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她知道端木府中有人要她不能生孩子,心下怀疑是太子出手,于是在饮食方面一直小心,避子果虽然是跟柳氏的甜茶放在一起熬煮,但年长者食之无害,不想端木琛烦心,她便没说。
端木琛没有妾室,府内也无通房,既年轻,又是新婚,自然十分缠绵,水云路很想给他生个孩子,所以每个月癸水来时,总觉得失望,反倒是他看得很开,跟她说不急。
是啊,不急,不急,当时以为自己嫁得良人,后来才知道不是不急,是不想。
那几个月,她很想很想有孩子,却怎么样都没动静,没想到却在离开端木家之后,在完全不对的时间如了心愿。
有喜,但不知道何以为喜。
她跟牡丹两个女人,买两张良民户籍倒是容易,可是有了孩子,就得有丈夫或者休书,官衙的人再大胆,再贪钱,也不敢凭空变出一个女人之后,再凭空变出一个丈夫,这样很容易就败露了。
何况自己回京,主要目的还是想把母亲从太子府中弄出来——小的时候,嫡母以她为威胁,让母亲听话,让母亲给新的妾室下药,等她大了,换成以母亲为威胁,她听话,母亲才能有好日子过,没办法,谁让母亲只是个姨娘。
母女十几年来,总是过得战战兢兢,但四房支出都掐在嫡母手中,不听话又能怎么样,只能忍了又忍。
这次会先到京城,原是估量着太子府过年时候一定繁忙,加上母亲已经在安侧妃院子一段时间,母亲的性子乖顺,只怕看守的人早就放了心,花笔钱给专做见不得人生意的黑镖局,让他们把人劫出来,“安侧妃的远亲”本就是个幌子,她就不信太子发现人丢了,还敢在大过年的命人寻找。
等母女团聚,找个乡下地方隐藏起来,她从端木家拿了八万多两,衣食都不用愁。
这些,早在她从馨州上船时便想好了,可没想到这时候居然有了孩子,大夫又说她血气不稳,绝对不能再奔波,无奈,只能先在月悦小巷落户——所幸年后不久,端木家少夫人死讯便已经传到京城,傀儡没了,线头也没用,母亲即使只是人质,但也是水家姨娘,倒不用担心太子一怒之下加害。
只是端木琛居然把母亲接走,这实在超乎自己意料之外。
她原本以为自己懂他的,后来才知道,自己从来没有懂过。
“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大夫说了,刚开始几个月最是要紧,可别累坏身子。”牡丹劝说:“既然都知道是姑……不是,是端木家把李姨娘接走,到时候我们再上馨州找人便是。”
“牡丹,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帮我去找个办事先生,我想让他帮我把鹿草赎出来,但别露出痕迹,给他二两银子,让他去探探。”
京城的办事先生做事情很利落,五日后来月悦小巷的院子回话,已经打听到了,鹿草的赎身银三十两,她有个舅父住在鶄林,他已跟舅父谈好,由舅父出面赎回外甥女,没人会起疑心。
办事先生的酬金要二十两,加上鹿草赎身银,总共五十两,至于舅父的酬金,则由办事先生给。
五十两虽然多,但绕这圈子的确很妥当,水云路当下先给了一半,约定等办事先生把鹿草带到,会再给二十五两。
数日后,鹿草便到了。
小丫头知道舅父没那样好心,也知道舅父有个傻儿子,本以为自己要嫁个傻子,却没想到才出水家大门不远,舅父就把她的卖身契给了个中年男人,又从中年男人那里拿了赏银,喜孜孜去了,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一路惶惶不安,直到那小院的门打开,见到牡丹,一时还以为自己错乱了,见到水云路更是激动,一下就跪倒在地,“小姐……”只说了两个字已经泣不成声。
“起来说话。”
鹿草抹抹眼睛,站了起来,之前都听说小姐死了,现下看来不是,鹿草个性较谨慎,见有外人在,便什么都没说。
“谢过先生,这是二十五两。”牡丹把两只大元宝装盘奉上。
办事先生拿过银子,用手秤了秤重量,“多谢李姑娘,以后若有什么事,还请来找我,敝人拿了银子就什么都不记得,请放心。”
说完一拱手,转身就走了。
鹿草直见到牡丹把门关上,这才又哭道:“小姐,小姐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李姨娘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母亲怎会知道我的消息?”
太子妃为了要定住母亲的心,肯定什么都不会说的。
“年后没多久,姑爷上京,说了小姐急病过世的消息,太太……太太就命人去太子府,说是过年送些果子给李姨娘,但我们都知道,太太是故意要说给李姨娘伤心的,连黄嬷嬷都劝太太,大过年的别这样,好歹等到正月过去再说,可太太不听,执意要人送信,算算,李姨娘大概正月二十便知道姑娘死了。”
水云路紧紧握住拳头,嫡母竟如此狠心,她们母女已经因为她的贪财变成这样了,她还不放过母亲……居然还不放过母亲……
“小姐,姑爷那日亲自来说您已经亡故,可怎么……”
“说来话长。”水云路转身入屋,“进来说吧。”
第9章(1)
春去秋来,秋去春又来,转眼两年过去。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但对端木府上来说,却也起了一些变化——端木明珠又怀上孩子,至于原本想招赘的端木珊瑚,却是嫁了,许的便是陆世佳。
两年前陆世佳预备上京,离京之前特地来端木府与端木琛辞行,说来也巧,端木珊瑚不知道兄长有客,直接进了司香院,两人无预警的碰了面,各自脸红。
端木琛一来不喜欢许姨娘自作主张,娘家的侄子没功名,没能力,没钱财,长相更是路边随便找就一大把,只凭着“老实”就想娶他妹妹?想得也太美,二来本来也就对陆世佳比较有好感,此时见两人对彼此似乎都不讨厌,便让人架起屏风,三人说起话来。
有了屏风相隔,陆世佳跟端木珊瑚都自在许多,待稍晚陆世佳要告辞时,端木琛听他问起珊瑚许婚没有,便知道他的意思,含笑说尚未。
陆世佳求先说媒,等自己中了进士,迎为贵妾。
端木琛本就欣赏他,再者,他已经被贺贤之收为义子,别说进士,即使是状元也不无可能,倒也不用等考上,不久即要上京,左右需要个人陪着,便让他选得好日子来迎人。
许姨娘知道当然大傻眼,怎么绕了半天女儿还是当了妾室,而且去京城那么远,万一那个陆世佳对女儿不好怎么办,跟端木琛说想见见女婿,被端木琛冷眼一看,便惴惴了起来。
绿茴微笑说:“许姨娘若无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三少爷从京城回来后心情一直不好,可别惹得三少爷不快。”
“可,可是……”她就只想见见女儿的良人而已。
“许姨娘还是回去吧。”吴嬷嬷皮笑肉不笑的说:“三少爷给姨娘三分脸面,姨娘可别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长辈,想跟三少爷讨价还价,二小姐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姨娘说想不想?”
许姨娘一听,什么都不敢说。
半个月后,端木珊瑚粉轿出门,至于端木琛这哥哥给妹妹准备的丫头婆子,诸多物品,自然事前就先送去陆家了。
陆世佳为了感谢端木琛当年婚事未成,却还是给自己妹子准备了嫁妆,因此亲口说了,过个几年,等正妻生出儿子,会寻个好日子将端木珊瑚扶为平妻。
端木琛也觉得这样甚好。
四月刚过,陆世佳带着端木珊瑚上京,准备考试。
跟去帮忙理家的褐香写信道^姑爷性子好强,二小姐性子似水,两人倒十分相和,重阳过后没多久,二小姐便怀了孕。
端木琛收到信自然高兴,又命人送去不少珍贵补品。
陆世佳只是童生,在京中所需,除了宅子是贺贤之的旧宅之外,其余都是端木家的供给,但他也坦然受之,端木琛十分欣赏他这点,他虽有才,毕竟两袖清风,妾室却是家世殷实,现在看来虽然是靠端木家,但将来揄下功名,鱼水相帮再好不过,不需要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至于许佩儿,由于府上已经有一位许姨娘,这位便被称为佩姨娘,刚刚进府里时,被安排住在荣华院,一进的小院子,给一个姨娘住还算可以——但这事发生在端木琛回来之前。
他回来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姨娘,还给母亲敬过了茶,当着柳氏的面虽然没发作,却已经是吩咐下去,不准进司香院。
当然,这次端木府的人都知道,三少爷从京城回来,带回一位贵客李夫人,安住在长星斋,还特别叮咛了,不准别人去打扰。
长星斋在院子西南,距离秋园算近,再过去一点,是侧门跟车轩,端木琛安排李姨娘住这,是方便她常常出门走走,给她的丫鬟婆子,自然也都是打小住在馨州,对这一带好吃好玩都熟悉。
只是李姨娘忧心女儿一接到四太太来信,得知女儿已死,当下只想跟着去,拿起剪子想死,却被救下,安侧妃怕她出意外,命人十二时辰盯着,晚上逼喝加倍的宁神汤,就这样过得十几日,听得太子妃召,婆子自是把她打扮得当,到了外厅只听得太子妃说:“这人是你的女婿端木琛,来接你到馨州替妻子尽孝,东西收收,这就跟他去吧。”
直到河船离京,端木琛屏退了左右,跟她说起女儿未死之事,李姨娘这才对人生有了一点希望。
“要死之人把银两都拿走做什么,自然是为了将来打算,娘子在这世间,最不放心的就是母亲,我将母亲接到馨州奉养,娘子知道消息,必会寻来。”
李姨娘知道女儿拿走上万两银票,虽然安心了些,但她也不是傻瓜,好端端的,云路何以诈死出走,只是自己若不到馨州,只怕一辈子也见不着云路了——太子府重门深深,哪是她可以出得来,云路又能进得去的呢?
自己就先到端木家,待把事情打听清楚再做决定,若端木琛只是想利用云路,那自己一死便是了,绝不让他当成诱使女儿出现的饵。
如此一想,立刻觉得好多,“只是我是水家姨娘……如此到馨州长住,却非长久之策。”
端木琛闻言笑了笑,把原本就放在桌上的信封推了过来,“母亲请看。”
李姨娘狐疑,但还是打开了那只信封,竟然是她的卖身契——她是画室的女儿,嫁的也是同行,当年水四爷到画室订画,对她一见钟情,非得娶为妾室,知道她已经嫁人之后,强迫丈夫将人卖给他。
水四爷并不是长情之人,如珠如宝过后,便是弃如敝屣,她在水家,过得比大丫头还不如,想带着女儿走,自己的卖身契却捏在四奶奶手里,能去哪?
此时见自己的卖身契,突然百感交集,“端木公子,这……”
“我听云路说起水家状况,知道母亲一直想离开,这回去水家报丧时,顺道跟四太太要了。”
“四太太……怎,怎么肯给……”
“是母亲心善,这才觉得四太太厉害,其实不过是个欺善怕恶的人罢了,我出银子,她不肯,我亮刀子,她倒肯了。”端木琛笑了笑,“我上面还有一个母亲,此外,大妹入赘,现下有三个孩儿,庶妹待字闺中,我会命下人不准打扰,母亲也别把自己当客人,想做什么都行。”
不再是姨娘的李氏便以李夫人的身分在端木府的长星斋安住下来,因为有自己的院子,端木琛原本给她准备四个大丫头,四个二等丫头,六个粗使丫头跟四个嬷嬷,可没想到李氏不习惯,说不需要大丫头,只要几个老实稳重的粗使婆子就好,端木琛想,她大概是吃了水四太太跟安侧妃身边的大丫头不少亏,所以反而喜欢老实的婆子,想想便交代惠大娘选几个。
惠大娘挑出来的自然再老实不过,李氏果然很喜欢,直谢了他好几次。
至于佩姨娘,端木琛完全不去理她,既不去荣华院,也不准她到司香院跟松柏院,至于“做了些点心”,“给夫君绣了个荷包”之类,自然由大丫头去处理。
许佩儿原以为进入端木家可以过上好日子,现下虽然衣食不愁,但却不是她想像中的那样,不生孩子的姨娘,将来要怎么在端木府中安生立命?跟姑姑商量后,两人想冋娘家找人出出主意,却被门房告知姨娘不是主子,得有主人家的允许才能出入,两姑侄顿时傻眼,此时刚好见一台马车骨辘辘的出去,一问之下才知是那位李夫人,说三少爷请了馨州有名的说书娘子作陪,每三五日便外出走走,散散心。
许姨娘不平,“老杜,你可问清楚,我嫁进端木家这十几年,太太可从没不准我出门过。”
老杜陪笑,“许姨娘,大管家前些日子亲自来交代,三少爷发话,以后姨娘就是姨娘,不是主子,让我们都清楚点,许姨娘啊,不是我老杜说,您这也太缺心眼了,太太人好,您也不能就这样把自己当一回事啊,没跟三少爷商量就想许二小姐给自己的侄子,还给三少爷弄了个妾室,这别说馨州,就算放眼大康,也没哪个姨娘这样不长眼,三少爷没赶姨娘去别院,已经是二小姐嫁出门前在松柏院前跪了一整晚求来的,您就歇停点吧,别再惹三少爷生气了。”
许姨娘一听,什么都不敢说了,佩姨娘更是当场哭了出来。
怎么办,她才十五呢,三少爷都不见她,难不成要因为姑姑的事情就被三少爷连带讨厌吗?她才敬茶不到三个月呢。
还有那个李夫人是谁,那台紫檀马车她刚到时还想坐的,可车夫们说了,那是已故少夫人的车子,不能给她乘坐,可刚刚那李夫人却坐了那紫檀马车出去,怎么三少爷对她那样客气……
“哥哥,这两年都过去了,你就算不娶妻,也该纳几个妾室,给我们家传宗接代才是。”
“怎么,又是母亲派你来作说客?”
“即使母亲不派我,我也是要来的。”端木明珠十分无奈,“我都四个孩子了,哥哥却膝下犹虚,现在废太子因为跟贵妃通奸之事已经被幽禁,最有可能被立为储君的七皇子跟六王爷一向亲近,眼光也远得多,不可能因为这河权就来为难我们,哥哥实在没有不纳妾室的理由。”
顿了顿又道:“我知道哥哥想念嫂嫂,我也想她,只是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谁跟你说我想她了,一个女人而已。”
端木明珠白了自家兄长一眼——水云路逃走后,哥哥不但继续住在松柏院,还封起桃花苑不让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