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又不懂了。
“我制毒让他吃,然后他解毒,算是赢我。我拱手送上珍稀药材,来年再赌。”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们年年都这样比?”
“嗯,比了十年。”
“不觉得腻吗?”
她深吸一口气,“支持我活下去的力量,就是在一年当中能见到他的那一天。”
公孙钟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我不懂,你这样做到底是因为喜欢他还是不喜欢?”
她微笑道:“这个答案等你有心上人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望着她笑了,“好,但愿我有一天可以把这个答案说给你听。”
“无垢,”公孙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边,“在喝茶?”
“嗯,二少爷亲手烹制的。”仇无垢笑着举起自己的杯子给他,“尝一尝吧。”
公孙钟一见到兄长就很诚惶诚恐地起身垂手肃立,陪笑道:“这壶茶已经旧了,还是改天给大哥另烹一壶吧!而且杯子总不好一人用过另一人再用。”
仇无垢想他家都是学医的,必然是有些洁癖,也就一笑收回手。
公孙拉起她,“父亲想见你。”
“现在?”她有点吃惊,不知道他和公孙博文到底说了些什么,随即站起来,回头对公孙钟点了下头,“那么,二少爷,我先失陪。”
公孙钟在旁边长揖相送。
仇无垢与公孙并肩而行,公孙低声问:“怎么又和二弟喝茶了?”
“他说亲自为你调配了药茶,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让你尝到,所以来问问我是否知道你的口味,可惜我对你并不了,其实你这个二弟人真的很好……”
说话间她胸口一疼,好像有种巨大的力量从里到外翻搅着,五脏六腑都被一把刀斩成无数截似的,疼得她几乎昏厥过去。
她“啊”的疼呼出声,五指紧紧扣住公孙的手臂,身子就要栽倒。
公孙大惊,一把托抱起她,急问:“怎么了?”
“好……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停滚落,她已经疼得把嘴唇都咬破了。
公孙先是迷茫又震惊,继而无意间回头,却看到二弟还站在茶桌边,笑咪咪地背着手望向他们,一副悠然惬意的样子。
他陡然都明白了,大喝,“你到底在茶里下了什么?”
“没什么。”公孙钟慢慢地踱步过来,“她既然是毒妇,怎么能尝不出毒药的味道?”
“你要杀我就冲着我来,为何要害她?”公孙双目充血,如果不是要扶住仇无垢,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二弟的笑脸撕个粉碎!
公孙钟摇摇头,“大哥,你误会我了,我并不想杀你,我是在救你,这个毒妇十年里不停地给你下毒,可见心如毒蝎,你怎么可以和她走在一起?你是我们公孙家最引以为傲的子孙啊!”
说着,他的情绪亢奋起来,“你以为我要跟你争什么,争财产吗?虽然我娘总巴不得你死,但是我从小就视你为最值得敬重的大哥,我每天都盼着你能回家和我一起研读医典,壮大医馆,甚至故意对父亲下毒引你回来,没想到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荒废十年青春,值得吗?不觉得很愚蠢吗?”
“愚蠢的是你!你这个疯子!父亲早知道是你下的毒,不说破,是希望你能幡然醒悟,没想到……”公孙勃怒,“你到底给她吃了什么?赶快说出来,否则我杀了你!”
“杀了我,如果能唤醒你的执迷不悟,我便也不在乎。”他耸耸肩,“反正这毒药是我偶然在配药的时候制造出来的,我自己也不知道解法。”
仇无垢已经面色如纸,她用尽力气抓住公孙的衣襟,艰难地说:“看茶壶里有什么。”
一句话提醒了公孙,他抱起她,对闻声赶来的家中婢女喊道:“把那个茶壶拿到我的卧房,快!”
然后他抱着仇无垢如风一般冲出后院,回到自己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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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是第二次中毒了,也许上天真的是想让她以毒药了却这一生的罪孽?
她听到公孙在她的耳边拚命地喊,“不许睡!听到没有?”
她含含糊糊地应着,“可是我好困……要不然你吹笛给我听?”
此时此地实在不应该开玩笑,但是她能感受到他冰冷僵硬的手指和身体正在微微颤抖,她不知道该怎样让他放松下来。
“我挺喜欢听你的笛声,只可惜不能和你合奏一曲。”
“以后肯定有机会的。”他一边思考毒药的成份,一边用银针暂时制住毒性继续蔓延。“那吹笛本来就是为你而学的。”
“还有……其实老师没有死,同学们也没有……”
她的力气虽然微弱,但语句很清晰,让在旁边忙碌的他也不由得停顿一瞬,“你说什么?再大声些!”
“我爹要杀他,但是阿镜的父亲赶到,把所有人都救下了。老师已经中毒,阿镜的父亲治不好,只得带回明镜城。而为了保护其他不相干的人,那些同学和他们的父母也都被迁入明镜城中。我爹说,在他有生之年绝不许世上再出现江绍的名字,否则他想尽办法也要和明镜城为敌。阿镜的父亲不想与他为难,就允诺了他。”
公孙开始还认真地听她说话,后来突然意识到她这样拚命想叙述清楚,并不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而是怕她即将面临死亡,才努力将所有的秘密说出,心中大疼,他柔声说:“无垢,说些快乐的事,别想那些伤心的事了。”
“快乐的事?”她迷迷糊糊地想,“哪里有什么快乐的事呢?我爹不要我了,我娘也恨我,因为我没有照顾好老师。谁都不要我……我没有立足之地,只好在离愁谷住下……前些日子,阿镜找到我,说我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老城主要我回去和阿镜一起继承明镜城。他们以为这样就会让我开心快乐,可是,这一切对我来说真的重要吗?我又何曾想要这些?”
公孙在她的身上插了十几根银针,眼见她的脸色已经从白变黑,越来越差,急得几乎六神无主,再听她说这些让人断肠的话,整个人的力气仿佛都要被抽空。他解毒无数,没想到今日会栽在自家人的手上。
茶壶里的水已经倒净,所有的药渣都倒在桌上,他用银针快速地拨动,希望从中找出解毒之法。
“公孙,别恨我……”她呢喃着,“如果当时我不出手,爹就会杀你,而我唯一能救你的方法就是以毒攻毒,希望能保住你的性命……可是这十年里,无论我用多少毒药,都没办法让你头发的颜色变回来……你每次都化解得很快、很快,太快了……”
她低幽的一声叹息听在他心头却好像一道霹雳,不仅因为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十年中她总要跟他比试解毒,还因为那一句“以毒攻毒”让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毒、毒……如果能知道这茶叶中到底是什么毒药就好了。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时间在一点点地流逝,他能感觉到仇无垢的呼吸越来越弱,说话的声音渐渐近于无,他已经听不清她说什么。
“水、水……”她含糊的好像是在要水,他手忙脚乱地想从茶壶里倒水喂她喝,但是当茶水倾倒入杯中的时候,灵光乍现,他明白了!
有毒的不是这些草药或茶叶,而是当它们全部混合在一起时,用热水煎沸而释放出一种奇特的毒性。
他欣喜若狂地扑到床边,大声喊,“无垢,我知道解法了,你要撑住!”
但她的嘴角只是噙着一抹笑,没有任何的声响回应。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他的手比她的还要冰冷,从她的指尖上还有传来一丝温暖。他发誓,绝不会让这温暖从自己的手掌中消失。
他要她!要她!
尾声
江上清风,明月孤笛。
公孙静静地坐在竹船上,把玩着手中的玉笛,一手用桨无意识地打散着水上月亮的倒影,看着那水中月聚了又碎,碎了又聚,一层层的涟漪荡漾开来,像人的心绪,反复无常。
“在想什么?”船篷里,有人悠然开口问道。
“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很自私?”他思忖着说:“如果我当初可以早点释然回家去,帮着父亲打点事务,也许二弟不会变得那样偏激古怪,也许我也不会斤斤计较着过去的得失,而忘了‘怜取眼前人’的道理。”
“现在想通也不晚啊!”船篷中的人似乎微微一笑,“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想要重新开始就从这一趟出游算起吧!把眼光放远,看看这世上除了你自己之外还有多少人、多少景致值得你珍惜的。”
公孙回头看着船篷,笑道:“为什么不提你自己?难道我的身边没有你吗?”
篷帘掀起,月光下可以看清那张精致的笑颜,又带着几分无奈。
“你二弟对我下的毒倒是给了我启示,或许能配制出帮你头发恢复黑色的毒药,但我试了这么多天都没有做成,若你的头发颜色始终变不回来,你爹对我的心结便永远也解不开。”
他伸出手把她从船篷中拉出,侧头躺在她的膝盖上,抽出袖中的笛子,“不必再费心配毒了,我爹最大的心结是我,总有一天他将想明白,会因我的快乐而快乐。至于二弟,我出门前已经跟他恳谈过,过去是我对他心存敌意,照顾不够,身为大哥我的确失职失责,有负他的期待,他似乎也有所顿悟,应该不会再那么深的怨恨你与对我不公的人了。所以这头发无论是黑也好、白也好、金也好、银也好,如今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她的手指轻轻梳理着他柔顺的发丝,本来就有些亮银色的白发因为月光的皎洁而显得更加优雅明丽。
有些事,换了心境再去看,竟会看出不一样的风景。既然他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她也应该释然宽心,不让他牵挂忧虑。
于是,她也从袖口中取出自己的笛。
江风中,明月里,两种笛声若诉若歌,第一次如此极尽缠绵地盘绕在一起,飘飘荡荡,随江浪顺流而去。
其实,爱也好、恨也好、怨也好、愁也好,百年之后都不过随风流云散而已。
只有那心手交握的温度将映亮黑夜,永驻人间——
【全书完】
*欲知恨生宫宫主言萝与斯文的官一洲之冤家情缘,请看湛露花园系列776至尊花嫁之一《我的老婆是阎罗》
湛笔夜话之十九 湛露
在网路上混了好几个小时之后才突然想到我已经答应絮绢交序了,怎么现在新书一个字没写,序也忘记开了?赶快把心神收回,就说说你们刚刚看完的这本书吧。
神医VS毒妇,这个idea怎么样?起初我是想让毒妇的嘴巴再毒一些,但是落笔之后见男女主角的身世情路都那么坎坷,实在不忍心再在他们身上加诸其他的要素了。既然这个系列的第一本走的是轻松路线,第二本还是艰难些比较好。
艰难的感情之路在许多时候其实都不是来自于外界的压力,而是来自内心的认知。
因为没有认清对方,所以没有敞开自己。
男女主角们在爱情的大门前来回地兜圈子,作者们当然心知肚明他们的症结在哪里,但就是抵死不让他们说出。如果主角真的可以跳出书来和作者对话,想来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们这些“生身父母”掐死泄愤。
写这本书之初,正是山贼第一稿被惨退的时候,可以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在跌落到谷底,甚至没有勇气爬出来的时候,被编辑死拖活拉地重回人间,然后,带着怀疑的眼光看着周围的一切,不停地自问:“我行吗?我真的可以吗?”
这样的疑虑想来在书中也赋予到男女主角的身上,所以看到他们迟疑着进进退退,彼此试探,我总是要在写到一半的时候付出一声叹息。
交稿之后,我开始进行自我催眠,“会被退,会被退,明天退稿电话就会打过来了,如果打过来,千万别吃惊,别哀怨,微笑面对,然后再写新书,别影响了后面的情绪,生活要继续,系列要完结……”
每天我都要把这番话反反复覆地在心中说上几遍,直到今天晚上,我那准得出奇的预感在心中警铃大作,我立刻打起精神,准备迎接即将可能到来的电话铃声。
果然,准时,电话响,看来电显示,是编辑打来的没错。
接起絮绢的电话,我深呼吸,再深呼吸,准备听她说:“不好意思,毒妇有问题,你要重写。”我甚至都准备好话来回答,“没问题,我已料到,我会做好重写工作。”
絮绢的声音听来并不活跃,也许是一天工作的疲惫,也许是因为给我打这通退稿电话而不知该如何开口?我循着她的音调等待我猜测了许久的“判词”,结果忽然听到她问:“我有没有告诉你,毒妇已经OK了?”
我的大脑有一秒钟的空白,毒妇OK了?什么意思?过了?我的应对之词白准备了?我不用再说:“没问题,我已料到……”等等这些虚伪的,又冠冕堂皇的假话了?
心是骗不了人的,我听到自己立刻冲口而出的欢呼,“Oh Yeah!二月份有书可以出喽!”
唉,为什么不能坚持稳重的淑女之风久一点?做了这么多年的作者啊,我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会为了考卷上到底是得九十分还是五十分而提心吊胆许多日,直到宣判降临。
在后记中用这么长的篇幅来唠叨被退稿之后的心得,其实只是想和所有准备进入这个行业的朋友说一声:这里必然有许多艰难,但是无论多大的艰难降临,都要挺直脊梁,独自面对,勇敢面对,没有人可以帮得了我们,只有释放自己的心,才是释放自己。
当这个系列全部完稿之时,湛露准备让自己也彻底放松一下,找个地方去旅游一圈好了。只是这个计划年年都有,却少有付诸实现的时候,真怕到时候会有新的idea在脑海中成形,那我就又要被绑在电脑前面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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