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若离忽然笑了,“有句话,你怎么不说了?”
“什么?”他诧异。
“每次有什么危险,你头一件事便是要赶我回京,今儿个怎么不说了?”她调皮地问。
错愕的他这才明白她的玩笑,亦不由得莞尔。
“不,这一次,我要你留下。”他坚定地道。
他的回答让她双颊顿时绯红,一片呼吸急促。
要她留下?
什么意思?是因为那次在迷蒙中的缠绵,觉得玷污了她的清白,便不再赶她走了吗?
其实除了一个深吻,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依然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但她喜欢他的回答,喜欢此时此刻,两人间流动的那种暧昧的气氛。
若离把丝线刺入绢绸,一针一线,仔细重复,看着一只孤燕跃然成形,展翅飞舞的飒爽英姿。
她要绣一条汗巾,等到他得胜归来,系在他的腰间。
燕羽,恰如她绢上这只雄燕,有咱桀骜的神采。
“拜见公主——”
副将李铁的声音忽然自门外传来,使得若离心中一喜,针儿差点儿扎了手。
“李副将请进!”她迫切地道,迫切地想知道前线的战况,想知道燕羽是否平安,他们何日能见面……
“公主安好!”李铁恭敬行礼。
“前方可有消息?”若离完全不管礼教,急忙追问。
“公主放心,将军下与敌军对战,未伤分毫。昨儿个我们又截获了敌军粮草,相信过不了半个月,他们便会知难退兵。”
“真的?”她不由得露出笑容。“难怪将军临走前那样自信,原来敌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当日还怕他太过轻敌,如今看来,行事沉稳的他早已成竹在胸。
“公主……”李铁忽然欲言又止,似有难处。
“怎么了?”
“虽说这一仗我方必胜,可是城中却流言四起……”
“说什么了?”她心中再次一紧。
“说将军病未痊愈,早已病倒营中,敌方攻破颖州指日可待……”
若离大怒,“到底是谁在造谣?”
“公主,这不奇怪,每次打仗都会有奸细混入城内,或打探消息,或释放流言——只不过这次因为瘟疫的缘故,老百姓成了惊弓之鸟,更容易相信他们的无稽之谈罢了。”
“那该如何是好?”这仗暂时还没打完,万一民心真的骚动,乱了后方阵脚,后果不堪设想……
第5章(2)
“公主,属下有个不情之请。”李铁忽然支吾。
“说!”
“明儿个便宜是盂兰节,公主不如到望月庵进香,与百姓一道散花修忏。到时候大伙儿看到公主神色自然,便知将军胜利有望,民心自然安定下来。”
“这个法子好。”若离当即点头,“是你想到的,还是将军?”
“是属下自作主张,请公主见谅……”
“李副将,你果然聪明过人,难怪在这一群副将之中,将军是最赏识你了。”若离微笑。
“属下不敢,只是……”
“怎么了?”
“属下听闻公主有花粉症。”
花粉症!天啊,她一时兴奋,居然忘了自己的毛病。
散花修忏,是指一边抛洒花瓣,一边祈神祝福,有驱邪避凶,超度亡灵之意,只是患有花粉症的她,又该如何面对鲜花四溢的场面?
“这个……不打紧的。”她沉默片刻,咬了咬唇,依旧微笑如常,“我那症状时有时无,也不大严重,应该可以撑过去的。”
“属下怕将军怪罪……”李铁仍在担忧。
“怕什么?一切有我呢!”她语气坚定地道。
瘟疫她都无所谓,何况这小小的花粉症?
她不相信燕羽会怪罪李铁,因为比起颖州城的百姓,她在他心中,实在微不足道。
这一杖打得并不艰难,从出征到得胜旭来,不过月余。
但不知为何,燕羽却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仿佛心中多了一份牵挂,急着见到某个人。
那一晚在月下,一句“我要你留下”暴露了他的心情。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除了病逝的父母,也从未对任何人有过如此的留恋。
为什么会这样?从前他不是一直想赶她走吗?
原本在他的脑海中,她代表着“危险”两个字,是霁皇派到他身边的火药,不知何时就会把他炸得粉身碎骨……曾几何时,他对她的印象却渐渐变了,变得像那晚的月色一样轻柔无害。
征战的日子,有时候在营帐中,在秉烛议事的间隙,他会情不自禁想起她。
然尔这份相信却并未使他分心,反而让他有了加倍的力量与勇气,打赢这场杖。
“将军——”李铁在城门前迎接他得胜归来。
当初没带这个得力的副将上战场,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心腹留在城中,替他照顾她……
燕羽骑在马上,忍不住抬眸远眺,满眼都是欢欣膜拜的百姓,单单少了他最思念的身影。
她没有来吗?
要知道此刻,他最希望看到她的盈盈浅笑。
“将军,怎么了?”李铁注意到他丝毫没有得胜归来的喜悦,不由得担忧问。
“公主近日可安好?”他脱口问道。
将军入城的头一件事,不是关心百姓,而是关心公主?这实在是难以置信……李铁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虽然燕羽告诉自己要假装,假装对她不在意,应先关心城中的百姓,但是他发现自己竟无力掩饰,迫切的心情让他难以忍耐。
“公主她……”李铁害怕责罚般,猛地低下头去。
“怎么了?”不祥的预感让他更为焦急,顾不得全城百姓在一旁,连声追问。
“将军有所不知,自你出征之后,便有谣言传入颖州,说你在前方病了……百姓们听闻之后,人心惶惶,眼看局势有变……”李铁支吾说道。
“你怎么没告诉我?”燕羽一怔。
“属下怕将军分心,所以……”
“所以就瞒着我?”他低喝,“若真出了事该怎么办?”
“不,将军,不必担心,属下找公主商量了……”
“什么?”燕羽再次诧异。
“公主说有她在,自要化解城中危机,叫属下不可让将军烦心……”
“后来呢?”他越听越不对劲,眉心蹙得越深。
“公主她为了稳定民心,出席盂兰盆会……”
“盂兰盆会?”燕羽心头一震,“散花修忏的盂兰盆会?”
“是……”李铁几乎把头埋进衣领里。
“你!”若非骑在马上,他真想一把掐住他的喉咙,“你难道不知道她有花粉症吗?这不是害死她吗?”
“属下该死……”李铁连忙请罪,“只因听将军说,嫣公主这花粉症十分蹊跷,不知是真是假,所以属下才……”
他话未说过,只见燕羽忽然将手中长鞭一抽,骏马已向将军府急驰而去。
满城的百姓琮在喧嚣欢腾,却见主角莫名离开,不由得一阵愕然。
然而心急如焚的燕羽顾不得这许多,他一路快马加鞭,三步并两步地直奔入府,来到若离寝房。
四周静悄悄的,一个奴仆也没有,他心下感到奇怪,直接推开了她的房门,看见帘幔低垂,被褥间隐约可见她的身影。
“小桃……”她似乎刚刚睡醒,一边咳嗽,一边唤着贴身婢女的名字,“小桃,是你吗?我好渴……水,端一杯水来……”
没有人应声,那个名唤小桃的婢女此刻不知去向,空荡荡的房中,只剩虚弱的她独自支撑着,无助无援。
燕羽忽然心一紧,不由得疼了起来……
她是公主,可下嫁他后却沦落至此……
他轻轻掀开帘子,倒了一杯清茶,踱至她的榻前。
她半眯着眸子,在床头喘息,丝毫没注意他的到来,只匆匆接了茶,迫不及待地饮着。
因为喝得太急,多余的茶水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淌,濡湿了她有衣裳,直到她起伏的胸脯。
燕羽心一颤,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又怕她着了凉,连忙找了帕子替她擦拭。
“你!”她解了渴,刚舒了口气,抬眸却忽然与他四目相对,惊得打翻了手中的茶碗,慌张的嘴唇半晌合不拢。
“那些奴才都是么哪去了?”燕羽忍不住怒气地扬声问。
“将军,你……你回来了?”不知眼前是美梦还是现实,若离犹豫地盯着他良久,嚅嚅地问。
“我回来了。”他微微叹息,对她换了温和而安抚的声音,坐到她的床前。
“怎么不叫人通报一声?”害得她差点被吓死。
“人?”燕羽轻哼,“这儿哪里有人?”
“哦。”若离想了想,大概明白了,“他们可能都到城门迎接将军去了。”
“公主卧病在床,他们不在眼前伺候,却擅离职守,我当重责!”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气愤,他生平第一次明显的生气。
他说话之间手臂一揽,很自然将她带入怀中,把胸膛当靠枕,支撑她柔弱无依的身子。
“别怪他们……”若离轻轻依偎在他的怀中,轻声说道:“将军得胜归来,城中百姓无不欢欣鼓舞,谁想在这冷清清的院里?”
若不是她病了,也早跟着去了。
脑海中早已幻想过千万遍,想像他骑在马上,风光驰入城门,她带领万众为他接风洗尘的画面……因为,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唯一有机会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陪他接受这光荣的一次。
一想到这里,她心跳便像有巨石堵住,顿时呼吸一顺,她再次深深地喘息。
“嫣儿,嫣儿,你怎么了?”燕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一把扶住她的腰,焦急地问道。
“我……”她说不出话来,无法回答。
第一次听见他如此亲昵地唤她,可唤的却是别的女人的名字……这辈子她有机会告诉他自己的谁吗?难道她要永远充当别人的影子?
她越想越凄楚,本来的喘息加剧,几乎快要窒息。
“嫣儿——”燕羽看到她脸色煞白,竟心慌得手足无措。
多少次征战沙场,在和敌人斗智斗勇之间,他尚可轻松保持冷静,可眼下为了一个小小的女子,他发现自己居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顾不得许多,在她即将昏厥的一刻,他忽然俯下身,衔住了她的唇。
炽热的气流一阵接一阵吹入她的嘴里,一心只想救她的性命……
在天旋地转的茫然中,若离愣住了。
她脑中一片空白,混乱之中分不清这到底是吻,还是他在送气给她,只能由他主导一切,攀着他的脖子,意识逐渐迷蒙。
而燕羽,亦忘情地投入,似乎忘了初衷,只想与她如此唇齿相依,直到天荒地老——
“唔……”
许久,许久,她渐渐恢复了理智,轻轻推了推他的肩。
再这样下去,恐怕窒息的,就不只是一个了……
燕羽似乎从沉迷中清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了手退开身子。
“好些了吗?”他仍然担心她,害怕刚才自己过于激烈的热情,加重了她的病情。
“嗯……”若离害羞地点点头,脸上一片绯红,直到脖子深处,遮也遮不住。
他舒了口气,似乎放了心,轻扯棉被覆到她的身上,
“睡吧……”他沙哑地道:“你在这儿陪你。”
陪?
若离心里顿时泌出一丝甜甜的滋味,就算他给了她再富贵荣华的生活,也比不上这个简单的“陪”字。
终于,他们可以像一对平凡的男女,彼此安静做伴,不再尔虞我诈、互相猜测,时刻提防,使尽心机……
这个字,她喜欢。
第6章(1)
这只燕,只差一双眼睛便绣好了。
所谓画龙点睛,她脑子里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害怕完成后,它会像传说的龙那样飞走。
曾经她是那样渴望把它绣好,系在燕羽的腰间,庆祝他得胜归来。
可不知为何,她忽然不想完成它,仿佛它是自己的一份期盼,若是完工了,盼头也没了。
虽然这并非维系她和他的信物,但自从绣了这只燕后,她与他之间明显亲近了许多。
“公主这只燕绣得真好。”慧益今日前来探望她,一见这副刺绣便大力称赞,“想不到公主还有这等手艺。”
若离微笑,腼腆地低头承受赞美。
“假如贫尼没猜错,是绣给驸马的吧?”慧益察言观色道。
“何以见得?”她偏不承认。
“这是男人的汗巾,公主若不是绣给驸马的,难道还有别人吗?”慧益抿嘴一笑。
“师太猜得没错。”她只得坦白。
“说实话……”慧益忽然将门关上,悄声道:“公主与驸马成亲这么久,到底圆房了没有?”
“啊?”若离一怔,没料到她居然如此直接大胆地问出这种事。
“难道还没有?”慧益马上看出端倪。
“师太干吗问这个……”她羞怯得手足无措。
“公主有所不知,据京城传来的消息,皇上不日就要召你们回宫了。”
“回宫?”若离大惊,“怎会忽然……”
“忽然?”慧益浅笑,“所谓三朝回门,公主算算,你与驸马成亲有多久了?也该是归宁之期了。再说驸马这一役打得漂亮,霁皇自要召他回京嘉奖。”
的确,理由如此简单,为什么她完全忘了?在偏远之地待得太久,就以为可以逃过现实的任务和复杂的局面吗?
“若要助宫主成就大业,就不能失去燕羽这颗棋子。”慧益换了低冷的口吻,“一个女人,若想牢牢拴住一个男人的心,知道该怎么做吗?”
所以催着她……圆房吗?
没错,只要燕羽成为了她的裙下之臣,就算回京之后发生什么变故,他也会誓死保护她吧?
可在忽然之间,她不愿意把他拉入这个无底深渊,宁可与他是永无瓜葛的陌生人。
“怎么了?”慧益盯着她,“不好意思了?”
“唔……”她垂眸支吾,不发一语。
“之前,宫里的人有没有教过你行房之事?”慧益问得更露骨。
这个宫,指的当然是十二宫。
她临行前,宫里的管事嬷嬷给了她许多册子,让她熟读详记,其中有关于嫣公主的大小事迹习惯,还有关于男女的闺房秘事。
“我……”若离不得不承认,“其实没怎么学会。”
在她的所知里,亲吻已是最大的极限,浑然不觉自己与燕羽的几番主动缠绵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什么?”慧益一怔。
“我只顾着去记嫣公主的事了,其他的……没时间学。”冒充的任务来得很突然,仿佛是宫主心血来潮的主意,她差点儿应付不及。
“呵。”慧益不由得笑了,“真的不懂?”
“师太!”她羞得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不急、不急。”慧益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教你一招,一切便可顺其自然。”
什么?身为佛门中人,居然教她这个?
她开始怀疑眼前这个师太,是否跟她一样,纯属假冒。
霁皇召他回京?
说实话,他不想回京,回去要面对许多事,都是他不乐见的。
比如,他和嫣公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