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意到她说的是“看我们”而不是“看我”;他知道她一定是故意这么说的,至于这么说是不是想掩饰些什么?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嗯,妳说得有理,我的确可以常常回来看你们。可能是我刚喝了点酒,所以耍起感性来,不早了,妳早点睡。”
“等等!”
“嗯?”
“你刚说你喝酒?”
“只喝了两小杯。”
“你肠胃不好,少喝一点。”
“好,就听妳的,以后我会注意。晚安。”
“晚安。”
等他收了线,她才关上手机。
可是他那句“我当初一心一意想尽快把卧龙所整治好赶回台北,是因为还没遇见妳;但遇见妳以后,情况变得有些复杂。”却教她整整辗转了一夜。
她左思右想,实在是不十分明白,她到底让什么情况给变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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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她把所有成果数据连同光盘做最后一次检查校对后,以限时挂号将数据寄出。
做好这件事后,她慢慢走回座位上,对着计算机屏幕发呆。再来应该就是等着欢送赵主任离开了吧?
但她为什么一点都不感到开心呢?
她应该要感到开心的啊,这里原本就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他年轻有才干,前途一片光明,现在他按照原定计划,可以光荣地回到中央单位,她不应该那么小气,应该替他开心才对。
“若鸿姊?”巧芳唤着她。真奇了,若鸿姊也会在上班时间发呆喔。
“咦?”若鸿回过神来,望着巧芳。
“四点五十五分了,妳不去洗茶杯哦?”
若鸿看着墙上的电子时钟。“喔,都这么晚了。”
她赶紧拿着茶杯快步往茶水间走去,却差点撞到刚从主任室走出来的秉勋。
他一把拉住她。“小心!”
她一脸尴尬地对他笑笑。“对不起。”然后便进去洗杯子。
秉勋站在原地看着若鸿的身影,因为他站得实在太久了,秀珠推推巧芳,巧芳又推推美美,三个女人一齐抬头看着他。
“主任是在看什么啊?”秀珠轻声问着巧芳。
“照那个视线的角度应该是看往茶水间吧。”巧芳说。
“茶水间怎么了吗?”美美问。
就在三人私下讨论得正热烈,若鸿转身走了出来,秉勋回头,两人不约而同看见那三个表情精采的女人。
气氛有点怪异,场面有点尴尬。
四个女人都不知该把视线往哪里摆,但赵秉勋却一脸正经的说──
“我在计算洗一个茶杯的水龙头出水量,想在水龙头上加装一个省水装置,妳们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正好响应政府的节能减碳政策。”美美不愧是股长,把话接得真是漂亮。
“对啊,主任真英明。那我们下个月的水费就可以加减省一些了。”秀珠也不疑有它。
巧芳不住的点头,目送主任进办公室,才转过头来收拾桌面准备下班。
若鸿也已走回座位上把杯子放好,锁好抽屉,抬眼却看见巧芳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若鸿望着她。“还不走,发什么呆?”
“不是。我觉得我们主任真的好奇怪喔,他在计算出水量的表情看起来好深情耶。”
“深情?妳应该早过了作梦的年纪了吧?”若鸿的表情看起来很无言,拎着包包就要走。
巧芳跟上她。“真的啦,我没骗妳。”
“妳累了,早点回家休息吧。”若鸿对她笑说。
巧芳看着她的笑容,简直惊讶极了。
她进卧龙地政事务所一年多,从没见若鸿笑过,这是若鸿第一次对她笑,想不到若鸿笑起来真的、真的好美呀。
不知怎地,看着若鸿远走的背影,巧芳不由得想起主任的眼神。
第六感告诉她,那样深情的眼神才下是为了什么出水量,她强烈怀疑,主任看的根本是若鸿,卧龙所第一冷面才女莫若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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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前五分钟发生的那个小插曲,秉勋其实一点也不在意女同事们会怎么想,甚至怎么传。
可是他不能不考虑若鸿的感受,他相信她一定会痛恨成为八卦的女主角;因为这一层顾忌,所以他迟疑着,不敢轻举妄动的对她表白。
追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总会想出办法突破她的心防。下班后,他一定得逛到金银岛茶艺馆,因为今天又轮到若鸿顾店。
他一进门就看见她在写毛笔字,那专心凝神的模样让他移不开视线,他只好坐在一旁,卷起袖子帮她磨墨。
等她把一幅挽联的第二个字写好,搁好毛笔,才抬眼微笑望着他。
“主任,今天想吃什么?”
“今日特餐,特调酸梅汁。”
“好,马上来。”她起身吩咐厨房准备餐点。
走回桌上时,见他已经接下去帮她写好另两个字。
她惊呼:“主任,看不出来你字写得这么好!”
“谢谢夸奖。这挽联谁要的?”他问。
“我们里长请我写的。和你的字一比,我这字简直是献丑了。”若鸿笑说。
“不是我爱现。如果我在不久的将来就要离开,我一定得想办法让妳在任何时刻都能想起我。”他说。
“那还不简单,你写一幅字送我,我贴在墙上,看到字,就可以想起你了。”若鸿打趣道。
“好,那有什么问题。”说完,他拿起另一张裁好的宣纸,提笔挥毫。
她站在一旁看见他写着──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写完,他抬头和她四目交接,不知伊人是否看懂他的一语双关?
第十章
卧龙地政事务所荣获第六届为民服务质量奖!
当美美接获公文,忍不住高声大叫了起来。
随即冲到主任办公室,挥舞着手上的公文,对着主任说道──
“主任!主任!我们办到了!我们真的拿到这个奖了!想不到我们乌龙所也能拿到这个奖,真是、太好、太好了!”
钱股长和孙股长也冲了进来。“是真的吗?我们真的得奖啦?”
“当然是真的!公文在这里,你看!”美美把公文拿给两位股长看。
钱股长转头。“那个谁,去叫若鸿写张红榜贴在大门口,就写‘狂贺本所荣获第六届为民服务奖’。”
孙股长笑盈盈地从口袋里掏出钱。“小吴去买串鞭炮,红榜一贴上,顺便放个鞭炮,热闹热闹。”
“ㄟ,主任您怎么好像没有很惊讶的样子?”美美股长问。
“我昨晚已经先接到吴县长跟我道贺的电话了。”秉勋微笑着说。
他又想到什么似的。“对了,为了庆祝这件喜事,公布下去,今天晚上我请所有员工吃饭。钱股长,麻烦你帮我订问好一点的餐厅,多贵都没关系。”
若鸿平静的接受这样的结果,和其它员工一起接受他的晚宴招待。看着台上的他笑得容光焕发的样子,听着他诙谐风趣的致词,和所有员工一起替他鼓掌。
原来高兴却又夹杂着不舍的心情是这样的;以前无法体会,现在她全懂了。
也许,他真的太高兴了,酒量应该不错的他,竟然喝醉了;她起身要上前扶他,却见测量股的同仁一人一边扶着他上车,那一刻,她远远地看着他被载送离开,颓然坐了下来;那一刻,她终于明了,他再也和她不相干了。
接下来的日子,赵秉勋忙着参加授奖,忙着办理观摩会,他的风采和妙语如珠赢得行政院研考会长官及其它单位的认同;等忙完这些事,他毫不意外的接到一纸派令。
那纸派令即将将他调离卧龙所,回到地政司,正式结束他的外放生涯。
他望着派令发呆,全然没注意到刚进来的若鸿。
她被他的表情所惑,连忙看往他桌上的文件,顿时脸色有些发白。
半晌,她强自镇定,想起她进来的原因。
“主任?”她轻声唤道。
“嗯?”他看着她。
“有几个所打电话来跟我们要参奖的数据,我们股长要我来请示主任给不给。”她说。
“都烧成光盘片寄给他们吧。”他说。
“知道了。”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说:“我的调派令来了。”
她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只是轻轻说道:“我知道。我会转达我们股长,请她安排欢送会的事宜。”
“欢送晚宴,妳会来吗?”他问。
她明显愣了一下。
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忽然说:“我从不参加欢送晚宴的。”
他终于听到她这么一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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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鸿不知道别人觉得怎么样,但她觉得这段日子简直快得没一点道理。才办完欢送会,转眼竟就到了赵主任即将离去的日子。
打从知道卧龙所得奖后,她便把手机关机,不再接他的电话;虽说很不尽人情,但她知道他是绝不会留下来的;既然如此,她越早习惯没有他的日子越好。
而秉勋呢,在问她参不参加他的欢送晚宴后,两人便没再私下见面或说话。
直到此刻,赵秉勋在卧龙所上班的最后一个日子,全体员工站在办公室门口,送他离开。
“你们的新主任下周会来报到,希望同仁能像帮助我那样帮助你们的新主任。各位好好保重,再见。”秉勋对卧龙所的同仁这么说。
若鸿站在最后面,面无表情的听着他说话。
他们一一和赵主任握手道别,说着一路顺风之类的祝福话;当轮到若鸿时,他伸出手,若鸿略微迟疑,随即伸出右手和他一握,但他却紧紧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放。
“妳,都没话跟我说吗?”他望着她的眼睛问。
她其实比任何人都难过和感伤,但她怕一开口,她所有伪装的坚强和冷漠就要被他识穿。
她只好摇摇头,一句话都不说。
他温柔地用左手盖住她的右手,然后以低得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说:
“这不是离别,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相信我。”随即恢复正常的音量对她说:“好好准备考试。再见。”说完,他松开了她的手,那瞬间消失的温暖让她愕然。
她看着他带着让人心碎的笑容对大家挥挥手,坐上他的福斯汽车。
车子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另一端,成为一个小黑点,终于不见。
他,真的走了。
像松开了线的气球,再也不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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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不打算哭的,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回家一看到他留给她的笔记,看到他写的毛笔字,她却哭得一塌糊涂。
看着手机,她好后悔,她为什么要关机?
预防这个,预防那个,到最后还不是徒劳?她还不是一样很伤心,还不是哭得像个废人!
现在,除了想念,她还剩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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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排解心中那纠结成一团的思念和无以名状的愁思,她更加努力的让自己变得更忙碌,也更努力准备高考;累了,她就拿起抽屉里的airway口香糖咀嚼,只要想到也许此刻赵秉勋也一样和她嚼着同一个牌子的口香糖,她就觉得自己和他似乎稍稍靠近了一些。
这举动当然很傻,但傻又有什么关系呢?有时候当一个聪明人真的好累好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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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赵家。
“秉勋,你回来快一个礼拜了,每天都忙得没回来吃晚餐,你到底在忙些什么?”赵妈妈问。
“就上次我跟妳提的,我在找一个人的下落。”他把公文包放在柜子上,帮自己倒了一怀水。
“喔,那个叫洪什么……我想想,洪、洪月霞的是不是?你找那个女人到底要干嘛?”赵妈妈低头回想了一下,她曾把搜集到的资料寄给他。
“就帮一个朋友找她的下落。”秉勋说。
“我记得她最后好像被一个基督教的赡养机构收留了不是?”赵妈妈搜刮脑海中的记忆。
“对。我这几天就是忙着去找收留她的牧师。”秉勋坐上沙发。
“干嘛找牧师?”赵妈妈放下报纸仔细看着儿子。
“因为那位洪女士已经过世了,但是她的女儿并不知道,还在等着她。”秉勋说,神色显得有点哀戚。
“那你找到那位牧师了吗?”赵妈妈问。
“他回比利时去了,不过明天会回来。我已经请教会跟他联系了,后天下午他同意我过去拜访他。”秉勋说。
“那位洪女士的女儿对你很重要吧?”赵妈妈看着儿子的眼睛问。
秉勋望着妈妈,一脸坦然。“是。”
“她叫什么名字?”
秉勋从口袋掏出笔,在电话旁的留言纸条上写下:莫若鸿。
写完,他的手停在纸边,思念突然窜上心头。
赵妈妈默默看着他的神情,拍拍他的肩头。“有空带莫小姐来家里玩。”
说完,赵妈妈回房去,让他一个人独处。
秉勋拿起电话,拨给若鸿。“是我。”
“啊?”不知是惊喜还是诧异,她只能发出一个音节。
“最近……好吗?”
“还不是老样子。”她淡淡笑着,渐渐恢复正常音调。
“那我们来点不一样的。后天,妳请假一天上来台北好吗?”秉勋用着深富咸情的语调说着。
“有事吗?”她问。
“有件很重要的事,妳一定要上来。”他说。
“好吧。”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开始没那么容易拒绝他的要求。
“搭高铁上来吧,我在台北站等妳。”他温柔地说道。
“好。”她轻声答应。
两人收了线,想到即将见面,两人的嘴角都微微上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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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若鸿一脸莫名其妙地跟着秉勋来到某处教会的会客室见来自比利时的保罗牧师。
“很冒昧打扰您了,牧师。我想跟您打听一位洪月霞女士,不知牧师还有没印象?”秉勋客气的问。
听到洪月霞三个字,若鸿像触了电般,脸上瞬间失去血色。
牧师偏头想着,记忆顿时落入二十几年前──
“喔,我记得。二十几年前,有位妇人因为乳癌末期被送到这个赡养院来,我记得她刚来的时候不言不语,眼睛总是看着窗外;虽然她不说话,但我从她的眼神看得出来,她心里装满了好多哀伤。”
牧师像是想起那妇人悲伤的神情,眼神满是慈悲,接下来他继续说:“癌症末期是很痛苦的。我常常去跟她说话,我曾问她说,有没有什么愿望需要我帮忙实现,她总是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我只好在她床前为她祈祷。有一个星期天的冬天早晨,太阳斜斜照在窗边,我去探望她的时候,她忽然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