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奚世傻乎乎的,当真去取了一把惯用的九环钢刀,只是叫他平白无故的砍死人,还是个可怜兮兮的落难人,他的刀哪砍得下去,满脸无措地挠著腮帮子,不知该不该砍。
生性滑溜的乌参不敢笑,连忙将奚世拉开。有老太爷在,哪有他们这些奴才开口的余地,眼前看来横刀无用武之处,他们何必去凑这个热闹,同时开罪两位主子。
不过他这善看人脸色行事和见风转舵的圆滑,倒是令凤长京为之侧目,稍露赞许之色。
“云寂,去把雷大夫找来,就说咱们这儿有个小病人需要看诊,叫他把一身的本事使出来瞧瞧。”瞧著这女娃的“狠劲”就知她不是一般人,他非救她不可。
一名面无表情的玄衣男子忽地现身,没人瞧见他从哪儿蹦出,拱手恭敬地应了声是,随即如鬼魅般消失,来去无踪,快如疾风,叫人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爷爷,你不会真要救她吧!”凤扬尘神情恼怒,清逸出尘的俊美面庞微浮暗青色。
一会儿,一身白衣不染尘的温雅男子迎风而至,身后跟著一名十一、二岁大的小药童,两手提著竹编的药箱。
“嗯!不错,有勇气,这小姑娘我欣赏。”见状,俊眉一挑,兴意十足赞道,微扬的嘴角泄露此时的愉悦。
“雷、仲、春——”他竟敢兴致盎然地看他笑话!
“不长你辈也虚长你几岁,小小的尊敬不会折了你的傲气,没有人敢打包票一辈子用不著我一门手艺。”雷仲春凉凉的警告。生意人也有明枪暗箭要躲,你死我活的拿命相拚的时候,尤其是银财满钵的百年世家,那眼红的人可多了。
他看也不看瞪他瞪得咬牙切齿的凤二少,迳自一翻衣袍下摆蹲下 shen,对著小牙锋利的小兽……呃!小姑娘察言观色,再以一指放在她的雪腕上,细细诊脉。
凤氏孙子辈并不多,凤扬尘上头还有二叔凤东陵所生的长子凤寒波,此乃大少爷,晚两年出生的凤扬尘便是少不更事,成日鬼混的无能凤二少。
“别怕,你获救了,我们不会伤害你,救你的人是凤氏家主,普天下敢为难他的人屈指可数。”不敢说完全没有。人若没了敌手,可是相当寂寞的。
“雷仲春,你药房里的奇花异草有一大半是我提供的,你应该先看看我的伤势,我可是被疯子咬了。”吃里扒外的家伙,胆敢漠视他。
“……送上雨前熙春和黄山毛峰的凤氏?”气声虚弱的江清浅松了松口,编贝牙口微染血渍。
雨前熙春、黄山毛峰?
她一说出口,不只雷仲春挑眉了,在场的凤长京及凤扬尘也眉头微动,颇有深意地注视神色狼狈却不失沉著的丫头,雨前熙春和黄山毛峰是贡茶,今年开春才送进宫的新茶,一般高门大户都不见得喝得到。
而她说得稀松平常,恍若随口一提,光凭那份气度,那份浑然天成的内蕴光华便可知,她的出身绝非寻常人家,更甚者和宫里有关。
可是看她那身穿著打扮,地位应该不高,顶多是贵人身边的旁亲,常年熏染出贵气。
“凤氏的好茶可不只这两样,白牡丹种的碧螺春更是茶中极品,一年最多只产七两,皇帝还喝不到呢!”雷仲春笑著往她口中塞入一粒苦涩的白色药丸,运气在她背上一顺,化开药性。
“父……帮我找……找贞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不能让她喂了鱼虾……”一说完,她全身气力用尽,铺天盖地的晕眩席卷而来。
“我帮人是要有报酬的,你欠我的出诊费和药费一共是……啊!厥了,晕得真是及时呀!那我这笔看病的费用该向谁索讨?”他摩挲著下巴,一脸苦恼万分的模
“呵呵,雷大夫还在乎这点小钱,不过是点小风寒,几帖驱风散也就祛风散病了,哪用得上名贵药材。”想眶他银两,那是不可能的事。
“老太爷可是言轻了,小姑娘体内积郁的不只是寒气,还有胸口的淤毒,想必落水前另有一番凶险遭遇,她骇到了,也郁气不散,不下重本医治恐伤根本,寿短不过三十。”伤了内腑,轻者积郁成疾,药不离身,重者丧命,性命不保。
“有这么严重?”开口询问的不是面露沉思的凤长京,反而是讶异不已的小太岁凤扬尘。
雷仲春笑了笑。“如果再不把她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我看连今晚都过不去,内伤加上高烧不退,好了也只会成为整天痴笑的废人。”
凤扬尘两道浓黑剑眉拢得高高的。“庸医,连个丑丫头也救不了……”
“别胡说了,雷大夫的医术有目共睹,不可起轻慢之心!云寂,把这位小姑娘抱进左侧的舱房,寻个妇人照料,为她更衣。”虽说年纪尚幼,男女大防仍不可不避。
“是……”云寂刚要弯身将人抱起,一道旋风似的身影蓦地将他推开,让他为之愕然。
“我来,这丫头敢咬我,看我饶不饶得了她。”晕了正好,可以任他为所欲为。至今敢在他手臂上留记号的,她是第一人。
有仇不报非君子,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这渗血的牙印子就拿她的细皮嫩肉来还,看谁狠得过谁。
舔著臂上伤口未干的血,脸色阴恻恻的凤扬尘狠厉地夺过那具瘫软身躯,像老驴扛物般往肩上一甩,当成死尸一具,毫不怜香惜玉,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将她扛进自个儿的舱房。
“他……会不会太急了?那丫头还没长成呢!”啧啧啧!才几岁的毛孩子就想开荤,思春早了些吧。
听了雷仲春的揶揄,凤长京一回神,呵呵直笑。“年轻人火气大,血气方刚,真能开窍也是好的,老夫一把年纪了,也想抱抱小曾孙怡情养性。”
两人相看一笑,自有不言可喻的妙趣。
“我去下下针,通通血脉,否则将来落下病根可就是我的过失了。”雷仲春大步一跨,笑意温若煦日,小药童辛苦地紧跟在后,走一步跑两步。
“狼崽子心狠手辣,我去劝说劝说,毕竟那丫头身娇体弱的,还是别闹了太过,万一把身子骨搞虚了,可就得不偿失。”凤长京咳声叹气,唯恐小孙子拿捏不当分寸,吓坏了人家小姑娘。
说穿了,其实不过是他们的恶趣味,想看看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之骄子如何吃瘪,光是一个丫头就叫他暴跳如雷了,若是继续发展下去呢?真是值得期
“……啊——好痛,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好大的胆子敢冒犯……”
舱房内传出娇嫩的怒斥以及一声闷哼,雷仲春一马当先的抢在前头,不落人后的凤长京也身手矫健的跟上,一前一后地进入舱房,见著房内的情景,两人先是一怔,继而连忙一人拉开骑在人家小姑娘腰上正欲“逞欲”的小孙子,一人扯过被褥盖住衣衫半褪的女娃,两个人谴责的目光同时瞪向不知悔改、目露凶光的凤二少。
他们只关注“身心受创”的小丫头,无人注意到凤扬尘的眼角肿了,有道小小被拳头扫过的瘀紫。
第3章(1)
三年后凤氏大宅
早春的水榭仍有些寒意,弯弯曲曲的九曲回桥建在水面上,度过寒冬严苛的斑斓锦鲤,优游自在的在水底游来游去,水清浮萍绿,五色圆石铺底,日头一照,水面浮现五彩光芒,耀眼夺目。
凤家大宅分布甚广,由大门口的朱门一入是四进的院子,从前头走到后院大约要去掉半天的工夫,内部格局错综复杂,暗藏五行八卦,看似各自为院,实则巧妙相连,每一院落都有连接到另一院落的暗道,除非是在宅子里干了三年以上的“老人”,否则迷路的人不在少数。
堂屋式的建筑一排连著一排,除了老太爷凤长京所住的中堂外,大老爷凤东隅的居所是“清漪院”,住著元配和偏屋里两名小妾,奴婢若干。
二老爷凤东陵住的是“落雁院”,妻周氏,无妾,生有两子寒波和非渊,依凤氏族规规定年满十六得搬出屋子,另置院落独居,以做为日后娶亲之用,因此凤寒波现居“晴雨阁”,凤非渊是“东欢居”。
但是嫡庶有分,三老爷凤东平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和他住在一块,加上妻子朱氏,五名妾室和通房,“双鸿院”就显得狭小,有点拥挤。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他天生爱美色,看到稍有姿色的女人就想沾一沾,不论年纪,只要人家媚眼一勾,他就迫不及待的想摘花。
要不是朱氏够悍,镇得住丈夫,双鸿院屋里的小妾就不只这些,凤东平也是三兄弟中孩子生得最多的一个,若非早夭了数名,否则还会更多。
而全宅最宽敞的院落不是凤长京的中堂,而是貌艳桃李的凤扬尘,“夕欢阁”他一人独占,而且规矩甚多,除非他痛快了,不然连他爹也不得进入,且把门的是四名身高六尺四的壮汉,胳臂比梁柱还粗壮,一膀子下来会打死人的,谁也不敢去送死。
“向晚姊,向晚姊,你看我这个双飞蝶的结子结得好不好看?这是我花了一个晚上才想出的新花样,系在腰上,彷佛裙摆停了一对蝴蝶,轻轻一摆动它也跟著动,我把颜色配得恰如其分,红的丝线穿过水蓝的,浅浅的绿盘上杏花黄,晕开的粉紫配上茵绿……”
一道粉色身影飞奔而至,小巧的小虎牙外露,额上薄汗微冒,大大的笑容让稚气未脱的面庞显得更加出色,妍美大方。
“春浓,瞧你急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得这样大呼小叫,缓著点说,我在这儿呢!哪儿也不去。”拎起素白绢帕,笑颜浅淡的向晚轻拭春浓的额头香汗。
“向晚姊,你怎么不论何时何地都不急不躁,看起来像古刹中的老松,沉静得没有一丝脾气,让我好生羡慕。”不知她什么时候才有向晚姊一半的沉稳,尤其她那气韵和雅秀实在太特殊了,恐怕她再学个五十年还是学不来。
“谁像你野得跟猴儿似的,整天蹦蹦跳跳地要揭瓦,偶尔安静一下又坐不住,见著人就口无遮拦胡说一通,一张嘴巴比十八只麻雀吵架还吵。”另一名少女道。大老远就听见她的大嗓门喳喳呼呼的,没一刻消停。
“啊!香罗姊也在呀!我刚才没瞧见你。”傻大妞似的春浓没什么心机,大剌剌地咧开嘴笑道。
“是呀!你眼睛都长到头顶上了,没瞧见米粒大小的我是理所当然的事,我能怨什么呢!”这小妮子可别是来借针借线的,她肯定不借。
很爱钱的香罗刚学会打算盘,整日抱著向晚在她生辰那日送她的梨花木雕花算盘,从早到晚爱不释手地拨著雕成海棠花形状的算盘珠子从不喊累。
“咦!眼睛长在头顶上能看吗?哪还是个人呀!都成了鬼怪,香罗姊别吓我,我胆子小,最怕鬼了。”春浓抖了抖身子,捉紧手中打好的结。
“哼!让你被鬼捉去,当个鬼婆子,省得我耳朵被吵得长茧。”她又拨了拨算盘,算算自己这个月扣去胭脂水粉的开销,月例还剩下多少。
春浓嘟起嘴,小声埋怨。“香罗姊太坏了,老是欺负人,还是向晚姊最好了,从不骂人。”
看著书的向晚一页一页翻著,浅笑地聆听两人的斗嘴而不制止,吵闹惯了感情会更好,她便由著她俩闹去。
“觉得我坏就离我远一点呀!我才不稀罕呢!还有呀,不要以为不骂人就没存坏心眼,‘大好人’向晚你跟她说说,上个月露凝连拉了三天是谁的杰作,跟著邪医学医把心都习邪了,还济世救人呢!”香罗的个性很直率,就是嘴上不饶人,言语刻薄些,但心不坏。
但笑不语的向晚揉揉发酸的肩颈,书一放,赫然是本医书,从上面的折痕看来已被反覆看了好几回,看得出看此书的人用了不少心力学习。
“谁要济世救人,咱们姊妹里要出一位悬壶济世的女大夫不成?”长相清媚的疏雨轻声问,她身著藕杏色衣衫,鹅黄色绣花罗裙,腰身微束,端著托盘走来,姿态婀娜多姿。
凤府内,像疏雨这般十三、四岁娇美动人的小姑娘原本有二十几人,都是打小从贫苦人家买了来,打上契约卖身为婢。
但是一年一年过去,放出去的人多了,有的送了人,有的到其他院落服侍,有的资质太差被撵了出去,几年下来剩下不到十名。
其中以向晚、疏雨、香罗、春浓四人感情最好,也最常聚在一起闲磕牙,向晚、疏雨、香罗三人同岁,都是十四,只差几个月,而春浓最小,今年十二岁半,她常不满地嚷著她十三了。
另外以露凝为首的也有几人,分别是低红、掩翠、绣儿,这几个人眼界高,看不起向晚等人,仗著有几分取媚的本事打宅子里几位少爷的主意,她们的目标是当上姨娘,宁为人妾也不为奴为婢,更不屑嫁给平头百姓、贩夫走卒,一心欲攀附高枝。
“哇!疏雨姊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糕点?真香哪!我嘴都馋了,先给我吃一个……”贪嘴的春浓迫不及待地伸手,孩子气的往嘴里一塞。
“贪吃鬼,也不怕烫舌呀!小心咬到舌头。”瞧她急成什么样子,活似八辈子没吃饭一般。
“不烫不烫,好吃……噢!好烫好烫,馅儿有油……”好痛好痛,舌头八成肿起来了。
知道她性急的疏雨连忙递上一杯冰镇莲子汤,镇镇春浓口中的灼烫,眸子一转,对上一双黑玉水眸,两人会心一笑,取笑春浓的急躁。
“向晚姊,你也尝尝看滋味如何,你的评语一向中肯,你说好吃的东西就绝对没人嫌。”疏雨很紧张,聚精会神地屏息以待。
“你先说说这两样是什么做的,我再告诉你好在哪里,哪儿还需要再改进。”向晚声音别有一番腻人味儿,让人不自觉陷入她的嗓音之中。
疏雨指著煎得焦酥的饼。“这是黄桥烧饼,我将生板油、火腿切丁,再将火腿丁与葱末、盐放在生板油中拌成馅心,取一半面粉加入猪油揉成油酥面团,另一半面粉加清水和猪油揉成水油面团,把水油面团包入油酥面团拨成薄皮折叠起来,再擀成薄皮将薄皮卷成长条,长条摘成小坏挂成皮来包馅心,最后压成饼状刷上一层面糊,沾上芝麻下锅煎。”
“嗯!火候到家,就是生板油下多了,多吃一点就稍微油腻,口中会有浮动的腻油味。不过芝麻炸得很酥,嚼在口中的芝麻香气非常浓郁,若生板油再少一些会更香脆。”咬了一小口黄桥烧饼,向晚细细品味,精准的提出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