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嗓音充满磁性且温煦,跟他龟毛的个性完全不同。
“老太爷要少爷回电给他。”老管家的回应不卑不亢、不疾不徐。
“嗯。”樱庭朗继续顺着自己的节奏挥杆,并不急着打电话给祖父,若是急事的话,祖父就不会这样交代了。
听到少爷的回应后,老管家默默的退下。
一个小时后,樱庭朗练完了球,回到屋内,洗手,用雪白的毛巾将手上的水珠仔细拭干,接着他来到书房,特助流川裕之马上拨通电话并递上,随即退了出去。
“祖父。”
“阿朗,度假还愉快吗?”樱庭泽龙关心的问道。
他是真心疼爱这个由正经媳妇生出来的嫡长孙,因为他不仅血统纯正,能力更是优秀到连他都佩服不已,所以就算他在家族里或在日本政商界是多么的有威严,他私底下对孙子是相当宠溺的。
“祖父,我又何曾真正的度假过?”樱庭朗微微勾唇,反问道。
樱庭朗对所有人都板着生人勿近的冷硬脸孔,可是对两个人是例外的,那就是祖父和母亲。
祖父应该是整个樱庭家族里除了母亲之外最期盼他出生的人吧,而且在他出生后是极尽所能的呵护着他,护他长大,护他得到家族当中最荣耀尊贵的地位,这些是他那个不负责任的亲生父亲做不到的。
而母亲对他是万般的疼爱,却也像严师般教导着他,尽管他七岁以后就不能跟任何女人接触,也包括母亲,但母亲对他的爱从来没有减少过。
听到孙子这么说,樱庭泽龙忍不住笑了。
也对,有一个那么不省心的父亲,樱庭朗表面上是公子哥儿没错,但私底下忙碌的程度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想像的,就算在度假,他也得处理公司的事。
“辛苦你了。”有这么优秀的孙子,他算是卸下大部分的集团职责,安心养老了。
“不辛苦。”这些事对他来说游刃有余。“祖父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吗?”
“是这样的,我要麻烦你替我去台湾一趟,对方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他的孙子接班困难,我们谈了合作案。”
人老了就会特别顾及旧情,老朋友打电话来低声恳求,他念着年轻时也曾受过对方的帮忙,便答应了下来,这个合作案对樱庭集团没有多大的利益,但也没有损失就是了。
“资料我已经让秘书传真过去了。”
“好,接下来就由我来主导。”
“谢谢你了,阿朗。”樱庭泽龙又道:“签好合约之后,你就在台湾待一段时间。”
“好。”樱庭朗知道祖父的用意,这其实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那我挂了,去台湾前记得回东京跟我吃顿饭。”樱庭泽龙叮咛道。
樱庭朗结束通话后,坐在办公桌前,在这兼做办公室的偌大书房里,有一整面墙崁入白色大书柜,放的全是他的藏书,而另外一面墙则开着两扇落地窗。
窗,是开着的,白色的窗帘被拉开却没系上,随着徐徐的午后微风轻轻摆动着。
他的双手交握搭在胸前,若有所思。
从樱庭朗二十岁开始,每一年樱庭泽龙都会要他前往“南方”的不同国度,说要他去寻觅一个契机,让他得以活过四十岁的契机。
他的生命旅程,说起来是老天爷开的一场玩笑。
樱庭朗出生当天,樱庭泽龙请来了日本命理大师替他排了命盘,帮他取了名字,大师却因为无法参透他命中的某个定数而匆忙离去。
之后不管樱庭泽龙再怎么要求,命理大师都不愿再露脸,甚至放弃他在日本的声望,前往中国大陆修行,但听说不到三年就病逝在异地。
而他则是一路成长到七岁,平安无事。
就在知情的樱庭泽龙跟樱庭梨子都快要忘记这件事时,某一天樱庭朗睡醒之后突然狂吐不已,身上还长满了红疹,紧急送医之后,不管医师如何用药,都无法遏止他的状况。
当时他住在樱庭集团旗下的大学医疗中心,他得了怪病和住院的消息都被严密封锁,就在樱庭梨子忧心焦急,濒临崩溃之际,有个怪人找上门来,对方自称了无,拥有稚嫩的童颜却是一头白发。
他一开口就说有办法治好他的病,却被认为他是骗子的管家给轰走,要不是刚好樱庭泽龙正好返家……
消息是全面封锁的,所以了无一开口就说中情况,樱庭泽龙就算不信也得信,樱庭泽龙带着那位“江湖术士”前往医院的VIP病房看他的孙子。
了无一进到病房内就先将里头的女人统统赶了出去,包括三名女护士、一名女医师,甚至连樱庭朗的母亲也被请了出去。
了无低吟了片刻,严格来讲算是自言自语了一番,当时樱庭朗是清醒的,记得清清楚楚,了无是这么说的—
)切记,以后凡是女人皆不能碰触,若想活命的话,记住我的话。
说也奇怪,当所有女人都离开病房后,他无须服药,身上的红疹便渐渐消退,也不再感到恶心,不再呕吐。
后来樱庭泽龙让医院组了一个全部都是男性的医疗团队帮他做最精确的全身健康检查,确定他的身体真的没有问题后才让他出院。
这段期间他祖父和母亲一心挂念着他的身体状况,无暇想其他的事,等到他祖父想起了无,想要重金感谢他时,却找不到人,就算委托征信社调查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了无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樱庭泽龙总认为像林大师所说的,了无是他生命中的贵人。
然后他身边服侍的人全都换成男的,而他一路成长,逐渐有了洁癖,只要外出一定是穿着长袖,戴着手套跟口罩。
这些年来唯一能靠近他的女性就只有樱庭梨子,但她却不能碰触他,这样莫名的病常常让她伤心落泪。
不过为了让儿子活下去不受怪病困扰,樱庭梨子只能忍痛遵守了无的吩咐,她本以为就样就能确保儿子健康无虞,却没想到樱庭朗在二十岁生日当天竟然一觉不醒,这一睡就是三天,医疗团队进驻家中,却完全检查不出他有什么异状,最后只能做出他只是在沉睡的结论。
到了第三天,了无再度出现,尽管已经十三年过去,岁月却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依然是一张娃娃脸配上苍白的发丝。
这一次他没有受到刁难,马上被恭敬的请进门,一进到樱庭朗的房内,他一样要求所有人都出去,然后关上门窗,拉下窗帘,让房内一片漆黑。
这三天樱庭朗是真的睡着了,他有时似在梦境中,有时则是完全没有意识。
直到回荡的咒语声将他从睡梦中唤醒,他惊醒过来后就看见无盘腿坐在他床前的地板上,手指拨弄着佛珠,念着咒语。
他因为睡太久了,四肢麻钝,他在床上躺了许久才挣扎着坐了起来。
这时了无也停止念咒,起身来到床边,用淡然的口气道:“我能救你两次,却无法阻止第三次的发生,你必须救你自己,要不然你的生命将会在四十岁那年终止。这是轮回,也是宿命,你自己造成的轮回,你自己塑造的宿命。”
樱庭朗安静的听着,情绪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彷佛他早就知道,抑或是在生生世世的轮回中,他总是如此。
“你必须找到你要赎罪的那个人,她是你的救赎,如此一来你的遗憾跟罪过才会终止。”
“她是谁?”樱庭朗哑着嗓音问道。
了无摇摇头。“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我的道行尚浅,只能帮到这里。”
樱庭朗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有梦到她……”
他在梦里看到了一个女人,她只是定定地瞅着他不说话,他想不起来她的长相,只记得那双哀伤的黑眸……
“往南方的国度去。”了无说道:“这是我竭尽所能算到的,在日本以南的国度,她的轮回在那里,你必须去寻她。”
“我该如何知道我找到的人就是她?”光是要在日本找一个不晓得名字、不晓得长相的人都已经是个超大的难题,更何况她人还在国外?“我找到她之后又该做些什么?”
了无只是告诉他,若寻到她,他就可以脱离四十岁的寿命限制,可他总在想真的只是这样吗?
“我知道的仅止于此。你们无须再寻我,若我们有第三次相遇的缘分,我自然会出现。”
第20章(2)
然后,直到现在,他三十岁了,十年过去他的身体倒是没有再出现任何状况,只是了无口中的她,他仍是半点头绪也没有。
当年他只把了无跟他说的话告诉祖父和母亲,他身为樱庭家族的嫡长孙,更是将来唯一的继承者,他们当然无法接受他壮年早逝的可能,就算机会只有千万分之一,他们也会倾全力把那个人找出来。
所以祖父才会要他在签完合约后在台湾再多待一段时日,这些年来举凡日本以南的国度他去了不少,台湾他当然也去过,他在各个国家停留时就顺道学习当地的语言,现在的他可是精通不少国家的语言。
“冈田。”樱庭朗唤来管家。
“是。”冈田山随即推门而入。
他是樱庭朗的随身管家兼秘书,今年五十岁,能力一流且忠心。
“我们下礼拜前往台湾。”
“是。我这就去安排。”冈田山应道。
少爷不住饭店,也讨厌喧哗跟吵闹,所以樱庭家在很多国家都有置产,既然少爷要去台湾住一段时间,那边的别墅就需要重新打扫整理,还要招聘短期的工作人员。
冈田山离开后,樱庭朗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眺望外头一大片的绿荫。
对于自己的生命是不是会走到四十岁就停止,说真的,他不是挺在乎的,不过他真的想找到梦境里的她,不是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而是他想问她,为何她的双眼会弥漫着无尽的哀伤,那让他每回想一次,心就会揪痛一次。
“阿嬷,我回来了!”阎修穗拉开老家的老旧木头门,欣喜的喊道。
乡下地方的好处就是到处溜达都不用锁门的。
她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回应,她便自行进了屋,将她带回来的大包小包先搁到矮几上,而后换穿拖鞋,啪搭啪搭的到隔壁邻居家去了。
外婆的习惯是,在市场卖完菜后回家吃完午餐打个盹,就到邻居家里玩四色牌。
玩牌兼聊天打发时间,这就是乡下人悠哉的生活。
阎修穗的老家位于苗栗最北端的三湾乡,会叫三湾是因为中港溪在其境内形成第三个大湾,位于永和山水库的水源保护区,乡民大多都是客家人,民风纯朴。
果然,阿嬷就在隔壁阿春姨家里。
“阿嬷,我回来了啦!”阎修穗在外婆面前就是个爱撒娇的小女生,她窝到外婆身旁,抱住阿嬷的胳臂。
“不要黏那么紧啦,这样阿嬷怎么打牌?”
阎修穗的外婆关红豆是个生性乐观的人,今年六十五岁,由于长期务农,皮肤黝黑,不过她偶尔会画上很红的腮红,头发也喜欢烫成跟黑人有得拼的卷度,再配上招牌小碎花衣裤,整个人很有喜感。
“阿嬷,我回来你不陪我喔?这一局打完就不要再打了啦!”
“啊你每个礼拜都会回来啊,我看你看到不是很想看了,还是打牌比较重要。”
邻居们都很习惯她们祖孙俩这样斗嘴,但每次听到都还是会忍不住被逗得哈哈大笑。
关红豆从桌上抓起三枚十元硬币随手塞进外孙女的手中。“去去,去找阿惠买瓶饮料喝,我这边玩完就会回家煮饭,你大概五点回来就可以了。”
阎修穗开心的收下钱,“谢谢阿嬷的零用钱。”她也知道不可能说动阿嬷不玩牌,她只是想找阿嬷撒撒娇。
她离开阿春姨的家,先回家骑阿嬷的老爷机车,再去找小学时期最要好的朋友陈阿惠聊天。
陈阿惠是家里穷巴巴,阎修穗则是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她们在小学时期常常被班上家境比较富裕的女生集体欺负,因此建立起友谊,共同对抗那些霸凌她们的女生。
不过阎修穗觉得陈阿惠比她辛苦多了。
陈阿惠的母亲生了七个女儿,才好不容易才生下儿子,偏偏她母亲在生弟弟时落下了病根,从此常常进出医院,她父亲只是个木工,不多的薪水不仅要负担庞大的医药费,还得养活八个小孩,家里之苦可想而知,陈阿惠身为长女,读到国中毕业就没继续升学,帮忙照顾弟弟妹妹,有时还会去打个零工。
她十八岁那年嫁给了同乡,老公家里是种果树的,在家排行老三,个性勤奋憨厚,很疼爱老婆子女。
她现在在高速公路交流道出口附近租了一间小铁皮屋卖槟榔,生意还不错。
“阿惠!阿惠!”阎修穗远远的就举起左手拼命挥舞着,还一边大喊着。
陈阿惠正好走出来把槟榔交给卡车司机,看到阎修穗骑得摇摇晃晃的,不禁替她捏了把冷汗,等到阎修穗骑到店门口,停了车,她没好气地道:“吼,阎修穗,你小心点行不行?这里很多大卡车,你那三脚猫的骑车技术真是太可怕了。”
她剪了一头干净俐落的短发,身材有些矮胖,由于时常风吹日晒,皮肤黝黑粗糙,不过她的心地美丽又善良。
“没事啦,到目前为止我都还没遇到受害者呢!”
阎修穗跟在陈阿惠身后进到小铁皮屋内,陈阿惠从冰箱里拿出一罐阎修穗爱喝的麦香红茶递给她。
阎修穗心满意足的插入吸管,喝了一大口,这种炎热的天气喝冰凉的红茶最舒服了。
“啊,还是回家最好。”
陈阿惠一边熟练的包着槟榔,一边和阎修穗聊天,“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回来不好吗?怎么你跟我阿嬷都那么嫌弃?”
“是没什么不好,可是你每个周末都回来,难道你都不用去约会什么的吗?”
“约会?跟谁?”
“男朋友啊,或是正在追求你的男人。”
“没那种东西。”阎修穗坐在高脚椅上悠闲的晃着脚。
陈阿惠看着这个打小感情就很好的死党,阎修穗其实长得挺好看的,高高瘦瘦,皮肤白皙,脑袋又聪明,读书都是靠自己拿奖学金,就算现在没有化妆,仍旧清秀亮丽,一双丹凤眼好迷人,一头鬈发因为戴安全帽的关系有点凌乱,可是看起来却满性感的,嘴角的小黑痣更是画龙点睛。
“怎么可能?”
“真的没有。”阎修穗说道:“其实台北漂亮的女生多得是,我这么普通的长相,就只有你把我当美人儿看待。”
“你少来,骗我这乡巴佬没去过台北喔!台北那些女人都是‘妆’出来的,很多都是假象,卸了妆以后就不能看了,哪像你,天生丽质,你的肌肤柔嫩到彷佛用掐的就能掐出水来。”)要不是戴着手套包槟榔,她肯定马上伸手去掐阎修穗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