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要回医院了。”她扔下话,示意身后的看护替她推轮椅,“你爱娶谁就去娶吧!我不管了。”
这话说得高傲,可她心底清楚,自己的意愿本来就不是他会考虑的因素。
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已经算给足她面子。
“芙娘,谢谢你。”当她的轮椅即将离开教堂时,胡于宸的声音突地从身后传来。
郭晓叶握紧了轮椅的扶手。
该说什么呢?她费尽心机,最后却只得到他一句“谢谢”,胜负其实一开始就已经很明显了,然而她先前总是不甘心,不愿承认。
因此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闭上眼任由看护将她推离婚礼会场。
很多年后。
“马麻,你走好慢哦!”一个年约五岁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跑了一阵,回头却见母亲还在远处,便忍不住出声抱怨,“你的腿比我长那么多耶,怎么走这么慢啊?”
“小让,别催你妈,她现在肚子里有小贝比,不能走太快。”胡于宸揽着爱妻的腰,沉声道。
小男孩不开心被父亲念,嘟着嘴咚咚咚跑至某座坟前,大声道:“干妈,小让来看你了哦!”
李容芸只是淡笑着慢慢走近,将手中抱着的那束鲜花搁在坟前。
她已怀孕九个多月,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大腹便便,行动明显迟缓许多。
这是她与胡于宸结婚七年来怀的第二胎,第一胎自然是小让了。
“你也真是,都快临盆了何必还坚持亲自跑这趟?”胡于宸见状,满是不舍,全程小心翼翼的搀着心爱妻子,就怕她出什么意外。
“今天是晓叶的忌日,不管怎么样,总是要来见见她的。”李容芸双手合十,简单的拜了拜。
“这种事我自己来就好,她是我的责任,可不是你的。”总之他就是不希望她太辛苦。
七年前,郭晓叶“弃婚”后,要求他这个“负心汉”不要再来见自己,但李容芸偶尔会去探望她,陪她聊聊天。
两个女人的交情虽称不上极好,但至少相处也还算融洽。
说也奇怪,在那之后郭晓叶的情况突然好转许多,本来医生都认定她肯定活不过两个月,但最后她却多活了大半年,甚至见到李容芸怀孕。
在超音波确定孩子的性别后,她认了腹中的小孩当干儿子,胡于宸与李容芸也同意将孩子取名为“让”,与“娘”字音形相似。
不过除此之外,他们再也不提关于前世的事了。
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是独立的个体,拥有自己的人生,不应被其他原该消失的记忆给束缚。
“嗨,晓叶,我带我老公来见你了。”李容芸朝着墓碑上女人的照片道。
她知道郭晓叶是真的喜欢胡于宸,当初说什么不想见他,只是为了成全他们。
其实她本性应该也不坏吧,只是那时得知自己得了绝症,太害怕,才会做出那些任性的事。
所以她不介意每年都带自家老公来给郭晓叶“欣赏”一下。
喔,不过她必须再次强调,她从来就不是什么伟大善良的人,愿意年年带胡于宸见郭晓叶,只是因为郭晓叶对她一点威胁性都没有,况且这么做也可以让丈夫心安些,她何乐而不为?
“还有我还有我!”见母亲没提起自己,小让不甘示弱的嚷着。
他没有见过干妈,但把拔马麻说干妈在天上当天使,保护着他们一家人,所以他也很喜欢干妈。
“对,还有小让。”李容芸摸摸儿子的头,温柔笑道。
他们在墓园中待了好一会儿,收拾东西离去,李容芸弯腰想捡起滚落地上的水果,却被胡于宸急急阻止。
“别别别,我来就好,求你别做任何危险动作。”由于已接近临盆时刻,李容芸的肚子大得惊人,如果可以,他还真巴不得把她绑在医院的病床上,以防出任何意外。
“拜托,我只是弯腰捡个东西——”她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因而住了口。
不过胡于宸正忙着低头捡掉落的水果,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不管做什么都一样,总之在你生下孩子前,做什么都要小心点,要是一个不注意……”
“于宸。”她轻柔的打断了他的话。
“嗯?”他抬起头?瞧着她异常严肃的表情,不明就里。
“你那些唠叨……好像来不及了。”
“什么?”他一头雾水。
她深深吸了口气,“意思就是,我要生了。”
胡于宸先是呆愣,然后表情错愕,之后惊跳起来,“你、你……要生了?”
“对,我的羊水好像破了。”李容芸不感慌乱,只觉得有趣。
她都已经第二次生产了,平时面对外界总是严厉冷漠的丈夫,如今却仍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惊恐模样。
“天,怎么竟在这时候!”胡于宸顿时像只无头苍蝇,慌乱且毫无头绪。
倒是李容芸镇定的开口,“你先开车过来,再扶我上去吧!”
“喔,对!我马上去!”
“哈哈。”李容芸看着丈夫匆忙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
“马麻,把拔怎么突然跑了?”小让困惑的问道。
“没事。”其实腹部已开始感到阵痛了,但李容芸还是伸手摸摸儿子的头,“只是妈咪肚子里,小让的妹妹迫不及待想出来打招呼了。”
“真的?”小让眼睛亮了起来,“那明年妹妹也会跟我们一起来看干妈吗?”
“当然啊,”李容芸笑了笑,“明年我们就可以一家四口来看干妈了。”
知道丈夫绝对会护得自己和腹中孩子周全,她虽然对即将来到的生产感到紧张,却并不是很害怕。
她不经意的抬起头,却对上墓碑上女人微笑的照片。
“芙娘,我和于宸这一生过得很幸福,不管如今你投胎了没,都希望你也能在来世找到你的幸福!”
番外篇:相遇
热。
烈日晒得燕平一阵晕眩,然而他却只能躺在地上,连爬至一旁树荫下的力气都生不出。
他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嘴唇干裂得可怕,全身无力,几乎只剩一口气,仅凭着一股坚强的意志,想为生存奋斗。
他今年十四岁,自幼便没了双亲,原是在镇上一间客栈做伙计,人机灵勤快,做事也认真,偏偏老板是个苛刻的人,仅肯给他微薄的工资。
前些日子,他病倒了,病势严重,老板不愿浪费钱请大夫救他,又不想他死在客栈内,竟让其他人将他带到荒郊扔了。
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他还有满腔抱负尚未施展,他知道自己比镇上所有人都聪明,若非没钱没势,断不会只是个客栈伙计。
他还年轻,有得是机会,只要能再熬个几年——
“小梅,你说那儿是不是躺了个人?”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某个略显稚嫩的嗓音。
“他怎么不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哎,小姐,你别过去啊,说不定是死人,那多秽气?”似乎是那位“小姐”朝他走来了,另个声音急急劝阻道。
不,他才不是死人,他还想活!
燕平努力想挪动身子来证明自己还活着,只可惜他力气早已耗尽,连动根手指都是奢想。
所幸那位“小姐”显然并来听进小梅的劝,他听到脚步逐渐接近的声响。
“不管他是生是死,咱们总都得确认清楚。”那位小姐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一股坚定,“爹爹可是大夫,我这做女儿的,怎能连确认一个人是死是活的勇气都没有?”
“老爷可不会随便在路边捡病人。”小梅嘟囔着,但大概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主子,只好不再多说什么。
过了会儿,燕平感觉到她已走至自己身边。
“你还好吗?听得到我说话吗?”那位小姐朝他轻声问道。
他努力睁眼,想看清那位有着天籁般嗓音的女孩长相。
而他也确实办到了,虽然只是一瞬间。
那是一个看似年仅六七岁左右的女孩。
她很瘦,瘦得惊人,且脸色蜡黄而憔悴。她的模样绝对称不上好看,与那甜美的嗓音一点都不搭。
可是他却全然来看见她的“不美”,在最后的记忆里,他被那双充满关怀的眼眸深深吸引,再看不到其他东西。
燕平后来才知道,救了他的是邪医的女儿云裳。
邪医的高超医术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因行事作风乖戾而得此名号。
他没有医者应有的仁心,只医付得起高昂诊金的富人,对于穷人向来是不稻一顾。
但是邪医却救了身无分文,又无任何背景可言的他,只因女儿的请求。
在云翼山庄住的这大半个月,他渐渐发现邪医云风扬有多么疼宠这唯一的女儿,凡她一开口,他没有任何事不允的。
只是因云风扬将她保护得极好,没多少人知道云翼山庄里还有位说话极具份量的年幼小姐,不然恐怕一堆人都要请她帮忙说情了。
实在是他命不该绝,竟碰上一年也未必会出庄一次的云小姐出外散心。当她将他带回云翼山庄,并请父亲救治时,云风扬二话不说便为他施针治疗。
而邪医也不愧其名号,施了三天针,便将病重的他自鬼门关硬是拖了回来,病情好了五六成,之后便剩调养的问题。
“燕哥哥,喝药了。”十岁的云裳走进他住的小屋,跟在她身后的小梅手中端着一碗汤药,显然是给他喝的。
燕平向她们主仆道了声谢,默默喝下那碗苦得吓人的汤药后,才又抬头,打量起云裳。
她长得非常瘦小,又一脸病容,或许是病得太久,压根不像十岁的样子,他不仅疑惑对爱女百般珍宠的邪医,为何竟没医好她。
“小梅,我想和燕哥哥聊聊,你去外面等着好不好?”云裳开了口。
小梅立刻瞪大了眼,“我怎能放小姐一个人?”
“燕哥哥又不会对我怎么样,我只是很好奇想听他说说外面的事而已。”
“既然如此,小梅在这也是一样的啊!”
云裳轻叹了口气,“小梅,我是要你替我守在屋外把风的,你也知道爹爹不爱我出庄,燕哥哥和我讲这些,我怕爹爹会不高兴,然后迁怒于他,不愿救他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将他的命给救回来呢,怎么能让爹爹救人救到一半便撒手不管?”
小梅听了主子的话也觉有道理,虽然不怎么甘愿,但还是乖乖走了出去。
燕平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们主仆的互动,直到小梅出了门,才开口,“云小姐可是想问燕平什么事?”
他虽然也才十四岁,但已在客栈工作了几年,云裳那点将小梅支开的心计,他不会不知道。
云裳笑了笑,在他的床边坐下,“燕哥哥不需要这么拘谨的,和爹爹一样叫我小裳便行了。”
“小裳。”他从善如流的改口。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她的话他没道理不从。
“燕哥哥,现在小梅不在了,你尽可说实话,小裳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长得很丑?”云裳问道。
没想到她一开口便是问这个,他愣住,“怎么……会这么问?”
“燕哥哥不用担心我会想不开,小裳只是单纯想知道而已。”
她的语气平和,表情没有一丝忐忑,看起来他无论怎么答,她都真的不会因而伤心难过,“庄里没人肯对我说实话,但我见过铜镜里的自己,那绝对称不上好看的。”
燕平想了会儿,才道:“其实我不知道好看的定义是什么,但小裳在我看来,却是非常美丽的。”
云裳怔了怔,蹙眉轻道:“说谎!连燕哥哥都不愿对小裳说实话吗?”
“小裳。”他拉起那双瘦弱枯黄的小手,表情慎重且认真,“我是真不知别人对于好不好看的定义是什么,我只知道,当我躺在地上濒死时,你突然像上天派下来的仙人出现在我面前,救起了我,那时你的声音是我听过最美妙动人的乐曲,你关怀的眼神亦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眼眸,这样的你,怎么会不好看?”
他是真心诚意说出这番话的,绝对没有半分虚假。
当时他眼中的她,真的非常漂亮,并非他见过的任何女人能够相比。
云裳小脸一红,忽然对他的赞美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另一方面却也定了心,不再执着想知道答案了。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跑来找你聊天,还特地把小梅支开吧?”她垂下头,自顾自的道:“从小爹爹就疼我,并要庄里所有下人都宠着我,就算我要说太阳打西边起来呢,他们也肯定点头称是。虽然我知道他们是想让我过得快活些,但这样的日子久了,其实还挺无趣的。”
燕平这才明白,原来这位受到无尽宠爱的小姐,竟也有烦心的事啦!
“你爹真的很疼你。”他同意,“他……在外的名声,并不是很好,但绝对是个好父亲。”
他是故意这么说,有点想看看能不能借由云裳,改变邪医那对病患冷酷绝情的性子。
“这我知道。不过听管事秦叔叔说,爹爹以前不是这样的。”云裳叹息,“你一定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我爹爹医术这么好,却连我的病都医不了是吧?”
燕平没有接话,他确实为此感到疑惑。
“小裳其实也想帮助许多人,但是得知爹爹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之后,那些劝爹爹的话,小裳便说不出口了。”女孩忽地露出一个不属于她这年纪该有的苦涩笑容,“燕哥哥,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吗?”
不等他回应,她便迳自说了起来。
于是燕平知道了关于邪医云风扬的故事。
许多年前的云风扬,也曾是个立志救遍天下所有病人的大夫,对于贫苦的患者分文不收,因此他的医馆前总是门庭若市。
然而他终究只有一个人,顾得了一个病患却难免疏忽了另一个,在他家门前等待救治,却在排队间骤世的病患时有耳闻,多少因此使病患家属怀恨在心。
十年前,他的爱妻独自回乡省亲。返家的途中却遭亲人死在云家医馆前的人袭击,当云风扬得知消息赶到时已经迟了一步,怀胎六月的夫人被恶人开膛剖腹,生命垂危。
自阎王手下抢救过无数生灵的云风扬,却挽不回爱妻的性命,最后仅勉强以超高的医术,硬是保住了爱妻腹中那未足月的女儿。
那是爱妻留给他的唯一血脉,他自是视若珍宝,悉心疼宠,但也是从那时起,他再不愿无偿医治任何病患。
那些人害死了他的妻、伤了他的女儿,要他医治可以,先拿出大笔诊金再说
那些高昂的诊金让云风扬迅速致富,他其实不在乎财富,但却需要庞大的金钱为女儿四处搜罗各类名贵珍稀的药材。
当初云裳未足月便被强迫离开母体,五脏六腑都还未发育得全,身子骨更是极差,无论云风扬砸了多少重金,将毕生习得的医术用在她身上,也只能勉力维持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