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火坑?”他冷言。
“至少绝非好夫婿,你我心里有数。”那个有主见又坚韧的姑娘,连自己也心动了,却奈何多了一个“他”。
沐离忧涩然地望了小他一岁的表弟,心口微紧。
“少在那故弄玄虚,家主的位置不好坐,尚未坐稳前,我什么也不想。”他以此为借口推却亲事。
“那你也要看夫人同不同意,这回来得是姑奶奶家的小姐,你得小心藏好你那些美人儿,免得被她抓花脸。”女人发起狠来是相当可怕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怎么会是她,我娘糊涂了……”简直是病急乱投医,乱枪打鸟胡乱抓一个充数,他还没到让人挑的地步。
虽然凤扬尘没收半个屋里人,可是他身侧有四名容貌出众的貌美婢女,要说和她们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做,说出去怕是没人相信,因此外人早认定他是“好色”之徒,即使在外头不嫖、不沾色也没什么,毕竟外头寻常野花哪比得上他那几朵娇艳香花。
他的风评一向差,不是看人斗鸡便是与人赌狗,上酒楼一定要喝到醉,一只花瓶几千两也照买不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出门见到挡路的先踹一脚,看不顺眼的再痛打一顿,平素里正经事不干,偏走旁门左道,一时兴起便把人家杏花楼给砸了,只因杏花两字写丑了,让他看了不痛快。
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出息,迟早被老天收了去,因此好人家的女儿不愿嫁,蓬门陋户又高攀不起他,青楼妓女一近身,他见一个打一个,还有谁敢来端这碗饭。
“不是糊涂,是姑奶奶太强势,早些年她就在夫人面前提起两家联姻一事,但是有老太爷挡著才没成事,如今老太爷不管事,她卷土重来,先头那个女儿嫁了还有一个,你这个乘龙快婿她要定了。”有个凡事要强的姑母,他可有苦头吃了。凤扬尘一听,眉头颦起。“你马上去查姑母夫家胡氏一族,我敢肯定必有不少……谁?!”
书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很轻,像猫足踩在地面上,耳力差是听不见的,细微得几乎不能闻。
“是我。”娇软的女声回应。
“向晚?进来。”
“是。”向晚推门一入,乍见十几双眼睛同时看向自己,她微微一怔,颔首示意。
“你们先下去。”凤扬尘一挥手,十多名管事鱼贯进入书架后的秘道,无声地离开。
但是还有一个人未走。
“离忧。”他还杵著做什么。
“二爷当我不在。”沐离忧目含笑意地看著翩翩佳人,故作没瞧见要将他瞪穿的两道怒箭。
“沐公子深夜拜访,想必有要事协商,向晚等等无妨。”她的事不急,晚点提也不碍事。
“没事、没事,就来看看美人,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不就瞧见了。”还是如画一般好看,叫人百看不厌。
瞧他说得诚恳,不带轻佻,向晚浅浅一弯唇。“蒙你慧眼,不胜惶恐,一抹薄色不值一提。”
“明眸皓齿,眉黛朱唇出芙蓉,凝脂肌肤透薄玉,这般的姿容还叫不值一提,你要让那些不上脂粉就见不了人的女子怎么活,我得叫卖铜镜的货郎别太勤快磨镜,省得羞死了一城的女人。”美人讲话就是不一样,特别地柔媚悦耳,动人心魄。
沐离忧兀自陶醉著,口舌含蜜妙语多,把佳人逗得噗哧一笑,掩唇轻睐,眉眼挂上弯弯弦月。
只是,他的不识趣也惹恼了眯眸冷视的凤二爷,一只天青色彩绘牧童吹笛笔洗狠狠地掷出。
“滚——”
背后似有眼睛,沐离忧头一偏,两指一夹……哗地湿了一身。“夜会佳人不道德,小生作陪以防人言可畏……呸!呸!呸!里面怎么有水,你在丢以前为什么不知会一声?”
这一身的狼狈多难为情,枉费他宛若谦谦君子,清风明月为伴,朗朗如竹,气节高洁,却被一身污水给毁了。
“沐公子,笔洗本就用来装水,二爷笔上的墨迹未干,可想而知此水是用来净笔,并非他不言明,而是润笔者当知。”笔洗是洗笔的器具,与文房四宝同等重要。
“罢了,罢了,连内衫都湿透了,我还是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免得贻笑大方。”他自怨自艾的自我嘲笑,末了一甩袖子上的水渍,有几滴还“碰巧”飞到凤扬尘脸上。
他特意走得很慢,一步一回首。离情依依,犹如老牛漫步,慢得凤扬尘想将他一脚踹飞出去。
“沐公子是个很风趣的妙人。”人走后,她徐徐开口。不会刻意吹捧却让人觉得有趣,语带细腻,观人入微。
“你中意他?”凤扬尘的声音有点冷。
“是可以谈心的朋友,他对细微处相当仔细。”她将他定义在能一同品茗聊天的茶友上。
“你倒是对他诸多好评,他一生也不白费了,你可不轻易赞人。”他还没这份福气,她只想如何踩他一脚会让他更痛。
哼!心眼小如针尖,都几年前的旧事还记挂在心上,他说要将她丢回江中又真做了吗?不过嘴上说说,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她却当他是毕生大仇人。
“沐公子的一生还很长,就现在下定论还太早。”该赞就赞,她从不吝啬,除了眼前的白眼狼。
若是凤扬尘知道向晚私底下当他是混不熟的白眼狼,肯定气得吐血,大叹自己暗地里不晓得帮衬她多少事,她才能一路顺风顺水,而她不知感激也就算了,还倒打一耙。
他轻哼一声,冷著俊颜。“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
“是你在等我才是,我没说错吧!”向晚翻著书架上的书,不怎么理会故作姿态的男人。
“算你还有点脑子,没辜负外人对你的赞语。”聪慧俐落,才智过人,美貌与智慧并济。
自从丑丫头变美了,他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因为他被骗了,当时她青白的鬼脸哪看得出如今的清研,当时不过就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好看,清亮地宛如水洗过后的晴空。
那是他记得最清楚的一眼,那一眼成了最初的悸动,他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明澈莹亮的水阵。
这些年,尽管与她不时呕气、互扯后腿,但他始终不曾真的下重手,原因他也不知晓,但随著为了加重浪荡子形象,他故意在外人面前调戏她,却不知不觉享受她的亲发密接触后,他不想发现自己心思也难。
“二爷想必对我的日常琐事不感兴趣,何不长话短说,别打迷糊仗。”她不是专程来听他废话的。
他很想对她说:谁说我不感兴趣,你说我便听著!但是他想他一开口,她大概会以错愕的眼光看他,于是他改口了。“闻闻看这味道。”
向晚接过凤扬尘以锦帕包住的东西。“这是茶叶。”“是茶叶没错,你能闻出是什么茶?”他将茶叶搓散,淡淡茶香散开,带了点草涩味。
她看了一眼,又细闻了一下。“绿叶红镶边,味短,有熟味,闻起来像珠茶,但是……”
“把它泡开。”茶要饮入口中才知滋味。
向晚取出六方古壶,以指轻取一小撮茶叶放入壶中,先置茶,再将红泥小红炉烧开的滚水倒入茶壶内,纤指顶著盖至滚水溢出壶口为止。
第一泡的温润泡通常不饮,她将茶汤倒入茶海里,滤掉茶叶内的杂质和青涩,藉此闻其茶香,观其茶色。
而后她才又注入滚水,水满后盖上壶盖,神态自若地以滚水冲壶,由上往下浇淋,使其壶内茶汤上下交融。
静待一会儿,茶叶在滚水中舒展开来,茶的香气盈然入鼻,皓腕轻移倒出茶水,第一杯端给半垂目的凤二爷,见他小口轻啜未有表情,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先闻其香,再观其色,那澄黄带浊的茶色让她眉心一颦。
“茶香扑鼻,闻之神怡,茶味有润,饮之回味无穷,但是这茶水先饮入喉是甜浓,而后是苦涩,留在喉间的气味是淡薄而非回韵,这……差了点,一般百姓喝喝尚可。”只是她嘴可刁了,这种次级品瞒不过她的舌头。
“如果我说这是送进宫里的茶叶呢?”他眼露冷意地抿唇,目光锐利如出鞘的
向晚怔住,面露震惊。“二爷莫非在与我说笑,这等的茶叶能送进宫里吗?”这茶一进宫,不用想著有赏赐,杀头大罪已赐下。
“所以说这事该如何处理,二爷我可是非常苦恼,脑袋瓜子想得都发疼了,向晚来为爷揉揉,头一疼,脑子就空了。”他语带暗示。目前他还不适合出头,丰王爷、兰国舅等权贵想办法要拉拢他,只要能得到富可敌国的凤氏相助,等于在朝中站稳了脚步。
她无奈的苦笑。“又想推给我,你无才无德的‘阿斗爷儿’要扮到什么时候,总不能要我为你扛一辈子吧。”
在凤氏的日子过得十分平和,她几乎有点喜欢上这样的平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二爷的默许下她也成了一位主子,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在凤氏中谁不对她毕恭毕敬,她还挑中八个小丫头伺候著呢。
可是她终究要回宫,她有八成的确定,在宫中的清华公主是若荷假扮的,她不回去,若荷就出不了宫,万一被识破,欺君之罪大如天……
第7章(1)
“阿斗”的身分是假的,是刻意塑造出的假象以掩旁人的耳目,让人以为现任家主是个不学无术、不务正业的二世祖,除了聚众取乐、败光家产外,什么也不会,藉以逃开无谓的纷扰。
事实上凤扬尘才是隐身幕后的主事者,他智勇双全、运筹帷幄,很多事他不出面却默默地操控著,将凤氏家族往前推进,不让他人有觊觎的机会。
身为皇商,尤其做的是朝廷的民间采办,他和宫中的关系相当密切,权力之大,如同一方藩主,除了少了封号和藩地,他所经手的货品皆是民间极品,其中的利润需要疏通的和管道绝非一般人所能想像,荷包满满又拥有首屈一指的人脉,对某些人而言,这是极大的诱惑。
例如丰王爷,他是先皇后所出的皇嫡子,却在皇位之战落败,由贤妃所出的皇长子即位为西寰帝,对于此事他始终耿耿于怀,一直致力废止无论男女,由长子、长女继位的旧制,从此皇位继任者皆为皇后所出的嫡子所出,皇后无子则改为由皇贵妃之子,再其次是四妃。
皇后之弟的国舅爷恰恰相反,他巴不得自己的外甥女能坐上九龙宝座,他这母舅也跟著沾光,声势水涨船高,到时外戚干政把持朝纲,纵使他当不成万岁爷,捞个九千岁当当也不错。
除却朝廷官员的助力外,他们更需要民间的力量,百姓的声音足以扭转局势,如果能控制住大半的商行,等于把有钱人掌握在手中,有钱有势有人脉,何愁大事不成。
想当然耳凤扬尘就成为他们拉拢的对象,送金、送银、送美女、送宝马、送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许以令人心动的好处收买他。
对此凤扬尘避之唯恐不及,选择当个“阿斗”来避祸,他只想当个规规矩矩的商人,不介入党派之争,当官还没商人来得快活,他何必蜡烛两头烧给人当枪使。
因此凤家表面上是四大美婢持家,由四婢出面处理商行事务,这也是凤扬尘狡诈之处,他明白那些官老爷瞧不起女人,不屑与女流之辈交手,因此由向晚她们顶住,他乐得当个扶不起的阿斗。
此事知情的人并不多,全是些亲近的亲信,向晚是四婢中唯一知晓的,因凤长京退位前有事先告知,好让两人能完美地配合,不露出一丝破绽。
疏雨知道一些,但不敢肯定。香罗性情直率,深信不疑。年纪最小的春浓只管吃饱就好,其他事一概不理,反正她上头有三位姊姊顶著,天塌下来也不会压到她,对她而言,二爷是什么样的人不打紧,只要给她安身的屋檐,二爷就是她的衣食父母。
既然凤扬尘不出面,那劣茶的事自然便沦为向晚处理,因此她上了一趟回春堂。
“徒儿呀!这茶叶真的不错,生津止渴,入口回甘,嗯!这茶孝敬得真好,不枉我把一身医术教给你。”茶好、人也好,对著美人品茗,人间一大乐事。
谁晓得当年一场高烧差点烧坏脑子的小娃儿,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还医毒双修把他拿手的绝活全学精了,成为他雷仲春最得意骄傲的关门弟子,让他欣慰青出于蓝又胜于蓝,稍稍感慨这一辈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长江后浪推前浪,让他们欷吁岁月不饶人。
其实邪医雷仲春不过才三十来岁,还不到发疏肚突的年岁,由外表看来更是顶多二十四、五岁,是个潇洒俊挺的好儿郎。
只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让他自觉老了,看著向晚渐渐长成娇俏的姑娘,个子抽长,肌肤越发水嫩,皮肤吹弹可破,他就有“为人父”的感伤。
“师父认为好喝就多喝点,徒儿加入曼陀罗花和夹竹桃的汁液和晒干的花瓣冲泡而成,有滋阴养颜的效果。”牛黄和生地的用法……嗯!加三减二,多三钱养气,少两钱顾脾,但又和天麻药性……
“喔!曼陀罗花和夹竹桃,那不就是花茶,徒儿用意甚佳……呃!等等,为师记得这两种花草……”他脸皮一僵,笑得有点颤抖。“有毒。”师父教过。
“所以……”他慢慢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想著该用什么药催吐,他刚才好像有看到切好的山根。
“师父是用药高手,百毒不侵,徒儿想找人试试新药,思来想去,师父不就是最好的药人,想必不介意徒儿在你身上试药。”这茶的确好,喝多了会上瘪。
“什……什么不介意,你这个孽徒,师父什么时候百毒不侵了,师父也是血肉之躯,会生病、会中毒,时候到了也会死,你快把解药给师父,师父便原谅你的大逆不道。”他怎么就糊里糊涂中了她的毒,人家说最不设防的就是最亲近的人,他果真被自己人陷害。
“没有解药。”她不费那工夫。
“没有解药?”他一听,脸色一黑。其实他能自己制解药,让他脸色发黑的是“爱女”的心狠手辣。
“师父可有感到不适?”向晚捧著一本旧医书,来回比对药方和药量,朱唇轻抿一口花草茶。
“哎呀!你还喝,那茶有毒,你想连自己也毒死不成。”这个傻徒儿,莫非是钻研医术到走火入魔了?连毒茶也喝得津津有味,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