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负心冷笑地捉住写翠的手臂起身,神色傲然地与他对视。“汤府是殷实的小户人家,做事向来光明磊落,绝对不会有任何肮脏事,你们这群人带刀带剑的,是想逼良为恶吗?”
“少说废话,你还敢说是殷实的小户人家,从前门石阶走到后门足足得半个时辰,你们要是没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下作事,哪来的积蓄富足半生。”
“怪不得,我就常想她的银子打哪来,怎么她手头上的银子老是用不完,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一脚踩下去非要踩到底不可,教她翻不了身。
一家人一心向外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来个窝里反,那就太教人痛心疾首了,譬如见不得人好的席玉奴。
汤负心咬牙一瞪,“席玉奴,你闭嘴。”汤府一旦有事,她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哈!敢做还怕人说,陶公子你赶快命人搜府,每个角落都别放过,说不定藏了不少好东西,包管你眼睛大亮。”席玉奴煽动得起劲,打算趁乱摸点值钱的元宝、古玩,人家不仁她不义,反正汤负心又不当她是亲姊妹。
一听有好东西,陶一飞两颗贼溜溜的鼠目睁得圆亮。“说得好,本公子就让人把汤府搜个彻底,连个老鼠洞都不放过,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搜。”
“是。”整齐划一的声音相当宏亮,一队官兵声势浩大,准备大肆动作。
“住手,谁敢搜我汤府?”怒不可遏的汤负心挡住去路,身后人数不少的下人一样怒目相视,与官兵对峙,形成两方互不退让的局面。
“汤负心,你没听过民不与官斗吗?你们这些赤手空拳的小老百姓能和训练有素的官兵过几招?不闪远点,一刀一颗脑袋,看谁嫌命太长。”陶一飞拔出身边衙役的佩刀,狐假虎威地朝汤负心的脸比划两下。
“你……”欺人太甚。
“拙荆是妇道人家,说话不得体,大男人当有山高海阔的胸襟,不与小女子计较才是。”禄至往前一站,将气愤难当的汤负心挡在身后。
“又是你。”陶一飞脸色一变。
“正是在下。”他拱手一揖。
“还有我。”狐小小钻到前头,小胸脯一挺有几分睥睨人的架势。“公子,我的手好痒,可以打他几拳练练手吗?”
禄至含笑而立。“别太粗野了,把他打死了,我家娘子会有麻烦的,斯文人有斯文人的做法,我们讲道理。”
“那打得他内伤,外头看不出伤势如何?”
他又是让人打心里缓和地一笑,说的话却是令人心惊。“小孩子别满脑子凶残,谁敢动就卸了一条腿,再动,就把两条腿都留下。”神仙不发货,还当他们是泥塑的,任人搓圆捏扁。
“你……你们胆大包天,敢威……威胁官差,罪……罪大恶极。”一想到先前光着屁股,脸上被人写字的狼狈样,陶一飞瑟缩地往后退一步,手上的大刀赶紧丢还给衙役。
别看那小鬼只有三块豆腐高,他可是狠狠地栽了个大跟头,领教过神出鬼没的招式,吃过一次亏学一次教训,他不会傻得冲第一个。
还有那个男人更古怪,看来一副无害相,但是手不用动就能让人动弹不得,本事比臭小子还高,他还真的有几分畏惧。
“小小,你有说什么教人误会的话吗?”禄至笑如春风,站着不动就是一副好风景。
狐小小眨着纯真眼神说:“没有耶!公子,我只说过要打断他们的腿而已。”
“嗯!那就不算误会了。”他赞许地一点头。
主仆俩一搭一唱的配合得恰到好处,教陶一飞等人看得牙痒痒的,想扑向前挥打一阵。
不过身后的汤负心却露出动容的微笑,悄悄地将小手塞入温厚大掌中,轻轻的一握,大掌随即握紧,无声地传达对她的情意。
“马上把他们拿下,反抗者格杀勿论,谁先逮到那对主仆其中一人,我另外赏银一百两!啊!提醒你们一点,这两人会妖法,得留点神。”陶一飞一说完,龟孙子似地躲在最后头,随时想开溜。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听到有一百两赏金,在场官兵的眼睛都为之一亮,摩拳擦掌地寻着机会,看要朝哪一个先下手。
一票官兵奋勇往前冲,之间汤家女婿右手一伸朝前做了个手势,所有人就像是撞上一堵墙,倏地往后弹飞。
此景让所有人像见鬼似的睁大眼,他们骇然地盯着他,没人敢再上前,面面相觑。
躲得老远的陶一飞则庆幸自己没冲动地去凑一脚,不然丢脸的事也有他一份。
就在你看我、我看你,僵持不下的时候,内堂传出妇人的声音,不被允许的陈姨娘走了出来。
“心儿,做了错事就要勇于认错,夫人生前不是教导你要堂堂正正做人,不可行不义之事,怎么她一死你就忘个精光,把老祖宗的教诲都抛向脑后。”夫人,阿满今日要回报你往日对我的‘厚爱’。
“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汤负心冷着脸,对陈姨娘的擅自现身多有责备。
不是她该来的地方?这对母女还真是一个样,不把人当人看。“官爷,我家小姐把私盐藏在后院的假山里,假山是挖空的,足足有两百但。”
“陈姨娘,你到底在说什么?”哪来的私盐,哪来的两百但,几时后院的假山是空的,她为何不知情?
陈姨娘面容如菩萨般慈祥,双手合十口念佛号。“姨娘不能再为你隐瞒了,走错了路就要回头,不能一错再错,否则夫人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
汤负心感觉心口一阵阵的痛,很快的明白眼前是怎么一回事。“……陈姨娘,你安排了多久?”
陈姨娘看了汤负心一眼,蓦地笑了。“官爷,我让人带你们去搜,只盼能手下留情,别牵连其他人。”
禄至见妻子的冷肃神情,他撤了法术,任由面上生惧的官兵走过身侧,未可以阻拦。
一名二十出头的健壮男子从陈姨娘身后走出,他叫董文华,是陈姨娘认得干儿子,也是她表舅家的孩子,他面无表情地领着官兵走向了后院,脚步沉稳但有些急切。
汤负心可以剖心发誓,她绝对没有贩卖私盐,但此时她明白,后院假山里定有陈姨娘所言的两百但私盐,相比她为了此事筹划许久。
果不其然,两名官兵先抬了十担白盐前来,领土的侍卫长回报后头还有一百九十但私盐,罪证确凿,无可辩白。
“女……女儿呀!你怎么会犯私盐,那可是会杀头的大罪呀!”看到私盐被抬出,郭敬文惊慌失措地走进女儿,小声说道。
“爹认为女儿会做这种事?”是他太不了解她了,还是他从未关心过自己的儿女,竟会问出这种好笑的话来。
汤负心此时感到悲哀,汤府下人完全信任她,与她同一阵线抵御外敌,神色是那般坚定和视死如归,与她共进退。
而她的亲爹居然不信任她,怀疑她做出有辱门风的行径。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汤负心,你束手就擒吧,看在往日的交情,我会好好招待你的。”陶一飞笑得很得意。
“盐不是我藏的,我无话可说。”
“好个无话可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带走。”呵呵……他终于可以在莫县令大人面前扬眉吐气。
“等一下,你问过我了吗?”禄至往前一站,长指轻摇。
“问……问什么?”陶一飞心头颤了颤,一口唾液硬生生噎在喉头。
“问过我是否同意你们欺凌我家娘子,她的身子骨不好,你要轻声细语,和颜悦色的,不要吓着她了。”他说话时柔情似水地看向妻子,指腹轻柔地抚着她白瓷般的娇颜。
此等怜惜眷宠的举止让旁人瞧了既生妒又羡慕,得此良人是汤负心之幸,却也激发其他女子眼中的怨怼和愤恨。
“什么轻声细语,什么和颜悦色,陶一飞你还不赶紧把人带走,迟了县令千金怪罪下来,你吃不完兜着走。”席玉奴忍不住出声,一个不慎扯出背后的靠山。
知府千金?许多人眼里的疑问,应该是知府大人才是,怎会是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小姐。
“二小姐莫要伤心,姨娘知道你是大义灭亲,以后府内还要靠你支持。”陈姨娘面带哀色地说。
“谁会为她伤心……”她一顿,随即睁大眼,而后欣喜若狂地扬高嘴角,“是呀!大姊做出错事,我等难辞其咎,悲愤不已,但她犯了法就该受到制裁,我虽不忍也必须大义灭亲。”
两人一搭一唱,句句都在陷人入罪,非要置汤负心于死地不可。
“我问心无愧,轮不到你们批判我,以为我死了什么都听不到吗?”汤负心面色冷沉地瞪向两人。
“那你就等死吧,活着也是受苦,姨娘送你一程。”早该死了的人就不要留恋人间。
“你说什……”
一道银光轻晃而过,血红飞溅。
温和柔顺的陈姨娘突然在瞬间变成罗刹,眼神凶狠地从袖中抽出短刀,面露狠笑地朝汤负心胸口刺下,教人措手不及。
每个人都呆住了,难以置信,谁也没料到和善妇人竟会骤动杀机,毫不手软。
唯独一人及时挡住了汤负心身前。
“啊!他……他变成了狐狸,小小是白……白色的狐狸……”
席玉奴放声尖叫着,脸色惨白地指着挡在汤负心前面的白狐,陈姨娘短刀一回抽,染红的狐身落地。
同时,汤负心按住心窝,血从唇角流出,她覆胸的纤指不断被染红,滴滴落在脚旁的白狐身上。
第10章(1)
众人怔怔地注视躺在血泊中的白狐,神情俱是错愕,不敢相信人居然在一瞬间变成了狐。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伤本仙的娘子,本仙绕不得你——”
一阵沉默中,禄至突然大吼出声,神色愤恨凄怆地一挥衣袖,陈姨娘竟被扇飞到半空中,重重撞上大柱,呕出一大口血。
他震怒地走向妻子,蹲下身抱住她虚软在地的身子,伸指一点止住汩汩流出的鲜血,再凝视气息渐弱的白狐,悲怜地与之对视,眼中有深深的伤痛。
短刀虽然先刺中替她挡刀的狐小小,但是锋利无比的尖刀没入她心窝处,让本就虚弱的心再添新伤。
她的心还在跳动着,但是越来越弱,也越来越无力,十九岁的大劫提早到了,她的心脏随时有可能归于平静。
“是你们害了我的心儿,不能原谅,我要替佛祖收了你们这群孽障!”
看着汤负心越来越苍白的小脸,禄至心中的愤怒越来越深,恨意萌生,只想让这些人彻底消失。
他忘了自己是为人景仰的禄仙,心中只剩下频临死亡的挚爱。
她若活不成,他们也别想苟活于世,全都为她开路,到地府陪她。
在所有人的瞪视下,他手中凝聚万道金光,让人睁不开眼的金芒像一条条躁动不安的金蛇,在他的驱动下欲扑向在场的所有人……
“住手,禄仙,不可滥杀无辜。”
禄至心头一震,恍如冷水当头浇下,目光渐渐清明,只余沉重伤痛。
惊惧不已的众人还没从汤家女婿的滔天杀意下回神,一道玉磐敲击般的嗓音由天际传来,淡淡金光渐现,光芒中有座莲花台,一名眉心有颗红痣,身着白衣的圣洁女子盘膝坐于其上,那是……那是……
“小仙禄至拜见观音大士。”他的手环抱汤负心,恭敬地屈膝一拜。
“尔知晓触犯了何罪?”观音菩萨俯视血泊中的白狐,眼露悲怜。
“小仙知错,妄动杀念。”众生何辜,岂能葬送他一时错手。
“你悟了,小仙童。”不经一番历练,仙眼难开。
“小仙不悟,小仙仍执迷不悟,望大士心存慈悲,救难解围,渡苍生与苦难之中。”他跪求观音菩萨望能救妻子一命。
“人生来凡尘就是为了要受苦受难,本来她还有两年阳寿可活,可是你解除了她身体上的病痛,给了她无上喜乐,她不苦反而欢喜,你无意间扭转了她的命盘,反令她折了寿命。”
昏昏沉沉的汤负心看不清四周一切,仅隐隐约约得知她活不成了,今日将成为她的祭日。
终于要死了吗?她可以不用在焦虑中等死,想着她死后魂归何处,弟弟知秋是否能长大成材了吗?
禄至重重一叩首,血痕立现。“全是小仙的过错,是小仙的任性妄为所导致,求大士成全,给心儿一条活路。”
“人间难得有情郎,偏偏你的情,重了,她现在需要的是一颗心。”
“大士……”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只能眼睁睁看她芳魂离躯,咽下最后一口气?
躺在地上的白狐气若游丝的说:“……我……我有一颗心,给……给她……”这个恩终于得报了。
“小小,你……你何苦!”他也是一条命,怎么能用他来换另一个人的命。
“公子……不,禄仙,我狐小小这条狐命也……活够本了,而且这么重的伤,你认为我还活……活得了吗?”他又自知之明,大限已至。
“求求大士,定会救你的。”观音菩萨佛法无边,救苦于万难之中。
狐小小虚弱地抬起狐首,又无力地垂落。“小……小狐不求自己……的命,只求观……观音菩萨大……大慈大悲,把我……我的心给……给恩人……”
“不悔?”观音菩萨轻声询问。
“不悔。”他回得虚软。
“无怨?”她再问。
“无怨。”
“可是她需要的是一颗七窍玲珑心,你只是三尾灵狐,怕是可惜了。”观音菩萨的声音中似有笑意,半垂目的眼底流动慈光。
狐小小挺起摇摇欲坠的身躯,朝观音菩萨低咆,“你不是无所不能的观世音菩萨吗?这点小事也做不到——”
见白狐当真决意给心,观音菩萨淡淡一笑,说:“既然你如此坚持,就如你所愿吧!”
一抬腕,莹莹光华由指端流出,轻触白狐前胸,再如流水般柔和渗入,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被光丝托出,在光的托举下越飘越高……
看到自己的心飘在半空中,狐小小眼一闭,没了气息,嘴角弯起一抹得偿所愿的浅笑。
就在他闭目的一颗,狐心迸射出七彩光环,刺目光辉笼罩狐身,原本的三尾竟多了六尾,成了九尾狐狸。
观音菩萨手心轻送,狐心没入汤负心的胸口,不久,只见她忽地重咳,咳出碎裂的血块。
恍惚间,汤负心眼前出现许多影像——
一名美若不似人间的绝色佳人静卧花海中,捧着一面菱花方镜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