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萝站在谷口,面色凝重地又警告一次。
公孙微笑道:“谢谢你带我来,后面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
“你要是知道离愁谷有多可怕,你就笑不出来了。”言萝冷冷的威胁中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公孙站在原地没有急着向前走,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只小葫芦,从中倒出些白色粉末在自己的身上鞋上,然后才开始前行。
言萝站在他身后,很纳闷他的行为,抱臂身前就看着他向前走去。
传说中古怪可怕的离愁谷,因为他们来的时候还是夜间,风啸叶响,更添了几分阴森恐怖的味道。
但公孙仰着头,嘴角挂着笑意,缓缓地踱着步子,好像闲庭信步一般不急不慌。
倏然,自旁边的树梢上飞快地爬下一条粗壮的大蛇。它全身赤红,还间杂黑色的斑纹,头昂得高高的,对着他吐着芯子,双目喷血,甚是吓人。
公孙停在原地,双目默默地与它对视,那蛇吐了吐芯子,本来像是要往前扑,忽然身子一缩,转身飞快地爬走了。
“咦,你怎么做到的?”言萝在他身后好奇地问。
“你就当是我有神力好了。”他回头对她眨了眨眼。
“哼,你不知道你惹上麻烦了,这些蛇都是离愁谷的守护者,你赶跑一条,会有更多的蛇来找你报复。”
她话音刚落,山谷中忽然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笛音,这笛音悠长高亢,从密林幽谷的深处传来,带着一股难言的诡异。
片刻后,四面八方爬来无数长蛇,像暗夜的海浪般一重重翻滚而来,言萝不由得看呆。
公孙再度拿出那只葫芦,将其中的粉末满天一撒,那些即将扑到他面前的毒蛇们就奇迹般纷纷后退,像是极为畏惧那些粉末的力量。
笛声还在悠悠吹着,可以听出这笛音就是催动群蛇行动的号角,但是无论笛音如何吹动,蛇群都只是高昂着头,吐着芯子,畏惧不前。
笛声响了有一炷香的工夫后,吹笛人终于放弃,只听笛声一沉,群蛇缓缓撤退了。
言萝忍不住赞叹,“来离愁谷的人里,你是第一个能破这蛇阵的,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这样是不是就代表谷主愿意见我了呢?”公孙问。
“不知道,要看她心情好不好。”她耸耸肩,“你这样折损她的面子,若换作是我,非好好地整治你一番不可。”
“但愿谷主与你的性格不同。”他开了个小玩笑,不过他知道自己这一战是赌赢了,因为有人影从蛇群离开的方向现身。
“谷主有问,来者向人?来我离愁谷何事?”一个穿碧绿衫子的女孩子遥遥发问。
“在下复姓公孙,有事求见。”
“公孙?”那碧绿衫子的少女顿了顿,又道:“那真是抱歉,公子可以回去了。”
“为什么?”他不由得一怔。
“因为我家谷主有命,不想与公孙家的人见面,若见面就是敌人,她不愿树敌,也不想得罪公孙家。”
公孙不解地问:“你家谷主难道与我公孙家有仇怨?”
“此事奴婢不便回答,话已至此,公子请回吧!”碧绿色身影杳然而去。
言萝一笑,“我就说了,你进得谷来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离开。”公孙高声道:“不管谷主对我公孙家有何误解,在下并无恶意,也不想与谷主为难,只想以千金求得一株何首乌,请谷主成全。”
他等了很久,久到以为谷中的人并没有听到他的话,正当想再开口的时候,那个穿碧绿衫子的女孩子又出现了。这一回,她径直走到他面前,递上一封信。
“我家谷主说了,明日正午时分会在集乐镇的菊花楼跟公子会面。”
一张薄薄的纸笺、端正秀丽的字迹、措辞恭谨神秘的邀请……这些都不是让公孙面露诧异的原因,真正让他困惑,或者说震动他的,是信纸上那抹淡淡的香气,那似乎是——曼陀罗的花香?
第四章
午时将至,公孙却只是在菊花楼外徘徊,那封离愁谷谷主的来信,自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成了压在他心头的巨石,带来无尽的疑问和莫名复杂的情绪。
也许只是巧合?因为据他所知,毒王仇世彦长年住在西疆,即使来到西岳国或其他地方也不会久留,这几年他密切注意过仇世彦的动静,听闻的几次与仇世彦有关事件,也都发生是在西疆附近。
而这个离愁谷的谷主不应是刚刚搬迁来此的新人,那么,仇无垢与他又有何关系?
此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菊花楼下,公孙一眼就认出走在马车前面的是昨夜给他送信的女子,她依然穿着一身碧绿衫子,神态恭谨地对着马车内躬身道:“谷王,已经到了。”
他的心陡然高高提起。车内的人是否就是他怀疑的那个人呢?他屏息等待,但许久之后仍没有看到人从车内下来。
那少女使者和公孙泰说了几句话后又回禀道:“他还没有来。”
原来车中的人是在确定他是否已经到了。
他迟疑着,不知道自己是该在此时走上前去,还是这样默默地隐身观看。
就在他情绪波动不定的时候,身后忽然被人拍了一掌,只听有人叫道:“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去?”
他毫无防备,被那人吓了一跳,而且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是言萝。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从对方眼睛里看到昨晚曾闪过的促狭。
“来看热闹啊!”她一推他的肩膀,“走啦,人家都已经到了。”
车旁的人听到动静也看过来,那碧绿衫子的少女一看到公孙,忙向车内禀道:“谷主,公孙公子来了。”
公孙心中一阵叹气,所有的紧张和算计都被言萝这一推打乱,无奈只有硬着头皮对马车拱了拱手,“抱歉,我来迟了。”
车内人久久没有说话,而后,车帘被人从内缓缓掀起,那张素净纤柔的脸陡然映进他的眸子,让他再也无法故作冷静,脱口惊呼,“真的是你!”
即使她化成灰他也认得!只是万万不能置信真的会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下与她重逢。
她却异常镇定,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公孙公子,好久不见。”
原来之于她,他们只是“好久不见”?原来她真的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孩子。
他的目光自她的脸上,游移到她的发上——如今的她与求学时的她已经有所不同,那曾经盘绕成双髻的长发尽数垂落身后,有如一匹光滑的锦缎,为尚未成年的她平添几分不属于她年纪的妩媚。
然而这美丽的长发看在公孙眼里,真是刺眼到了极点,甚至是种挑衅。
他微微抬起下巴,藏起所有的惊诧,也藏起初见她时横裂过心头的痛,报以谦和的微笑,“没想到你看到我可以如此平静。一个本来应该已经死在你手里的人还活着,不觉得惊异吗?”
“生死有命,你没有死就是老天让你活,我惊讶什么?”她缓步进了菊花楼,“掌柜的,有没有雅间?”
“有有,姑娘里面请。”
仇无垢一回眸,“言萝,你也要跟来?”
她耸耸肩膀,“反正今日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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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雅间里,一张桌旁坐着仇无垢、公孙和言萝三个人。
公孙面对着仇无垢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沉吟着要怎样开口。原本他是为了求药而来,但现在变成与仇人相见,到底还该不该说?
仇无垢却先看向言萝,“这一次出来,想在你那座古墓里住多久?”
“一个月吧!听说下月初在少林有场武林大会。”
“凭你现在的实力就想挑战那些武林高手?”她笑问。
言萝一撇嘴,“我对他们没什么兴趣,只是听说这次有许多黑白两道的人到场。黑道里那些臭名昭著的恶人嘴脸我要先去认一认,早晚有一天要他们死在我手里。”
“嗯,好大的口气,也好大的志向!你是人小心不小。”仇无垢的明眸此时才转向公孙,“就好像公孙公子,以前在学堂曾多次说他立誓要做天下第一的神医,却不知世间事最难捉摸,要达成这个志愿还真的很难呢!”
公孙平静地接话,“难得你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我以为死在你手里的人必然多如蚂蚁,每个人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你未必都记得清楚。”
“如公孙公子这样曾经伙同老师一起来算计我的人并不多,所以印象深刻。”她淡淡反击,言辞犀利如刀。
“谁说我曾伙同老师算计你?”他的瞳孔一收。
“难道你敢说,你不曾答应过老师什么吗?”她笔直地正视着他,目光逼人。
言萝托着腮,哼笑道:“你们两个今天是在比谁的眼睛瞪得大?”
公孙的眼睑一垂,无声地笑笑,“说的对,我来的确不是为了跟仇谷主比试什么,而是想和你好好地谈一笔买卖。”
仇无垢向后一靠,嘴角勾起,“那可真是不巧,我来却不是为了和你谈买卖,而是想与你来一场比试。”
公孙猛眨眼,困惑地盯着她,只见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小瓶子,放到桌上。
一见那瓶子,公孙心头一紧,瞳孔再收。他记得这只瓶子,那是当日在老师的书房中见过,并让他们引发争执的那只竹瓶。
“当日我告诉你这只瓶子是用菱竹做成,放入舌兰香会生剧毒,但你不信。今日若你敢闻一闻,无论你找我是为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对视着她的眼睛,公孙的神情从些许讶异到冷冷的嘲讽,“怎么?当日没有要我的命还是有些后悔吧?”
言萝也不由得坐直身,不解地看看仇无垢,又看看公孙。“你们两个人是仇人?”
“仇深似海。”仇无垢居然还在微笑。
公孙盯着那只竹瓶子,“你说话不会反悔吧?若我闻了这瓶子里的气味,你就答应我任何要求……哪怕是我要你死?”
仇无垢的肩膀像是抖了下,但眼波平静如昔。“你可以要我死,但是这对你来说有任何意义吗?”
“他要你死你就死啊?”言萝翻了个白眼,将自己的宝剑拍到桌上,“好歹要问问我这把剑同不同意?”
公孙缓缓伸手,指尖终于触碰到瓶子的外壁,将其缓缓地移回到自己面前,声音比动作还要迟缓——
“你放心,我不会要你死的。你要是这么简单就死了,我也会不甘心,更难消我心头之恨。”
他打开瓶塞,左手掌处不知何时多了块红色如软泥的东西,在瓶口上横了一抹,再将瓶子拿到自己的鼻翼前,深深地一吸,那种神情,仿佛他吸的不是剧毒,而是什么鲜花的芳香。
言萝惊诧地看着他,不能理解世上为什么会有这种拿自己性命不当回事的人。
但见放下瓶子的时候,他从容地问:“我现在是否可以提出我的要求了?”
仇无垢默默地看着他,并没有失望,也没有胆怯。她幽幽开口,“你早有准备?”
他回答,“《古草说》那本书我也看过了。舌兰菱竹之毒,唯用软红泥消解。”
仇无垢笑了,“看来你要感谢我,为你介绍了这样的好书。”
“是要感谢,所以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也不会要你身体发肤的任何一样东西。”他说到“发肤”两宇时,牙咬得格外用力。
她闻言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双眸凝视着他的面容、嘴唇,等待着从他嘴里要出口的话。
看到她终于露出一丝紧张,公孙的心中闪过某种报复快感。
“听闻离愁谷中多良药,我只想求得一株百年以上的何首乌。谷主是个善知人意的雅人,当不会拒绝我这个小小请求吧?”
她的眸光一黯,笑了,“原来是公孙家的长公子看上我谷里的那几根破药材,这也不难。”她抬起眼吩咐身边的绿衫女子,“叶青,明日拿一株三十年的何首乌过来,亲手送到公孙公子手中。”
见她起身要走,他急急地拦阻,“你等一等,我还有话要问。”
“你是想问江绍和其他人的事情?”她捏着垂在手边的一缕青丝,“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答案比较好。”
“仇世彦杀了他们?”他暗暗咬牙,“你有何不能说的?是怕我死,还是怕你说了之后,仇世彦会让你死?”
她轻蔑地低笑,“我既不怕你死,更不担心仇世彦会让我死,只是我不想说,你又能奈我何?”
“你!”公孙倒吸一口气,知她若不想说自己也没办法逼她,于是转移话题,又问:“离愁谷中当不会只有三十年岁的何首乌吧?”
“那是自然。”她笑道:“三十年是最年轻的岁龄,我谷中超过三百岁的何首乌也有得是。”
“那——”公孙眼睛一亮,刚要说话,却被她截断。
“只是你跟我要何首乌,我给或不给,以及给什么货色,也要看我的心情。这不算违背我先前的诺言吧?”
她的眼波停驻在他银发之上,云淡风轻的笑容更加让他觉得刺眼,“不过我也要劝你一句,你的发色是因为中毒生变,光靠何首乌只怕治不好,更何况是三十年岁的何首乌。不过,换作我谷中的奇花异草可就说不定了。”
公孙紧迫地盯着她,仿佛要盯出火来。
她回首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既然你刚才赞我是善知人意的雅人,我也不妨好人做到底,再给你多一次机会,倘若明年此时你能在此地再与我比试一次,我就多送一株奇花给你。”
“若是我输了呢?”
“你若输了,自然就得交出命来。我虽然对拿走你的性命没有兴趣,但这就是败者所应付出的代价。怎样,你敢吗?”
公孙久久地盯着她嘴角的笑容,长长地沉吟着,终于回应,“好,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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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的事真是难以预料。本以为拿到离愁谷的何首乌,他必然可以调配出将头发变黑的药剂,但他失望了。
好在还有第二年。来年的那天,他与她都如约到场,她捧出两瓶毒药让他服下,他用了一个时辰化解毒性,于是她交出一棵五十年的碧折蓝草,可解天下奇毒,然而……药效还是让他失望。
第三年,她带来三瓶毒药,他用一个半时辰化解,而她又痛快地交出一棵百年人身胆,状如人身,味如苦胆,也是解毒的圣药,只可惜,他与她的比试还是得继续下去。
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
匆匆时光一晃而逝,一转眼,第十年竟已经悄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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