶的家伙到底把小姐当成什么了?明明就不是夫妻,却这么欺侮你!你晓不晓得府里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下人们,把小姐说得多难听!」
一想到那日一早,小姐一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回到观月阁,她简直吓傻了,尤其看见她颈上那红红紫紫的红痕时,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虽未经人事,对闺房之事却也有耳闻,加上小姐失了清白那一夜,她也曾在她身上看过同样的痕迹,所以她很快就明白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小姐上青楼和徐老板谈生意被欺负去了,吓得连问都不敢问,直到稍晚封竞天找来,她偷听见他们的对话,才明白来龙去脉。
「由他们说去,我不在意。」绦岚秋闭上几夜未阖的眼眸,酸涩感刺得让她几乎要流下泪。
「小姐!」竹儿气得跺脚,「这不是在意不在意的问题,你晓得吗,小姐拒绝当那家伙的妾后,他居然接了一个妓女回府,现下那些下人全都跑去巴结那个叫凝姬的女人,还背地里说他们主子宁可要一个妓女,也不要小姐你这人……人……」她咬唇,说不出那难听的四个字眼。「总之,竹儿绝不会让你白白让人欺侮,还被说得如此难听,这事一定要让书滢小姐知道,让她替你讨个公道!」
竹儿说的话绦岚秋一句也没听进去,唯一听见的一句话是——
封竞天接了妓女回府。
凝姬……好耳熟的名字,要是她没记错,她曾听徐老板等人提过,那位叫凝姬的姑娘是万花楼的头牌花魁,美得不可方物,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
惨白的唇缓缓弯起,她露出一抹绝美却凄楚无比的笑容。
原来,就算她拒绝他,他仍有别的女人可以替他暖床,原来,他真的只是把她当成泄欲的对象……
突然间,她醒了,彻彻底底的清醒了。
她不该再奢望有一天封竞天会看见她的真心、不该再强求只能远远看着他的卑微幸福。
早在他将她休离的那日,她就该清醒,而不是想尽办法留在他身边,让自己的心一次又一次的受伤,直到再也没有地方能容纳新的伤口,直到心冷、心寒。
该是死心的时候了。
她禁不起他一次又一次践踏她的尊严、她的骄傲,哪怕是再多的爱,也会被消磨殆尽,更何况她已经累了,不想再因对他有所期待,换来更多的伤痕。
她要离开。
完全不知她心中转折的竹儿仍在叫骂,直到发现她过于沉默,这才回过神,皱眉瞪眼。「小姐,你究竟有没有听见竹儿的话?」
绦岚秋凝视着她,空洞的大眼不再无神,而是闪着坚定的决心,轻声说:「竹儿,我和书滢说过,要她别插手我和她哥的事,所以你不必去找她,我自己能处理。」
「小姐要怎么处理?」她压根不信温柔的主子会替自己讨公道。「你每次都只会躲在屋里一个人流泪,不争辩也不生气,那可恶的家伙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你!」
「你放心,再也不会了。」绦岚秋扬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竹儿,我们离开这儿,三日后就走。」
第6章(2)
「绦岚秋就住在这?」凝姬媚眼微挑,问向领她到观月阁的小厮。
小厮被她的美貌迷得昏头转向,连忙点头。「是,就是这。」
「你说,她是因为红杏出墙才会被赶至这儿?」她打量着这陈旧不堪的房舍,心里一阵窃喜。
为了得到封竞天,她不惜使计让他收留她,为的就是要就近诱惑他,让他收她入房,她本以为这会是件难事,没想到连天都帮她,她住进封府的头一天,就打听到他的新婚妻子在成亲次日就被他给赶至偏院,怪不得那日他会恼怒离去。
得知这消息,她暗自欢喜好几日,确定封竞天真没与绦岚秋同房,她终于按捺不住,趁着封竞天出门之际,让人带她至观月阁,会会他那红杏出墙的妻子。
「这……其实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小厮搔搔头,低声又说:「不过倒是有个传言,说夫人其实早已让爷给休离……」
传言少说有一、二十种,可没人能确定哪个是真的,但她在新婚之夜没落红是确定之事,加上前几日她衣着凌乱、颈上满是红痕的模样被人给瞧见,大伙就更加肯定她是背叛了爷才会被赶至观月阁,更有人偷听到绦岚秋其实早已让爷给休离一事,只不过这一切都只是传言,且爷曾下了封口令,因此众人也只能暗自猜测,不敢断言。
被休?
听完他的描违,凝姬双眼一亮,媚声说:「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虽然不能确定,但这些情报对她而言已经足够。
「凝姬姑娘,你……来这有什么事吗?」小厮试探地问。
就算绦岚秋再怎么不是,传言毕竟还是传言,谁也不知她是否真被爷给休了,倘若无,那她仍是爷的妻子,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怎会被凝姬的美貌所惑,贸然带她至观月阁,甚至忘了爷的交代,在她面前嚼舌根。
「那是我的事,你这下人管得着吗?」凝姬不耐的瞪他一眼。
她那高傲的摸样和起初询问他绦岚秋住哪儿的娇媚摸样相差甚大,让小厮一时愣住了,只能傻傻的看着翻脸像翻书的凝姬。
「还杵着做什么!」见他一脸呆样,凝姬又斥,「还不快滚!」
小厮吓了一跳,虽然犹豫,却没再停留,转身就走。
「慢着!」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不许告诉任何人我在这儿,听见没?」她低声威胁,见他连连点头,才施恩似的说:「你可以走了。」
再次确定四周无人,凝姬这才轻提罗裙,走进月形拱门。
走没几步,她便听见亭台里传来谈话声。
「竹儿,都准备好了?」绦岚秋柔声问。
竹儿点头,「差不多都准备好了,只要等马车……呀!」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轻喊出声。
「怎么了?」
「我忘了联络车夫了!」她怎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她真是笨!「小姐,我赶紧去联络,马上回来。」
见她冲得飞快,绦岚秋连忙在她身后叮咛。「小心点。」
若不是今日封竞天正巧出门,她们也无须要赶在他回府之前离开。
她没打算告诉他她要离开,因为她不晓得他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但她猜他应该是十分乐意吧!
说不准还会大方的让人替她收拾行李,亲自送她出门,确定惹他厌烦的自己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正是因为如此,她更不想告诉他。
就算口口声声说心已死、就算她表现得再怎么坚强,心头仍不免感到苦涩,爱了六年的人,要放下,真的好难、好难……
「你就是绦岚秋?」
带着高傲的叫唤让她蓦然回神,转身察看。
看着眼前明媚动人的女子,绦岚秋柳眉微颦,「你是?」
凝姬没回答她,一双桃花媚眼不甚客气的上下打量着。「长得是不错,可还差我差得远了,真不知道封爷是看上你哪一点。」
听她提起封竞天,绦岚秋一怔,这才仔细看向她美艳的容颜。
若她猜的没错,眼前绝美的女人应该就是他带回府的凝姬,她那出众的容颜确实如传言般美貌,加上这阵子府上的客人就只有她一人,她应是不会错认。
虽猜测到对方的身分,但并不知她所为何来,于是绦岚秋轻声问:「凝姬姑娘找岚秋有何事?」
「没事。」凝姬扬着笑,语气却充满不屑,「只是来瞧瞧让封爷赶至偏院的女人生得如何,今日一看,还真是让人失望。」
其实比起凝姬,绦岚秋的长相并不逊色,她们一个艳丽、一个秀美,不同的风格气质,各有千秋。
而凝姬嘴上虽批评她长得不够美,但心里却是无比的妒嫉。
她妒嫉她那高雅的气质、妒嫉她即便脂粉末施却依旧清丽的脸蛋,更妒嫉她比自己白上几分的雪肤凝脂。
因为妒嫉,她更是觉得眼前的绦岚秋碍眼,恨不得现在就把她给铲除掉,而她也正打算这么做。
她的语气及态度并不友善,虽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但绦岚秋并不想生事,于是温声说:「岚秋确实比不上凝姬姑娘的美貌,既然凝姬姑娘已见到人,恕岚秋还有事要忙,失陪了。」
见她转身欲走,凝姬美眸一沉,娇喊,「谁说你可以走,本姑娘话还没说完。」
绦岚秋身子一顿,淡然回身,「凝姬姑娘还有事?」
「当然!你还真以为我是为了看你这不要脸的女人才来这儿?」她冷笑。
就算府中下人常背着她议论纷纷,却没人敢在她面前这般失礼,凝姬的态度让一向好脾气的绦岚秋难得板起俏脸。
「凝姬姑娘,我敬你是府上的客人,但请你自重,勿再出言污辱。」
「这算污辱吗?」凝姬娇笑出声。「我虽为青楼女子,却也懂得什么叫妇德,若不是生活所逼,谁会愿意当花娘,但你……」她鄙夷的看着绦岚秋,「拥有好的家世、贵为富家干金,嫁了一个有权有势的丈夫,却还不安于室红杏出墙,比我这青楼女子还不知羞耻,像你这人尽可夫的女人,凭什么要我自重?」
这话可真让绦岚秋动了怒,她凝起俏脸,慎重的说:「你我熟识吗?你住进封府不过才几天时间,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你,我不晓得你是从哪儿听来这些流言蜚语,但清者自清,我没必要跟你解释太多,而你也没资格这么批评我,若没别的事,恕我不送!」说完,她再也不理她,转身就走。
凝姬却不打算放过她,快步跟上前,一把扯住她的胳臂,继续冷潮热讽。「想逃?也是,你是该心虚,我真替封爷感到不值,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女人,他还忍气吞声的让你留在府中,真不知你究竟是哪儿好,据说还偷人偷到府里来,要我是封爷,老早就把你给赶出去了,哪还容得下你在这丢人现眼,怪不得封爷成亲没多久就上万花楼来找我,依我看,我还比你适合当封家的主母。」
听完凝姬一连串的奚落,绦岚秋总算明白她的目的。
看来觊觎封家主母这位置的女人还真不少……
不过这些事都已和她无关,现在她只想安安静静的离开。
抿着粉唇,她轻扯胳臂。「放开!」
然而凝姬却不放,试探的又说:「封爷早已把你休离,你却还赖着不走,你要是知耻,就该早早离开这!」
闻言,绦岚秋脸色一白,没了方才的冷然,「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凝姬见她没反驳,暗暗窃喜,刻意反问:「你说会是谁告诉我的?」
绦岚秋的脸色更加惨白。
他答应过她的……他明明答应过她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伺人,可他却告诉了凝姬……
见她惊诧受伤的反应,凝姬可高兴了,扬起下颚,态度高傲的瞪着她。
「像你这样的女人根本配不上封爷,今儿个爷不在,我正好替他解决你这下贱的女人,说!你走不走?若是不走,休怪我不客气……」她美眸一沉,闪过一抹阴狠。
即便心伤,绦岚秋却还是挺直腰杆,不愿示弱。「若我说不呢?」
她是要离开,但那是因为她和封竞天之间的纠葛,绝非因为她凝姬的关系!绦岚秋脾气虽好,却十分倔强,凝姬愈是威胁她,她就愈不如她愿。
「不?」
本以为她外表柔弱,应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没想到这女人有副硬脾气。
凝姬眯起美眸,沉声说:「不肯,那我就打到你肯——」
说着,凝姬扬起手,就要往她脸上挥下。
但绦岚秋不是木偶,岂会呆呆的任人打,她用力一挣,挣开她紧抓自己胳臂的手,躲过她挥下的手掌。
凝姬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快,重重的手掌挥了个空不打紧,还落得一个踉呛,狼狈的跌坐在地,甚至扭了脚踝。
「好痛……」
疼痛让她低喊出声,气得她就要大骂,却被一道沉嗓给打断。
「这是在做什么?」
第7章(1)
熟悉的嗓音让两人同时一愣,双双回头。
看清月形拱门前站着的伟岸身影,竟是一早便出府的封竞天,凝姬先是吓得睑色一白,可她到底是富藏心机的青楼女子,下一瞬就见她眼角含泪,可怜兮兮的叫唤,「封爷……」
封竞天信步来到两人面前,看也没看跌坐在地的凝姬一眼,一双俊眸直凝视着站得笔直的绦岚秋,又再问了一次,「这是怎么回事?」
虽猜不出他的想法,可毕竟是她误伤了他的客人,绦岚秋认为有必要开口解释,然而芳唇才启,凝姬已先发制人的哭诉。
「封爷!你要替凝姬评评理呀!」柔媚的大眼说落泪就落泪,一串串晶莹剔透
的泪水仿佛不要钱似的落下。
「你要我评什么理?」封竞天拧眉,看着哭得好不可怜的凝姬。
绦岚秋拒绝当他的妾,这件事让他恼怒许久,本已打定主意不再见她,可双脚却该死的不听使唤,每每他一回神,人已站在观月阁外,痴痴的凝望在亭台刺绣的她。
他厌恶如此窝囊的自己,却还是抑不住想见她的渴望,今日也不例外,他一忙完外头的事务便往观月阁跑,却没想到会撞见这样的场面。
他的客人惨跌在地,而绦岚秋则像个没事人,看着地上的凝姬。
不让绦岚秋有开口的机会,凝姬边啜泣边急道:「凝姬来了几日,却没拜见夫人,生怕夫人会认为凝姬不懂礼数,今儿个才特地来拜访,谁知夫人一见到凝姬便开口辱骂,说凝姬是不知羞耻、人尽可夫的妓女……」
即便心中笃定绦岚秋已是封竞天的下堂妻,可她没笨得说出口,她相信他休了绦岚秋却还让她留在府里定有他的理由,且外头一点风声也没有,更是让她不敢胡言,再说,她深懂以退为进才能引起男人的怜惜。
听见她颠倒是非的控诉,绦岚秋简直傻眼。
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些话明明就是出自她的嘴,且被辱骂污蠛的人明明是自己,她怎能颠倒黑白说的仿佛跟真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