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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商榻前的帝女(上)  第8页    作者:寄秋

  事实上奚世根本没出手,打过照面认出是熟人,小时候跟同一个武师学过武,算是同门师兄弟,功夫高低尚在其次,自家人不打自家人,若非必要,奚世不轻易和人过招,他认为学武不是用来逞凶斗狠,而是强身健体,保护对自己重要的人。“原来爷爷还有这一手……”凤扬尘低声轻笑,促狭地搓著下颚,喃喃自语。

  “二少爷呀!你要想想办法,小的现在全被架空了,什么也做不了,连少爷想要的‘鹿野山居图’也买不到,没银子,那个铁算盘不给,上回云裳坊的容千华用雪蚕纱为你做了一件霜华月落西河畔的袍子,春浓姑娘说做俗了,她自个儿裁了件冰绡纱……”好看是好看,可是染成艳紫色,主子是什么身分,能穿得不伦不类,像倚红楼阁卖笑的花娘吗?

  “等一下,铁算盘是谁?”他记得记帐的姓杨,叫杨三不,他管帐最宽松,三百两,五百两的支出也从不皱眉。

  乌参眼眶红红,哽咽不已。“是香罗姑娘,向晚姑娘说她以后就是咱们夕欢阁的帐房。”

  “帐房?”这女人得寸就进尺,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爷爷到底给那傲骨丫头多少权力,她都敢爬到他头顶上作威作福了,竟一一换掉旧人,改用自个儿的心腹,她这一手的清洗,倒是不容小觑。

  不过正合他意,那些人原就是别人安插到他这儿的眼线,他正打算设个局把这些吃他的、用他的、领他月俸却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杂碎给踢开,他们安逸太久了,该移个窝吃糟糠,谁叫他们一侍二主,人不当要当狗,他成全他们。

  一抹阴狠厉光闪过眼底,弯起的嘴角满是冷峭。

  “还有呀!少爷有没有发现咱们的膳食变了花样,多了以前没有的新菜,从疏雨姑娘掌管了厨房后,这些天上的菜从未重复,可菜钱硬是少了一半,原来是以前掌勺的王大娘、许嬷嬷中饱私囊,被捅开事情后,她们哭著不肯走,向晚姑娘就将她俩的一家人全给绑了,发卖或离开,任其选择。”真是太狠了,人家一家老少全给发落了,不近人情呀!

  越发满意的凤扬尘笑在心底,面上却佯装冷肃不悦。“去,把那个目中无主的婢女给本少爷绑来……”

  “咳!咳!绑?二少爷要不要换个词?”乌参强烈建议主子别太冲动,人家背后的靠山是老太爷,他惹不起。

  “就是绑……嗯!算了,那丫头倔得很,绑了她还不知道要给爷儿暗下什么绊子,我忍她一回,你去请她来吧。”

  乌参去“请”人,正在监茶的向晚给了一句:二少爷哪边风大哪边凉快去,向晚没空奉陪。意思是少去烦她,当下把凤扬尘气笑了,抄起海棠冻石蕉叶白瓷茶杯往回话的乌参头上一砸,砸出了一头血。

  既然好好请,请不来那张狂丫头,那他这“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吃喝玩乐样样行,一掷千金面不改色”的凤扬尘也不客气了,索性放开手脚,左一句小心肝、右一句小美人儿,用著主子的身分仗势欺人,把一脸怒色的向晚挟带出府,两人共骑一马招摇过市不说,他还特别“温柔”地为她别上一根如意翠长簪,昭告她是他的人。

  琉璃瓦、飞燕檐、翡翠屏风碧玉床、血玉双耳杯、玛瑙牡丹房、黄金黑玉棋、描金九隔攒盒、赤金石榴花竖椅,及晶玉为枝、宝石为叶、暖玉雕成花的喜鹊栖梅石料盆栽……富丽堂皇、金光闪闪,好不绚丽。

  身为玉林国的长公主,眼前的繁华豪奢是她应该受的,也受得起的,一国王女的娇贵之身,天底下没有什么是她不能拥有的,除了不能摘星拥月外,她是千万人之上的尊贵骄女。

  可是她不快乐,再也笑不出来,即使笑也是强颜欢笑,眉头深锁,一脸怅然。

  第4章(2)

  鹤首银勾勾住青色兰花绡纱帐,神色慵懒的“清华公主”雪足落地,四名紫衣罗裙的宫婢随即身一低,为其著鞋穿衣,绾发轻梳。

  松松的垂云髻别上了珊瑚绿松石蜡珠花,斜插两根镶红宝石如意金簪,金镶青石蝴蝶玉钗,红翡翠滴珠耳环,赤金紫英石莲纹额坠,腕上是太后所赐的紫檀佛珠串,上头刻著一百零八句经文。

  一百零八颗佛珠成串地缠绕在雪色藕臂上,不能取下,这是祈福用的,保平安,大劫归来的她有神佛保佑,从此灾难离,万恶除,顺心如意太平年。

  每个人都当她是易碎的玉瓷,不敢大声责备,不敢在她耳边喧哗,极力满足她每一个需求,将她呵护得无微不至,彷佛娇花一般的供养。

  这是宠,这是爱吗?

  分明是黄金笼子里的金丝雀,给了她金食玉馔、锦衣华服、琳琅满目的玉石珠宝,金钗银簪,各式各样令人眼花撩乱的首饰和配件,进贡的花瓶器皿、香染、胭脂……

  但那又如何,这些东西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除了用尽黄金白银外,冷冷的风华宫只有萧瑟的寒风伴随,什么都没有。

  回宫三年余,就连皇帝到这里的次数都不超过十回,每回都匆匆来去,不到半个时辰,连杯热茶也没喝完,寥寥几句问语便借口国事繁重又走了。

  国事?

  谁不晓得他正宠著新妃,周美人、李淑妃,乃至于替他生下一子的云贵妃,这些后宫女人多到他应接不暇,连皇后都被他冷落在西宁宫,夜夜独守空闺。

  “来了,他来了!若……公主。”啊!完了,完了,她又没管紧自己的嘴巴。“清华公主”一扬纤纤素手,挥退伺候的宫婢,众人鱼贯而出后她才一脸苦笑的拉起满脸悔色的侍女。“怎么记性这么差,老是毛毛躁躁的,不知瞻前顾后,咱们两颗脑袋是暂时寄放,随时有可能人头落地。”

  “公主,奴婢记著了,不会再莽撞了,我保证下次不再犯……”刚说过她又忘个精光,前一句是奴婢,后一句却成了“我”,把两人摆在同一个位置。

  在自己的地方尚不打紧,还不至于被人捉住了话柄,若是在外头给有心人听著了,几十个大板是跑不掉的,届时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未等没命先丢到乱葬岗,生死由命,谁也救不了。

  “素心,我不是要怪你,可是你也晓得我们处境艰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能再有意外发生,那边正等著我们出纰漏好定罪,我和你都要小心行事,以防万一。”她还不能死,得替公主顶著,不能让她回不来。

  “若是公主在就好了,她会知道怎么做,名正言顺地拿回公主的尊荣。”而不是事事依顺他人,被人拿捏在手中,心虚地怕人家发现她们是冒名顶替的。

  长高了一些的素心还留有几分稚色,尚未完全长开来,那日离宫大火时她和假扮公主的文若荷从明处引开流匪,好让真正的公主顺利逃脱。

  但是谁也没料到她们竟然获救了,中途遇到及时赶到的救兵,由云宰相之子云破天领兵,大举剿灭匪徒,事后清查伤亡人数时,很多人都死了,独不见真正的公主及贞秀。

  是逃走了还是被杀,她们不知情,只能抱持著一丝希望,盼公主吉人天相,能逃过一劫。

  不过不论生死,“公主”一定得在,否则存活下来的宫人必须以死谢罪,甚至是让有心人知晓杜清浅逃脱了,她的安危可虑,之后的追杀只会多不会少。

  云破天提出个大胆的做法,他让容貌和杜清浅相仿的文若荷假冒帝女,由她代替入宫,为公主争取更多的逃生机会,以便日后再趁机换回来,偷天换日。

  只是三年过去了,还没有一点消息传来,叫人等得又急又慌,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罪女身分的文若荷不可能一辈子扮演公主,那将是颠覆朝纲、混乱正统,皇家血脉会受到严苛的考验。

  “是呀!如果是公主,她不会闷著头挨打,而是全力反击,皇后想从这里占便宜绝无可能,公主她……”是真正的帝女,皎皎明凤,浑然天成的皇家气势无须开口,一站出来便震慑全场,卑微如她们望尘莫及。

  想到公主不言可喻的贵气,明亮优雅的皇室气度,以及待人以诚的宽容,文若荷眼中蒙上一层黯色,微露忧伤,忠心不二的她比谁都更想看见杜清浅平安归来,即使要她因此赔上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公主莫要忧心忡忡,镇日系郁寡欢,心宽方能气和,百病不生,望公主保重自身,勿多思,谨防隔墙有耳。”最后一句说得又轻又快,似在耳语。

  一名身著紫色绣虎云纹朝袍的清峻男子大步走近,腰际垂挂著九转螭龙玉佩,神态虎虎生风。

  “云大哥,你来了。”一见到来者,文若荷面露喜悦,一扫先前的满脸忧色,眼底闪著某种清亮。

  沉郁的面容微扬宠溺,伸手拦住朝他跑来的身影。“公主,要记得尊卑有分,不可有违皇家体制,公主是君,下官为臣,君臣、君臣,勿要乱了称谓。”

  “云大哥,这里又没有外人,咱们就省了那套虚礼,太傅来太傅去的,我实在不习惯。”她担不起,拍折寿,玉林国宰相之子当她的授业师尊,她实在别扭。

  一旁的素心也直点头,表示喊云大哥较亲切,可是两道凌厉目光一扫过来,她马上畏缩地摇头,墙头草似的偏向另一边。

  黄灿灿的阳光洒落,照著风华宫的宫阶上,照出那青玉阶旁一株小小的茉莉,三、四朵小白花,淡淡清香轻送。

  宫女、太监来回走动,鲜明的宫装穿梭百花丛中,有的浇花、有的扫地、有的捉叶子上的小虫,有的捧著被褥绡帐去洗衣房,一眼望去数不尽的宫人,只为服侍一个主子。

  但是其中有几人是公主的人,却有待商榷,他们瞟来瞟去的眼神,究竟是在窥伺什么,明眼人一看就知他们表现得太张扬了。

  云破天沉声道:“不习惯也得习惯,公主想让风华宫的宫人全部人头落地吗?”她这一关没把持住,将危及甚广。

  呼吸一窒,文若荷脸色微微发白。“云大……云太傅,不要再杀人了,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我……本宫知晓分寸,绝不让人有可趁之机。”

  刚入宫那一个月,她因一时失了防心,竟与素心谈论起公主的去向,当时身边伺候的宫人有七人,恰巧经过的云大哥发现其中一人欲向皇后报信……当晚,风华宫膳食出了问题,“暴毙”的宫人刚好七个,一个也没少。

  “调查结果”是她们误食有毒的河豚,因此御膳房及经手的宫婢们全部赐死,一夜间死了上百人。

  “公主当谨记在宫中的处境,一刻也疏忽不得,虽然臣暗中安插了人手在你左右,可是往风华宫瞅的眼睛不在少数,这不光关系著你一个人的安危,还有你想保住的另一个人。”面色严厉的云破天不容许她拿自身的安危当儿戏,难免把话说重了。

  从他救起她的那一刻起,她的生死就成了他的责任,令他甘冒风险也要护著她,让她不受任何威胁。

  云破天曾经有个爱笑、眼儿圆圆的小妹,老爱跟在他后头喊哥哥,可是他因为不耐烦身后多了个跟屁虫而丢下她,以至于她和奶娘失散了,一身富贵穿著的她因此被贼儿盯上,之后更惨遭盗匪杀害。

  那一夜在离宫的熊熊大火中,他看到举刀正要砍向文若荷的流匪,彷佛看见妹妹正面临死亡,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拉弓一射,一箭射穿匪徒头颅。

  不过他很清楚那不是他的妹妹,已死的人怎么复活,只是当文若荷忽然投向他怀中,全身颤抖不已时,他有些迷惑了,不禁心生怜惜,伸臂一环,发现额上没有红痣的她并非公主时,也悄悄为她掩饰过去……

  一提到公主,文若荷的神情一变,拂去眼眶的泪光,“云太傅,本宫要你寻找的侍女可有消息,她是死是活,可否给本宫一个交代?”“找到一个。”花了三年时间。

  “什么,你找到公……她,她好不好?有没有受伤?几时安排她……”公主千万不能有事,求神明保佑她平安。

  云破天举起手阻止她。“不是她。”

  “不是她?”她像由高处坠落,顿时萎弥。

  “是另一个叫贞秀的侍女,不过她伤得极重,左脚残了,脸上有三寸长的伤症,有一些疯疯癫癫,失去记忆了。”若非她时而清醒喊出“快救公主”,谁也看不出满身污垢,形同乞妇的疯婆子会是他要找的人。

  他们不能明目张胆的寻人,只能以画像重金悬赏,以为找到离宫侍女便能循线接回另一人,殊不知阴错阳差,该找的人没找到,却带回一个疯女人。

  “失去记忆……”还疯疯癫癫,毁了容?贞秀她……“快,快把她带回宫,我……本宫亲自照顾她。”

  “公主勿急,臣已为她找了个妥当的地方安置,衣食无缺,公主大可安心。”他用眼神暗示文若荷此刻的言行有多不合宜,皇宫内院处处惊险,由不得她放纵。

  “你……你没杀了贞秀吧?”文若荷问得极小声,眼中尽是小心翼翼和一丝丝的不安,一口气憋著。

  看她惶然又难过的神情,他背过身挡去宫人视线,好笑又好气地伸手揉揉她软得不可思议的玉耳。“我没你想得心狠手辣。”

  他一度考虑过,但最后罢手了,只因不忍心她失望。“那……她呢?疯了的贞秀都能找得到,找她应该更非难事,那么明显的特征,连瞎子都看得见。”文若荷一急,忍不住嗓音高了些。

  公主的眉心有一点突出,那是一颗红痣,观音点红是天佑玉林的象征,而她这一颗是假的,用软玉黏上的。

  “因为过于醒目反而不易发觉,以她的聪慧岂会看不出那一夜的蹊跷,为了自保,她应该会藏起那颗观音痣。”

  前提是她还活著的话。

  “云大哥,那要怎么办?一想到她还流落在外,不知道会吃多少苦,会不会被人欺负,我……我好难受……”她眼眶一红,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见她一哭,素心也掩唇轻泣,她们都是公主的侍女,主子不在,生死未明,她们哪能不伤心。

  “公主,你又忘了臣的叮嘱,谨防小人窥探。”唉!哭得像只小花猫,公主回不回来对她有那么重要吗?

  清华公主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是见不到几次面的陌生人,印象中个子只到胸口,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王女。

  但既然文若荷顶替了她,他就得为假公主多方设想,身为公主太傅,他每月进宫的次数多到足以将文若荷纳入羽翼下,谁若威胁到她的生命,他全都一一铲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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