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拿起第二只瓶子,打开后看了一眼,有点轻蔑地撇撇嘴,“这就是那些武林人士说的什么婆罗粉吧?我以为你用过一次后不会再用。这婆罗粉的颜色赤红中带有紫色,应该是用西域苦艾花研磨成粉,混合了赤炼蛇的毒汁,再用烈火烹制。破解这毒有些麻烦,先要将其暴晒在烈日之下七七四十九日,再用极冷之水将其冰存,最后用北岭之鱼的鱼鳍腥气与之调和,毒性才会尽解。”
她再点点头,“第二题你也解开了。”
公孙说:“今年你带来的题目简单许多,是你的功力退步了吗?”
她笑看着他,“自大的人是最有可能失败的,你要小心。”
“多谢提醒。”他正要伸手去拿第三只瓶子的时候,有道人影从楼下飞一般地冲上来,一把抓住仇无垢,大声喊,“快走快走!”
“怎么了?”仇无垢抬眼问。
公孙也吃了一惊,没想到来的竟然是言萝。
只见她风风火火地急嚷,“楼下有个伤者,要你赶着去救。”
“救人啊,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心慈到会救人了?”她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公孙,“何况救人是神医的事情,我不过是个只会用毒的毒妇,不懂得怎么救人。”
言萝立刻又对公孙喊道:“你先别比了,快跟我去救人。”
公孙的目光只是盯在仇无垢身上,“这场比试还没有分出输赢,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发生了,我也腾不开手。但若是你认输,我现在就可以起身救人。”
“既然没有分出输赢,我为何要认输?”她温柔地笑,“请君继续。”
他冷冷地盯着她,不信她连朋友的事情都可以如此漠视。“这么说来,你朋友的事你是不想管了?”
她无所谓地看着言萝,“反正她一向没什么朋友,想来那个病人无关紧要,不救就不救,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正合我意。”他一咬牙,伸手去抓瓶子。
言萝却在旁边大喊,“小心有毒!”接着又把所有的瓶子都抢过手。“行了,现在可以跟我救人去了吧?”
公孙面对这个言萝简直是有些哭笑不得,刚要说话,就见仇无垢迅速拿出一粒药塞进她的嘴里,命令道:“吃了它!”
公孙的心一沉,不知为何有股酸意冲口而出,“到底是朋友,刚刚这些瓶子在我手里时就没见你如此紧张。”
“那是因为我知道它们毒不死你。”她甩下一句,起身跟言萝准备下楼。
他抛了句话拦人,“喂,不是说救人是我们大夫的本份吗?”
她淡然挑衅道:“神医无能的话,自然要我费些手脚。”
不过,话虽如此,仇无垢到底只擅长用毒,楼下那个被言萝打伤的人是断了骨头,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可救。
公孙悠悠说:“两位如果需要我帮忙,请尽管开口。”
仇无垢冷哼,“若想让我用认输来换你的出手,就不必了。”
“认输一次又要不了你的命。”言萝使劲拉着公孙的手臂,“你出手救他,我替无垢认输!”
仇无垢陡然变了脸色,“你替得了我吗?我可没许你替我胡乱应承什么,就算你应了,我也不认。”
“仇无垢!”言萝叫道:“好歹你给我这个朋友留几分面子!”
仇无垢笑了,“给你留面子,那我的面子该放在哪里?无趣,这一次来得真是无趣!”
她向外走去,只听言萝又急又怒地对公孙说:“你把她逼走,自己可别想溜!”
仇无垢不由得暗暗偷笑,也不听公孙是怎样回答,快步离开了菊花楼。
原本不想这么快就结束这次比斗的,言萝的出现真是出乎意料之外,不过,倒也算是帮了她一个忙。因为那个拱手送谷的许诺多少有些儿戏,说出口后自己也满后悔的,但却无法收回。以她对公孙的了解,这十瓶毒药是都有可能被他破解,若真到了那时,她该怎么办?总不会真的要嫁给诸葛镜,搬出去吧?
哎哟,糟糕!她忽然想起一事,那天来离愁谷捣乱的人八成也会找言萝的麻烦,要通知她早做准备才好。
正要反身回去,却突然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几个人——好巧,正是那晚到离愁谷闹事的人。
这里是热闹的街市,到处是人,她的装束已跟那一晚不同,倒不怕他们发现她的行踪,只是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是否会对言萝不利,于是她一点一点靠近过去。
“喂,在看什么?”身后忽然有人猛地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差点吓着她,回头看,竟是诸葛镜。
“你怎么会在这里?”
诸葛镜笑道:“谷里实在太闷,所以到镇上转转,就猜你会在这儿,只是没想到真这么巧。”
诸葛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有所察觉。“这些人好眼熟啊,该不会就是那天晚上……”
“嘘,别大声嚷嚷!”仇无垢瞪了她一眼,身子贴着墙边向前移动。
诸葛镜看出她的企图,忍不住笑道:“何必这么麻烦?看我的。”
说完,她突然大步走到那些人面前,一拱手,“诸位请了!”
他们莫名其妙地看着诸葛镜,见她衣着华丽,身佩宝刀,一副气宇轩昂的架式,都客气地问:“阁下是谁?”
“在下诸葛镜,来自明镜城。”话一出口,那些人都惊得变了脸色。
明镜城谁不知道?明镜现世,诸神避让。明镜城百年内出过三位西岳国的武林盟主,以神秘诡异着称,平时少有人能进入城中一窥究竟。虽然近年来淡出江湖,但威名尚存,江湖人无不敬仰。
那些人的口气更加客气恭敬了,频频还礼,“诸葛公子,失礼了。怎么会从明镜城来到这小镇?”
诸葛镜看上去英武中还有几分尔雅之风,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中龙凤,更让那些人信服。
她笑道:“在下是来结亲的,偶然看到几位英雄人士在此,忍不住想过来结交一下,希望不要嫌小弟莽撞。”
“岂敢岂敢!”又是一片客气之声。
仇无垢在这头看着好笑,也不由得佩服诸葛镜实在有些骗人的手段,能把这些老江湖骗得团团转。
就在她看戏看得专注的时候,冷不防身后有阵冷风,似有股熟悉的味道贴近后背位置,她未及回头,只觉得被人用手按住后背上的穴道,跟着响起的,竟是公孙的声音,“别喊,跟我走。”
她转过头,清冷的灰眸对视上他向来阴郁的眼波,却发现那里有两簇她从未见过的火光。
第七章
公孙将她一口气拉出集乐镇,一路上脚步不停,也不说话。仇无垢本来就不懂武功,被他这样强拉着走了许多路,脚底下一阵阵生疼,本来不想理他,却是不得不先开口。
“你到底还要走多久?”
他陡然停住,挑着眉毛问:“怎么,累了?还是疼了?”
“又累又疼。”她坦率承认,坐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低头检视自己的脚。
他哼了声,“原来你也会累、会疼,我以为就是再过十年你也不知道什么叫累、什么叫疼。”
她白他一眼,“是人就会,你不用拐着弯骂我。”
“你误会了,我可不是在骂你,而是心里话。”他坐在她对面,“要不要我帮你看看脚?”
“不必。”仇无垢忽然觉得四周冷得出奇,转眸一看,才发现自己与他竟坐在一座山峰的边上,再往旁边一步就是悬崖。
“到这里来做什么?”她微微变了脸色,“菊花楼上若是没有比试够,我们大可以回去。”
“你怕死吗?”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若是刚才我把你推下悬崖,你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她笑了,“你会吗?你就这么盼我不得善终?”
“世上哪有这么多好笑的事情,看着别人被你整得很惨一定很开心吧?”他的神色凝重,“真准备嫁了?出门还带着那个诸葛镜招摇过市,大表恩爱?”
“不可以吗?你怎么老是对我们的事情那么感兴趣?”她又开始摸自己的长发,“我知道你惦记着我的离愁谷。放心吧,是你的就跑不了。”
“是吗?”黑眸一沉,声音格外的诡异,“属于我的是什么?这头银发?还是不幸与你为敌十年?还是师父满门的离奇失踪?还是公孙家上下对我的疏离……”
她不由得抬起头,看到他眼中那抹诡异的光,呆住。
“是谁造成我的一切不幸?是你。可是你竟然想在享受够对我猫捉老鼠般的逗弄之后,就脚底抹油的溜走?你以为可能吗?”
就在仇无垢感觉不对劲的时候,身体已经被他钳制在双臂中,狠狠地按倒在地上。
“向后退一步,是万丈深渊,向前走一步,是虎穴龙潭,你选哪个?”他俯视着她,双手将她的手臂牢牢按在地上。
“我,哪个都不选呢?”他这个样子真是把她吓到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该不会真要把她丢下山崖吧?
“仇无垢,聪明如你,居然也有茫然无知的时候?”他终于笑出得意,却让她更加不安。
“你到底在盘算什么?”她蹙眉问道。地上很脏,山风很冷,她不认为这是他们最好的谈话姿势。
他幽幽开口,“你猜呢?”
“我怎么猜得出。”她翻了一记白眼,伸手推他。
但他箍得更紧,手指爬上她的嘴唇,“这里,会不会也有毒呢?”
她终于明白他的企图了,全身毛孔都像在冒冷气,耳里除了旁边的山风和偶尔的鸟鸣,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在亲她的唇?不,不是亲,是啄、是吮、是啃——在她的唇办上,他极尽逗弄之能事地撩拨,而她完全陷入一片震惊之中,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没有了‘清白之躯’,看你还能嫁谁?”他诡笑着在她的耳边低语,“仇无垢,你是我一辈子的仇人,别人谁也别想把你抢走。”
她的灰眸第一次变成黑色——因为沉浸在深深的思忖中而变了眼波,也因为干涩的瞳眸中有水光开始荡漾。
他在做什么?强吻她……为什么?
也许这就是他报复她的方式?只是用一个吻来报复,未免太轻了。
她怔了许久,终于用食指指腹擦了下嘴唇,“下次我会记得先在这里下毒。”
“毒人者,总有一日会把自己毒死。”他冷冷地笑着,只是眼中闪过的不是冷酷,而是一丝谁也不曾注意到的柔情。
其实何需她在唇上下毒?当日太子说过的那种蛊毒,在许多年前也深种在他的心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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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无垢呆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枝柯摇摆,叶落簌簌,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的那一夜。
真的已经过去十年了吗?为什么前尘如新,往事历历,甚至连他愤恨怒视她的眼神都好像刚刚在眼前闪过?
一个恨她恨了十年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吻她?一个用充满憎恶的冷漠眼神与她相对十年的人,为什么会在脸上闪过那种难解的哀伤?
是她将要嫁人的假讯息触动他什么了吗?他不想让她顺利“成亲”是为什么?只为了报复的快感?
“天,原来你已经回来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人劫持。”诸葛镜惊呼着跑到她身边,“好好的你突然没了影儿,我还奇怪你到底去了哪里?”
“忽然想起些事情,所以随便走走。”她借口搪塞。
诸葛镜却看出不对,“是吗?随便走走会这么久?还搞得一身脏?”
她尴尬地笑笑,“路上摔了一跤。”
“你摔跤原来是向后倒,跟常人很不一样哦!”诸葛镜笑了,“招吧!到底出了什么事?应该不会是大事,否则你不可能这样文风不动坐在这里。但是,如果不是大事,又怎么会这样魂不守舍地坐着发呆,连脏衣服都忘了换?”
久久之后她长长叹口气。
诸葛镜眼睛一亮,知道她这声长叹后就必然有话要说,于是睁大眼睛等着。
“你何时回明镜城?”没想到仇无垢的第一句话问的却是这个,差点让她摔倒在地。
“别急着赶我走,说正事!”她催促道:“除非你想跟我一起回去,但你分明是不肯的。”
“以前不肯,但是现下……”仇无垢沉吟了下,“也许我应该离开一阵子。”
“咦?好奇怪,前几日我怎么劝你你都不肯,现在到底是谁说动你的心?”
“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有点怕再见到那个人。”
这句话终于让诸葛镜听出端倪,追问道:“怕见谁?你的仇人?公孙?我以为你从来不怕他。”
“若他只是我的仇人或敌人,我不怕,但是……”
“难道现在你们不是敌人了?那又会是什么?”诸葛镜的目光停留在她后背的那些污渍上,暧昧的笑了起来,“难道你今天跟他做了什么好事?”
“别胡说!”她的脸倏然红成桃花。
“哦——果然有事。”她频频点头,“说吧!你跟他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诸葛镜,你爹就是这么教你说话的?”仇无垢拧了她的手臂一把,“什么勾搭,我和他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那是什么样子?总要说了我才知道啊!”她托着腮坐在对面。“上次你说是你把他害得白头,所以他恨你,难道变不回来?”
仇无垢黯然道:“你不懂,那个时候仇世彦要杀他,强迫他吃下毒药,我迫不得已让他吃下第二种毒药,所谓以毒攻毒,逼得他造成心悸而成假死之状。但是因为毒性太过猛烈,竟然使他的头发颜色改变。我若和他坦诚这一切,他会信吗?换作是你,愿意相信一个在危难之际逼你吃下毒药,痛苦欲死的人吗?”
诸葛镜怔怔的想了半天,“原来如此。换作是我,大概……”
“世上能有几个人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仇无垢苦笑,“更何况他一意恨我,更不可能认真去想。”
“这有何难,我去和他说。”
她急忙一把拉住诸葛镜,“歇歇吧,小姑奶奶。他现在正恨着你,你去说简直就是在添乱!”
“他为什么恨我,你心里明白吗?”诸葛镜问:“若非他心中放不下你,你要不要嫁人,又跟谁亲热,他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要恨?”
“每个人的感情世界都很复杂,三言两语未必说得明白……”
诸葛镜打断她的话,“但其实人心也很简单,说不定是你把它看得太复杂。我再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对他动了心?若是,你什么也不用怕,我觉得他肯定不会害你,这反而是压他一头的好机会,更可以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若你对他没有任何的意思,那现在这些恐惧不就是在自寻烦恼?”
“也许吧!”她无奈地苦笑摇头,“你这个丫头还真会开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