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只看了她一眼,视线又移回电脑前,「就在这里讲吧。」他把椅子向后滑开,笑着示意女友过来坐他大腿上。「来,我快弄好了。」
一旁等看好戏的闲杂人等纷纷暧昧地怪笑着,以前成斓从不在意他的朋友怎么看她,这一刻她才惊觉那些讪笑与猥琐的眼神背后写着什么。
又怎能怪别人呢?是她自己活该,才会落得让人看不起的下场。
死党们都向她提醒过许多次了,说她男友如何在他朋友面前吹嘘他把系花女友调教的多听话,对他多死心塌地,连知道他与王雪葳的关系后都情愿不计较,只要他放弃王雪葳选择她……
被男友的甜言蜜语哄晕了头的成斓认为那是事实——至少部分是事实,当初是男友一再用苦肉计哀求她谅解,她才答应继续和他在一起,爱情让她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甚至听不进好友们对她男友的不以为然。
直到昨天,她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思考,当黎明到来时,她也作出了决定。
「我想我们私下谈会比较好。」她说。
「他们又不是外人,要不然你过来小声跟我讲就好。」男友仍然哄道,又引来他友人们的一阵喧闹起哄。
成斓做了一次深呼吸,脸上是反常的冷漠。
「好吧,既然你坚持,那我只好直接说了……我们分手吧!你别再来找我了,就这样,祝你们All pass!」没有拖泥带水,毫不犹豫迟疑,更不在乎周遭立刻变得僵硬怪异的气氛,她潇洒转身,大步离开。
她的决断无关别人怎么说或怎么看,而是她突然看清这段感情不值得她放弃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她的原则与人格。
那天男友始终没有追出来,她知道他的面子不允许他这么做,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成斓走回美设学院,碰到小铁和阿花正从复审会场出来。
「阿斓!」阿花冲过来抱住她。「我们拿到了九十分!十个教授平均九十分!还有教授说,你的小……」她将「鸡」字吞回去,改口道:「『抽象派天鹅』很有创意。」
小铁看着成斓的脸,「你哪根筋不对?表情活像是被死当一样。」
成斓知道那是死党独特的关心方式,小铁一向心细,只是嘴毒了点。她露出一个大咧咧的笑来,「拜托!我一定过关的好不好,你少咒我了,我只是急着回去补眠。」
「真好,我下午还有一堂通识课的考试,真想死。」阿花哀号。
「我也还有口头报告,要死麻烦排我后面。」小铁道。
「本小姐会在甜美的梦境里为你们祷告的,不要太感谢我,呵呵呵……」
「去死吧!」
在笑闹中和好友们告别,成斓回到宿舍,除了小铁和阿花,另外三位好友兼室友显然都还在学校为期末地狱奋斗。
一个小时后,成斓提着行李在火车站的月台上等车。
手机有四通未接来电、三封简讯,她看了来电显示,都是同一个名字——她的「前任」男友。
她的指尖在删除键上停了两秒,最后仍然是按下,接着迅速关机。
火车来了,她上车找到座位,身体暂时得到了休息,感情于是诚实地完整释放。
不是不会难过,毕竟真的曾经如此喜欢一个人,曾经一起走过了那么多的日子,就像割掉的虽然是身上的瘤,还是会感到疼痛。
然而,让她真正感到寂寞的原因是:她没有跟小铁她们说下学期见!
早知道就不要逞强,直接在阿花扑上来时抱着她哭就好了……
身旁的妇人递来一包面纸,成斓怔了怔,才发现自己已经哭出声音来了,而且是很丢脸的那种哭法。
「谢谢……」她哽咽着,伸手接过面纸,没时间脸红羞赧。
要是小铁她们,一定会笑她,然后……
然后陪她一起哭,再一边毒舌的骂她是后知后觉的蠢女人。
不雅地擤了擤鼻涕,火车开了,成斓一路哭回她位在南部的老家。
没有朋友的慰藉,好歹也有娘亲的温暖,成斓出了火车站便迫不及待地招了计程车回家。
晚上七点多,成斓以游子的心情回到从小住到大的大厦,管理员一见到她,就告诉她成母出远门去了。
成斓见到熟悉长辈而绽出的笑脸差点垮下来,但还是向管理员道谢。
迎向一室黑暗与冷清,大门边电话旁的答录机灯号闪烁着,她按了听取留言键,意外的,答录机里传来老妈的声音。
「阿斓啊!你手机怎么没开?我猜你这两天也该要回家了,所以就先打回来……啊万一你还没回来也没关系,你开手机就有我的留言,冰箱上也有贴我的留言……啊咧!忘了在讲国际电话!不讲了,你回来就去看冰箱上的字条,就这样。」喀!电话挂断。
成斓忍住朝天翻白眼的动作。
国际电话?老妈这通电话一句重点也没有,是打国际电话打好玩的吗?
留言中提到字条,她走到冰箱前,看到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笺。
扣除可爱的欧巴桑因为离开学校太久,加上这些年来连报纸都不太看,所以白字连连,还有成母习惯性的离题漫天乱扯,那张信笺的重点是——
成母与某位成斓相当熟悉的长辈出国旅行,至少一个月才会结束行程,成斓若是自己一个人太孤单寂寞,阿娘替她准备好了信用卡和护照,她可以到她陈叔叔在美国的红叶牧场,一个月后成母将在牧场里与女儿来个千里认亲——成阿桑还在信笺的最末写了「醒世格言」给可能会光顾家里的小偷先生:真逼不得以,要偷钱可以,请留几千块给她女儿吃饭。
成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在房间的书桌上找到老妈留给她的信用卡和护照,还有陈叔叔有条不紊,与老妈的比起来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字条,告知她可以先打电话给牧场总管通知飞机到达的时间,以及他的紧急联络方式,从成斓出发至到达牧场的一切都详述得清清楚楚并安排妥当,只等她作决定,其他几乎不用多费心思。
自从上大学后,成斓就没再去过陈叔叔在美国的牧场了,那里色彩浓烈的自然风景与牧场里亲切的长辈、朋友突然令她万分想念,而且她很高兴陈叔叔终于有比较积极的动作,懂得约老妈去旅行。
洗个澡,吃了简单的晚餐,又小心翼翼确认好几次门窗和瓦斯之后,躺在床上准备安心补眠的成斓作了决定——
反正她留在家里也是心情悲惨地搞自闭,不如就出国透透气!
第二章
成斓念大学以前经常在牧场度过寒暑假,对于这位东方小娇客阔别数年后的再次光临,令牧场上下仿佛过耶诞节般欢欣热闹,既黑又壮的厨娘韦恩太太嚷着要把她调皮的东方小姑娘养得肥肥胖胖——对西方人来说成斓实在是太瘦了。
成斓住在牧场的第二个礼拜天,她像过去一个礼拜以来的早起,却感觉到牧场里每个人都一脸的惶惶不安,仿佛即将有天大的灾难要降临似的。
午餐时,她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
她想起今天一太早,乔总管的小儿子吉斯慌慌张张地从镇上回来,似乎带给大家什么消息,她猜想跟眼前凝重的气氛八成脱不了关系。
「就是个离乡背井多年的孩子要回来了。」韦恩太太道,然后喝斥餐桌上其他愁眉苦脸的牧场成员,「他又没有要住在牧场,看看你们一个个像撒旦降临般的表情!」
吉斯低声咕哝,「撒旦降临?其实我觉得这相当接近事实了……」
「谁要回来?」成斓好奇的问。
「不是回这里,」韦恩太太一边定回厨房查看那锅马铃薯炖肉,一边以她威震牧场的大嗓门道:「是离这些脸色铁青的家伙屁股坐着的地方至少好几英里外的红狮山庄。这座牧场就是陈先生年轻时从红狮山庄前任主人那里接手的,他和前任庄主是好友。」
韦恩太太边说边把炖肉端上桌,「我真不知道你们在紧张什么,那小子以前或许难缠得像恶魔转世,出去晃了几年难道就会因此多出十个头八条手臂吗?」
「是三头六臂。」有一半华人血统的吉斯毫不客气地纠正他的干妈。
「为什么要三颗头?五颗六颗或七颗不行吗?」韦恩太太不满地咕哝。
「那是中国成语,亲爱的干妈。不过我不反对你说他有十颗头,我相信这些年他变得比三头六臂更可怕,听说那家伙是因为失手杀死人才去跑船,而且在那之前他吃喝嫖赌无一不做,差点把他家的产业挥霍殆尽。」
「我听到的不是这样,」韦恩夫妇的侄女凯蒂接着说:「我听说他买股票、投资买卖和开赌场,赚了许多钱,他跟着船到处旅行,现在则是要回来把红狮山庄和家族的产业全卖掉,好继续自由自在地到处旅行。」
「你的消息想必来自于你们那群姊妹无聊的浪漫幻想,他的两个姊姊不可能同意他卖掉家产。」吉斯带着讽笑的口吻道。凯蒂反驳,「女生跟女生间的消息永远比你们男人知道的灵通!事实上我的消息正是来自他的姊姊。」
「不可能。」吉斯还是下信。
「你不相信无所谓,不如咱们来打赌。」
「你们什么都要争赢对方,但现在能不能安静的吃一顿饭?」韦恩太太将最后一道菜放到桌上,阻止了这对青梅竹马继续斗嘴。
反倒是成斓被挑起了好奇心,她很快地打听到这位被比喻成撒旦的先生他的生平,以及会吓哭三岁小孩的种种传说——
红狮山庄上任主人是华人与日耳曼人的混血,从华人父亲那里继承了中文姓氏「卫」,他与一名和吉普赛人生活在一起的东方女子生下了一名非婚生子。
没有人知道那名女子究竟来自何方,她生下了红狮山庄主人的次子以后就继续流浪去了,留下不怎么得父亲疼爱、且还在襁褓中的男孩。
卫天尧,实在不太像一个数代前就已在美国落地生根的华人会取的名字,成斓以为至少会有点洋味,或者是直接取英文名字,就像吉斯一样。
卫天尧曾经是整个红狮山庄和附近小镇居民的梦魇,还是男孩子时就放火烧过学校的校长室、把牧场所有的牛绑在一起放火烧它们的尾巴,让它们疯狂的逃窜、在父亲邀请各方权贵人士举办夜宴时,抓了几十只青蛙和泥鳅偷偷丢到舞池中与饮料里。
其他像是半夜扮鬼吓人、把羊群赶到镇上造成交通大混乱……等等,对他来说简直可以算是极其轻微,而且「可爱」的小恶作剧了。
后来他父亲将他送到欧洲念书,才结束了所有人的梦魇。
「却开启另一群人的恶梦之门。」凯蒂和成斓在餐后一起在马厩里帮忙工作。「听说他在欧洲念书时一样的坏,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在我床上丢了一条有毒的蛇!」
「他怎么做到的?」成斓奇怪地问。
「我怎么知道?香媞……就是他二姊,她说她弟弟小时候常和一群吉普赛人混在一起,她曾经以为是他母亲要来把他带走,显然不是,那些吉普赛人教他一些让人头疼的把戏使他更容易恶作剧。」
难道那些吉普赛人教他吹蛇笛不成?成斓有些好笑的想。
「他岂只是撒旦,简直是野兽!你知道吗?他九岁的时候,镇上和整个红狮山庄就没有人能抓得到他,有一回陈叔叔使了点诡计把他逮到了,他的蛮力竟然连一个成年人也没辙,那发狂的样子真的跟野兽没两样。」
而现在,那头从十二岁便离开故乡的野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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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场和红狮山庄之间,分布着数条水势平缓的小溪,那是一条穿越小镇的河流的支流,溪边的景色翠绿且生气盎然,有时牧场会把牛群赶到这里来。
成斓今日的探险就在溪边,虽然有车子一类的交通工具,但是在大部分上地保持自然原貌的牧场里,骑马还是远比开车方便,来到牧场的第一年她就学会骑马,这也成了她的兴趣之一。
来到溪边,她把马拴在树干上,徒步闲逛。
这里的溪面比起其他地方更宽,而且树丛茂密,在暑意炎炎的七月像是一处清凉的桃花源。
成斓听到水花泼溅的声音,好奇心使然,她悄悄靠近声音的来源。因为她偶尔会在散步时巧遇牛群或野生动物,她知道必须不引起注意地接近它们,才不会把动物吓跑。
在树丛的掩护下,成斓发现她听到的声音不是来自牛或马,而是人,一个高大魁梧,让她不由自主地盯着、目不转睛地瞧着的男人。
首先她奇怪的是,这个男人如何进到牧场里来?早上没听说有客人,而牧场周围都有铁栅栏和高墙,除了某一处……
那男人站在水边,显然和她一样是骑马来的,因为她看到另一匹比她的小红马高壮的黑色骏马正在一旁喝水,马背上安着马鞍。很显然这个男人应该来自「那个地方」,于是对于这个男人,成斓更加好奇了。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男人的侧面,他身下是马裤与长靴,上衣被他脱下来丢在一边,他的短发微卷,因为被水溅湿,在阳光下像黑得泛银的丝。
从他的侧脸可以观察出他五官立体的线条。虽然有点距离,成斓却相信他的身高一定常带给人压迫感。
男人突然抬起头,注意到附近有人,成斓完全忘了反应,仍然站在原地,直到他转身,望见她。
成斓有种偷窥被抓到的紧张与无措,因为她竟然看一个男人看到失神。
男人迟疑了两秒才朝她走来。
她的心跳瞬间停止,接着以更快的速度猛烈跳动,她移不开眼睛,正接近她的男人仿佛野兽发现猎物般的视线令她快不能呼吸,她强迫自己不要与他危险的目光纠缠,即使不够近,他的双眼仍像带着致命的魔力与令人心惊的气势,一旦被那样的一双眸子捕捉了视线,就会像入了魔般再也逃不开。
她的注意力转到他的脸上,那并不是一张俊美的脸,至少与她所认知的俊美有所不同,但却是一张充满男性魅力、冷峻如魔鬼的脸,立体的五官融合了西方人的粗犷与东方人的神秘,高挺的鼻子下是性感的厚唇……
成斓发现自己在吞口水,连忙把视线往下移,然后心跳从小鹿乱撞变成万马奔腾。
有一回,成斓和一群姊妹淘因为好奇而跑去PUB看猛男表演,老实说那次她还满失望的,觉得所谓猛男也不过尔尔,不比杂志上或电影里的有看头。
可是现在……
她发现自己又吞了口口水,要死了,这太丢脸了,她竟然像色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