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思颖朝对方挥挥手后,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早安,鲁伯特先生。」
昨天傍晚,她一抵达温哥华,酒庄主人鲁伯特便派人到机场接她,并安排她住进风格古朴怀旧的古老主屋里。
或许是因为主屋位在酿酒厂房之后,她一走进庄园,立刻被阵阵带有发酵葡萄气味的空气给醺得粉颊染晕。
加上大床太柔软,以及长途飞行让她的神经绷得太紧,在屋外没有灯火、没有汽车往来行驶的声音、没有城市的喧嚣,一片沉寂之下,她完全没有初到异地的不适,一觉到天亮。
「有没有兴趣和大家一起采葡萄?」鲁伯特问。
「OK!」她比了个手势,迅速到浴室做简单的梳洗。
近两个星期的采收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有机会亲身体验,她当然不会放过。
十分钟后,她一身清爽地出现在鲁伯特面前,工人们早已没入眼前那片绿意当中。
「睡得还好吗?」看着这有着细致轮廓的东方美人儿,年纪半百的鲁伯特热情地用自己的颊碰了碰她的脸颊问。
「很好,谢谢。」她点了点头,有些不习惯西方人的礼仪。
鲁伯特满意咧嘴一笑,把搁在红砖地上的藤篮递给她。「找个你喜欢的地方,把肚子喂饱再到园里来找我。」
罗思颖不明就里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以为他会先带她体验采葡萄的工作。
看出她的疑惑,他挪了挪顶上的帽子,微笑解释。「采收工作没这么快结束,我会在前面等你。」
为了酿出质量优良的酒,鲁伯特会在现场监督采收,并严格筛选采收下来的葡萄,因此一整天他都会在园里。
明白他的贴心,罗思颖露出释怀的笑,向他道谢。
「回头见。」厚实大手搁在她肩上轻拍了拍,鲁伯特往葡萄园走去。
第2章(2)
为了不辜负对方的好意,罗思颖乖乖提着沈甸甸的藤篮,轻盈悠闲的脚步顺着庄园旁的砖砌小路走去。
锡尔斯酒庄是由数栋古老的红色石砖建筑物组合而成,庄园四周让顺着山势种植的葡萄树环绕。
主屋的墙面爬满了长春藤,周围种了迷迭香、熏衣草、百里香……等植物,只要风一吹,空气里除了葡萄香气,还能闻到香草的清新气息。
没多久,罗思颖发现屋后有座喷泉,池心安着一尊扛着装满葡萄的藤篮的女神雕像映入眼底,流水由藤篮中潺潺流出,被阳光映得闪闪发亮,美得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四周很安静,朴实恬静的氛围让她不由得放慢脚步,享受在台北未曾领会过的悠闲,当下她便决定在这里吃早餐。
喷泉边有个木头长椅,长椅背后也可看到一大片葡萄丛,葡萄丛边的砖砌小路顺着山势往上而去。
锡尔斯酒庄简直像是被一片绿意包覆的堡叠,处处是景。
收回视线,她将满篮食物放在长椅上,一打开藤篮,便被篮子里的食物怔住了。
篮里有大半块手工坚果面包,一大串新鲜葡萄、一大罐现挤仍带着余温的新鲜牛奶、一块奶酪以及一片烤得金黄香酥的苹果派。
这些食物几乎可以喂饱一群饥肠辘辘的小朋友,罗思颖怀疑自己是否有办法全部吃光。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拿起口感扎实的面包,正掰下一口塞进嘴中时,身边突然传来一个重物落下的声响,她吓了一跳。
她槌了槌胸口,勉为其难咽下那口面包,还来不及仔细看,便感觉自己被某个重物撞上。
「啊!」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毫无心理准备,被撞得人仰马翻,狼狈地倒趴在地上。
还来不及痛喊出声,另一抹低沉的低咒声落入耳底。
她勉强地别过头望向声音来源,才发现由身后斜坡滚下来的重物是个男人!
忍住痛意,夏柏旭起身走向她。「对不起,你没事吧?」
一早,他在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中醒来,立即听到叔叔沈厚的吆喝声、工人们交谈的声音,他便意会到采收的工作即将开始。
为了避免葡萄被太阳晒得开始脱水,工人们动作迅速地将葡萄采下,再集送至仓库。
虽然童年时最讨厌在睡眼惺忪之际被拉进葡萄园工作,但远离这样的生活多年,他竟有些怀念采葡萄。
于是,他迅速起床刷牙洗脸,准备加入采收葡萄的行列。
没想到,他才兴致勃勃地走进葡萄丛,却因为一个踉跄,整个人沿着山坡往下滚。
罗思颖听到这嗓音,疑惑地抬起头。这男人说话的声音怎么很熟悉?
但她趴在地上,一时间也瞧不清他的模样。
夏柏旭第一时间没认出她,只是赶紧扶起她,问:「没撞伤你吧?」
天知道他最近走什么运,连路也走不好,不过庆幸他原本站的位置不高,又幸运地没撞上长椅或其它硬物,否则可不是一点撞伤那么简单。
罗思颖听他着急的口气,不自觉地乖乖点头,心跳也乱了节奏。
是他吧……他的身形、他的声音在在告诉她,这个人是他。
她努力眨眼再眨眼,映入的却是他突然凑过来,在眼前放大的俊脸。
「还好吗?有摔伤吗?」
发现她像瞬间变成植物似地僵怔在原地,他担忧地询问,一边拉高她的手替她检查。
她身形纤柔,身高勉强到他的肩头,被他由斜坡滚下的力道一撞,不知身上是不是有其它更严重的伤。
罗思颖思绪恍然,可因为他映入眼底、那忙着替自己检查的着急模样,让她的心跳激烈跃动。
他还是关心她、在乎她的吗?
思及这可能,鼻头一酸,眼泪自有意识地滑落。
惊见她突然滚落的眼泪,夏柏旭急了。
他很习惯女人的笑,但女人的泪让他无法招架,而且此时的他不知道她的眼泪是否为被他撞伤而流。
见他急慌又愧疚的模样,罗思颖慌张用手背抹掉眼泪。「我、我没事。」
夏柏旭拧眉看着她。「确定?」
她点了点头,勉强压下激动的情绪,才喑哑忐忑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似在台北那精明干练的形象,他没抹上髪油的短发在阳光下接近深棕色,俊毅的轮廓因为胡子没刮,让他多了点阳刚气质。
再普通不过的浅蓝色条纹衬衫,因为他颀长结实的身形而变得立体有型,洗得泛白的牛仔裤包裹着他同样结实的长腿,让他浑身散发着颓废迷人的魅力。
这样的穿着打扮很有他往日的穿着风格,加上他刚刚着急的模样,罗思颖心底悄悄窜起小小的希望。
会不会他还在乎着她,只是不知该用什么方法打破两人间的尴尬,那她可不可以把藏在心底的疑问说出口?
或许……他们之间还有挽回的余地?
在她脑中转着纷乱思绪时,夏柏旭不解地望着她,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眼前的女人有一头及耳的俏丽短髪、细致的五官,整个人看起来干净灵秀,就像阳光下的葡萄,绽放着令人难以移视的光彩。
再次迎向他陌生的眸光,罗思颖满怀期待的心情瞬间黯淡。
他……不认识她?
看到她流露忧郁又悲伤的眼神,那似曾相识的感觉,缓缓挑起夏柏旭的记忆。
「你……」望着她惊愕的表情,夏柏旭努力回想了好久,终于认出她是谁。「你是『泊·微醺』的调酒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夏柏旭讶异不已,不敢相信两人如此有缘,竟会飘洋过海后又在此相遇。
罗思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原来,她在他心中的印象,仅只是「泊·微醺」的调酒师……开口的冲动瞬间被压下,她深吸了□气。
「我……代替老板过来参加收成晚宴。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样的重逢,她不懂老天爷到底安排了什么。
「这里是我家,每年这个季节,我都会被叫回来帮忙采收葡萄,或参加收成晚宴。」
他的话让罗思颖震撼,却也落寞不已。
当年两人交往之后,他对自己的事依旧有所保留,提起家里也总是嘻笑带过,彷佛不愿意深谈。
他不愿说,她也没积极问过,所以即便感情愈来愈稳定,可她对他的了解少得可怜……
见她又拧着眉不知想什么,夏柏旭正要开口,眼睛却瞥见她手背上的擦伤。「你的手背流血了。」
纤腕突然被他的大掌包覆,罗思颖打住起伏的思绪,脸上躁热得像要冒烟。「应该只是小伤。」
她努力想抽出手,他却不放,皱紧俊眉问:「你确定没有其它伤口?」
他知道不该捉着女人的手不放,但他像自有意识般,贪恋着她肤上美好的触感。
他不由得幻想,她身上肌肤是否全身都像她的手腕那么细致滑嫩……一思及此,莫名的渴望涌上,他的脉动突然变得急促,喉咙干涩。
如此不正常的现象让夏柏旭觉得自己像头发情的兽。
一定是因为这里充满了葡萄酒的气息,让他整个人处于微醺的状态,如此反常。
「我……我不知道。」
「坐下,我帮你看看。」
他坚持的态度以及看着她的眼神,灼热得彷佛要把她扒光并好好检查似的,让她不禁摇头拒绝。
「不,真的不用了。」
看她柔软的唇瓣因为紧张而抿起,他的指忍不住落在她柔美的唇下,哑声道:「不要露出一副怕我吃掉你的表情。」
当他的手指碰触肌肤的瞬间,她如遭雷殛似地跳了起来,甚至有种昏眩的感觉。
夏柏旭一愣,被她强烈的反应给怔住。
「我、我……我没事,再、再见。」她结结巴巴说完话,看也不看他一眼便转身跑开。
夏柏旭不解地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
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她的态度便很奇怪,不是用幽怨的眼神紧紧瞅着他,便是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为什么?想要厘清她莫名反应的渴望让他想接近她,看看她玩什么花样。
可借她逃开了,不过既然她来到这里,他有得是机会找出答案——
第3章(1)
黄昏,落日余晖像金色的蜜,轻轻洒落在那片像海一样的葡萄园上头,直到霞光褪去,渐暗的天空转成熏衣草色。
采收工作在中午前结束,整个下午,只见酒庄的员工来来回回在偌大庭园里为晚上的收成晚宴做准备。
庭院的长木桌上摆满餐点以及插着鲜花的宽口酒杯,食物的香味弥漫在欢乐的空气中。
夏柏旭斜倚在窗边看着喧腾鼓噪的情景,深沈的眼神落在人群当中,搜寻着某个身影。
有些意外,他竟然很怀念那个女人脸红的可爱模样。
突然,一记敲门声响起,他压下心头的悸动,收回视线,上前打开门。
门一打开,迪洛立在门边,恭敬地说:「少爷,您可以见夫人了。」
他挑眉,觑了老管家一眼。「在书房?」
迪洛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尾随在老管家身后,夏柏旭走出房间,往书房走去。
一想到要见母亲,他心里五味杂陈。
「锡尔斯」酒庄是锡尔斯家的祖业,在父亲及弟弟相继过世后,一直未娶的鲁伯特叔叔与母亲时时打着要他回家继承葡萄园的主意。
关于继承葡萄园的事,他与两个固执的老人虽已讨论过上百回,可惜两人根本不理会他坚决拒绝继承的想法。
事实上,整座酒庄的人都希望他结束台北的公司,早日回到故乡,当酒庄名正言顺的主人——
思绪在他到达书房门前中断,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不平才敲了敲门。
「进来吧!」
严厉自制的嗓音透过门板传来,夏柏旭听出母亲的声音里有着难掩的疲惫。
他笔直走进房内的同时,锡尔斯夫人立即拿下悬在鼻梁的眼镜,看了儿子一眼后,缓声问:「听说你从缓坡跌下了?」
锡尔斯夫人是典型的东方女人,身形娇小但个性精悍,当她远离家乡,与种葡萄、酿酒为生的外国老公来到庄园,看到犹如古堡般的大宅,聘雇的农工、宅中仆人,简直以为自己是罗曼史里嫁给某个爵士、领主的淑女。
她的容貌细致姣美,眉毛如柳叶,如猫眸的双眼晶亮深邃,可以看出年轻时的容貌有多出色,而见过母子俩的人都说,儿子的模样与锡尔斯夫人相当神似。
锡尔斯夫人看着唯一的儿子,心里有说不出的惆怅与感慨。
在亲爱的人相继去世后,她身边只剩这唯一的儿子了。
听母亲提起那一场小小的意外,夏柏旭尴尬地拧眉,与母亲神似的严肃脸庞透着一丝不自在。「这里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这里一直没变。」唇畔勾起浅浅的笑,锡尔斯夫人语重心长地开口。「是你的土地在抗议,难道离开这么久,真的不想家吗?」
两年前,小儿子于一场意外中丧生后,夏柏旭成为唯一的继承人,她与小叔鲁伯特巴望着他有一天会回心转意,回到这里继承葡萄园。
但这么多年来,从他宣布要自行创业的那一天起,他没接受家里的资助、没用过家里一毛钱,独自闯出一片天,将台北的事业发展得有声有色。
为此,锡尔斯夫人不知道该不该为长子的优秀感到骄傲。
这是他与爱旅行、享受人生的次子最大的不同,也因此她与小叔心底都明白,要盼望他能回家继承葡萄园的希望愈来愈渺茫。
闻言,夏柏旭顿了下。「你知道我忙。」
「忙只是借口,你的心根本不在这里。」锡尔斯夫人直接点破,脸上流露出身为母亲的无奈神情。
「母亲……」他的处事虽强硬,但碰上母亲却没辙。
而母亲似乎早已看穿他的弱点,总是能逼他就范、妥协,这就是他不愿面对母亲的最大原因。
看了儿子懊恼的模样一眼,锡尔斯夫人淡淡开口。「你放心,今天不跟你提旧事,坏你的心情。」
「喔?」他不置可否,表情十足怀疑。
锡尔斯夫人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后,突如其来地问:「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夏柏旭愣了下,俊脸起了波动。「结婚?」
「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满三十了吧?」
由老管家的回报听来,儿子的事业心重,工作表现优异,但对同一个女人的兴趣似乎没办法持续太久。
鲜少有女人可以待在他身边超过三个月以上,这十足十的浪子性格,在在显示出他不可能轻易走进婚姻当中。
但她心中依然打了个如意算盘,希望能找个无论在外貌、人品或身家条件上都能配得上儿子的新娘人选,让儿子尽快结婚定下来,才有机会让她的孙子替父亲继承酒庄事业。
只要锡尔斯家的祖业有人可继承,她也无愧当初对丈夫的许诺,让酒庄永续经营,让全世界爱酒人士都能尝到锡尔斯家族酿出的隽永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