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张头三天,半价优惠,人潮几乎踏平门槛。
酒楼里忙得人仰马翻,每每等到打烊回府,杨如瑄倒床就睡。
几日之后,备受冷落的樊柏元终于忍无可忍地带着儿子前往万象楼,但随即被涌入的人潮从一楼逼到三楼,最终只能抱着儿子站在三楼露台,望着对面同样座无虚席的绝品楼。
“侯爷,真教人不敢相信,少夫人非但有经营的头脑,在厨房里俨然像个大将军,指挥若定,厨娘该做什么,客官点了什么菜,她脑袋里记得一清二楚。”默言才刚从楼下上楼,忍不住夸起杨如瑄。
“这不是好事。”樊柏元淡声道。
“侯爷必定也没料到少夫人的好厨艺竟能在几天内轰动京城,对不?”默言苦笑地倚在栏杆边,望着对面,突道:“六……公子和二少?!”
“他三天两头上绝品楼,要是在这儿打照面,压根不意外,可偏偏多了个蠢材在身边。”樊柏元哼了声。
万象楼的开张多少会引起六皇子注意,但以他的性子,他不会踏进这种平民百姓的酒楼,不过要是樊柏文跟在旁那就难说了。
想找碴,这可是好时机。
想想,当初真不该答应让她把这儿买下,但默言也说得对,他实在没想到如瑄竟能将这间酒楼打点得这般好。
“可是侯爷,这店都开张了,总不能要少夫人收掉不做生意吧。”
樊柏元睇着对面,瞧见六皇子和樊柏文一起下楼,作势往这头走来,他低声道:“先下楼。”
“是。”默言立刻握住他的手。
樊柏元怔了下。“放开。”
“这样比较快。”握着手下楼比较快。
“放开!”
默言可怜兮兮地放开,改让他搭在自个儿的手腕上。说真的,他真的不太喜欢这动作,这动作会教他联想到服侍嫔妃或皇上的公公……
突地,有只软软的手握住他的,他望去——“小少爷?”
“默叔叔可以握我的。”他很大方的,不哭喔。
面对三岁娃怜悯又打气的神情,默言闭了闭眼,无语。
本在厨房忙乱的杨如瑄,算准时间将厨房的上菜事项交给两名二厨,手在半裙上抹了抹后,便快步朝店门口走去。
“大娘。”一见提着一篓菜的毛大娘,杨如瑄随即笑眯眼。
“夫人,我送菜过来了。”毛大娘费力地提起一篓菜,杨如瑄赶忙接过手。
“大娘,辛苦了。”杨如瑄把一篓菜交给跑堂的美婢,随即从柜台取来银两。
几日下来,她大抵知道毛大娘早年丧夫,独自拉拔儿子长大,儿子进了大户人家当下人,后来听说被栽培成护院,偶尔也会回来探视大娘、给些银两,可大娘总想替儿子打算,将儿子给的钱买下了屋后头的地,种了些菜。
“托夫人的福,帮了我不少。”
“哪儿的话,大娘种的菜又甜又脆,让我腌过之后成了招牌菜呢。”说穿了,她不过是把奶奶的绝学运用在菜色之中,做出的菜色是京城少有的,才引来不少饕客尝鲜。“对了,我拿一点给大娘回家尝尝。”
毛大娘总是舍不得吃穿,几回要她留下用膳都不肯,杨如瑄心疼她年岁这么大,还得为了儿子的将来工作,回头正想替她准备几道酱菜。
“这怎么好意思?夫人给的钱已经很多了,我……哎唷!”话到一半,后头突地被撞了一把,踉跄地往前扑去。
杨如瑄闻声回头,来不及扶住毛大娘,眼踭睁地看她跌趴在地,而急切探出手的动作教她腹间抽痛了下,抽了口气再赶忙将毛大娘扶起,她抬眼瞪去,一双美目眯起。
“小叔……”她喊得咬牙切齿。
这混蛋东西竟然故意撞倒老人家,天底下怎会有这种混蛋?!
“哎呀,这不是嫂子吗?怎么好好的侯爷夫人不在府里享福,跑到这儿抛头露面?”樊柏文佯讶,说得虚情假意。
“小叔,撞到人了不懂得道歉吗?是你眼睛不好,还是脑袋不好?”杨如瑄皮笑肉不笑地道。
樊柏文怒气微扬,但一思及身旁的人,又换上了笑脸道:“嫂子,眼睛不好的是我大哥,你说错了。”
“罢了,像你这种眼不瞎脑袋瞎的家伙,跟你说再多也是白搭。”不想睬他,她打量着毛大娘身上的伤势,道:“大娘,我带你到医馆给大夫看看吧。”
“不用了,不碍事。”
“怎么可以?这膝头要是伤着不医,往后麻烦很大的。”
“我说嫂子,有贵客临门,你就管着这婆子,未免太不周到了。”被晾在一旁的樊柏文面子撑不住地低吼着。
杨如瑄横眼睨去,佯讶。“哎呀,小叔还在呀?店门就在这儿,想进就进,还是要我捎个人牵你进去?”
“你!”樊柏文嘴上说不过,动气地朝她逼近,却被身旁的男人阻止。
杨如瑄望向那男人,一身紫衣锦锻,面如冠玉,气势逼人,后头还跟了一票侍卫,看得出非富即贵……可是会和樊柏文在一块的,还能是什么好东西。
“你就是平西侯的妻子?”皇甫涛一脸兴味笑问着。
“阁下是——”杨如瑄轻声问。
皇甫涛尚未开口,店里已有人唤着,“少夫人,小少爷哭着要找你啊。”
杨如瑄一望,就见默言抱着哭得像是泪人儿的樊允熙过来。她一把抱过手,拿手绢轻拭他的泪。“怎么了?”
“娘……”樊允熙临危受命,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只好抱着她继续哭。
庆幸的是,他眼泪真的很多,说哭就哭,一点都不费力。
杨如瑄没辙地哄着他,想了下,对着默言道:“默言,跟杏儿说,要她到柜台里待着,你和我带大娘去医馆。”
“夫人,不用了。”毛大娘畏缩地垂着肩。
“不可以。”杨如瑄独断得很,不容置喙,把樊允熙又递给了默言,自个儿搀着毛大娘,就像是服侍自个儿的长辈,压根忘了樊柏文和那位贵客的存在。
皇甫涛望着她的背影,勾起了唇角。“挺有意思的,可惜是樊柏元的人。”
“她根本就是个泼妇,六公子,你可千万别着了那女人的道。”
“着她的道?”皇甫涛哼笑着。“樊柏文,你是怕本公子对平西侯较有兴趣吗?那么,你又能拿出多少本事,让本公子知道你是有用之人?”
他何需拉拢他人加入他的阵营?登门拜访想结派同系的,多如繁星,他可不稀罕一个瞎眼的侯爷和毫无势力的樊家二少。
杨如瑄送毛大娘回城南的家中,再让默言请大夫过来诊治。
“膝上有肿胀,得要以药草敷伤处,不过这大娘的气脉极虚,肝血亦不足,恐怕得要好生调养才是。”大夫诊治后如是道。
“那就麻烦大夫开个药方。”
“好。”大夫应了声,正要走到桌边开药方,却见她脸色苍白,不由问:“这位夫人要不要老夫顺便切脉?”
“我?不用了,我没事。”她扬笑道。
她只是先前动作太急,肚子有些不舒服,小事罢了。
大夫闻言,只好先开药方。
杨如瑄走到床边,笑握着毛大娘的手。“大娘,别担心银两的事,毕竟你是在我那儿出事的,自然是由我处理的。”
“可是……”
“大娘,你要是不接受,我心底会过意不去的。”杨如瑄轻拍着她的手。“这几日你好生休息,我会让我的贴身丫鬟过来照料你,你就安心静养。”
毛大娘闻言,泪水不由在眸底打转。“夫人,你真的是好心人,老天会保佑你的。”
好心人吗?杨如瑄笑了笑。曾经她迷失得连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满心只有富贵荣华,说穿了,她现在不过是在弥补自己以往曾犯下的错,想尽其可能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罢了。
“你是谁?”简陋小屋突地跑进一个男人,守在房门外的默言立刻戒备地低喊着。“我要看我娘!”男人如是道。
躺在床上的毛大娘闻言,挣扎着坐起身,喊着,“硕德。”
“娘。”男人踏进房内,杨如瑄望去,微眯起眼,认出他是跟在那贵气男人身后的侍卫之一。
毛硕德走到床边,直睇着杨如瑄。“多谢。”
杨如瑄打量年轻俊秀的他。“原来你也在现场,为何没扶你娘亲一把?我知道我问这些话是太过多管闲事了,但你要知道有些事有些人是不能等的,一旦错过,就算午夜梦回中,你也找不到那抹影子。”
毛硕德愣了下。“我知道,可是我……”他身为六皇子侍卫,根本无法回家侍亲。
当他发现被推倒的人竟是自个儿的亲娘,登时怒然想手刃樊家二少,但他不行,樊家二少是近来和六皇子走得极近的人,也是六皇子一直想利用的人。
在那当下,身为六皇子侍卫的他,一旦对平西侯的妻子表露感谢之意,往后恐怕再得不到六皇子的信任,抑或者是六皇子会要求他利用娘伤害平西侯的妻子,所以,他唯有等六皇子回府之后,赶紧告假回来。
然而杨如瑄根本不管他的顶头上司是谁,不满道:“你还有娘在,你要懂得珍惜,要是有空闲多回来探视。”
“我知道,多谢你。”
“这几日,我会先派个丫鬟照顾大娘,别再让大娘下田干活,然后……”她突地顿住,只因一直微妙闷痛的肚子,突地用力地抽痛起来。
“夫人,你怎么了?”
“我……”她肚子痛得站不直身子。
“大夫、大夫!”毛大娘急喊着,正在开药方的大夫一回头,把笔一搁,来到身旁替她切脉。
片刻后,大夫眉头一扬。“糟,夫人有喜,可是动了胎气了!”
杨如瑄愣了下。“嗄?”她有喜了?!
第十七章 戳穿(1)
得知有喜,却又动了胎气的情况下,杨如瑄被紧急送回府中安胎静养,喝过安胎药后,她沉沉睡去。
樊柏元坐在床畔,眉头深锁,听着默言说着毛家一事。
“毛大娘的儿子是六皇子身边的侍卫,如今得知夫人有喜,不知道会不会有何变数。”默言有些忧心忡忡。
“如果毛大娘的儿子想邀功,不管如瑄有没有怀孕都一样,他可以利用他娘来对付如瑄,不过依皇甫涛的性子,他不喜欢太迂回的做法。”他年少进宫伴读,对几个皇子的性情心底有谱。“况且他现在没必要对付我,因为他不可能知道我是支持三皇子。”
但,该避的还是得避开,所以他才会要允熙佯哭寻她,避开皇甫涛这个麻烦。
他们之间的斗争,不该牵扯上她。
“侯爷这么说也没错,不过总是小心为上。”
“我知道。”默言说的不无道理,皇甫涛向来是个喜怒无常的人,行事只为当时心情,根本没有准则可言,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向来不玩迂回的手段,他要的是当下的痛快。
不过,难保樊柏文不会为了拢络皇甫涛而伤害她……他思绪突地一顿,想起当初樊柏文要如瑄送了掺毒的膳食给他。这一点,他一直觉得古怪,如果真要毒死他,早在毒瞎他的双眼后便多的是机会,为何偏要等到那当头?
当初的他因为双眼失明而丧志,压根不管外头到底发生什么事,导致难以预测樊柏文的用意,但要是樊柏文当时亦是投靠皇甫涛,为了博得皇甫涛的信任而对他下手,似乎就合理许多。
若真是如此,这一回却变成是他替樊柏文牵上了皇甫涛,实在讽剌,这命运到底是怎么个扣法?能解不能解……
“爹爹,娘为什么还不醒?”
思绪因为樊允熙的问话而打断,他眉头微皱地道:“娘身子不适,你别扰着娘。”
“那我要陪娘睡。”
“不成,你娘亲现在有喜,你别和她睡。”
“什么是有喜?”
樊柏元皱起眉,没耐性一一回答他的诸多疑问。“别吵。”
“爹爹……”见他神色冷鸷,樊允熙眼泪自动待命着。
“不许哭,谁准你哭了?”
樊允熙用力地吸着气,边偷偷摸摸地想要爬上床,却被樊柏元眼明手快地擒住,最后干脆将他抱起,往大圆桌上一搁。
“你就给我待在那儿。”
“爹爹,我不要在这里,我怕……娘……”樊允熙吓得浑身发颤,趴跪在桌上不敢动弹。
樊柏元不耐地瞪着他。“再吵,我就把你丢出去!”
“娘……呜呜,娘……”
“你!”
“发生什么事了?”杨如瑄被樊允熙的哭闹声扰醒,疲惫地张眼,不解地看着趴跪在圆桌上的儿子。“你怎么在那里?”
“娘,抱……”樊允熙伸出短短的双手,因为太靠近桌缘,眼见小小身子霎时往前坠落——
“允熙!”杨如瑄急吼着。
樊柏元的身手比默言快了一步,就在落地之前,单手将樊允熙勾进怀,平安地护在他的胸膛上。
不过电光石火之间,动作快得杨如瑄几乎看不清楚。
虽是该庆幸的,但她却忍不住问:“侯爷……你看得见?”如果他看不见,又是如何知晓允熙要掉下桌的,又是如何在一瞬间将允熙勾进怀里?
樊柏元沉着脸,没想到竟会在这当头,因为这吵闹的臭娃被拆穿!
“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如瑄呐呐地问。
寝房里,烛火摇曳,樊允熙被杏儿带回房后,杨如瑄便浅啜着茶水,听着樊柏元娓娓道来。
“伤是有伤,不过这些年静养的恢复七八成了。”跳开重生和逃过被柯氏毒瞎的那一段,他不住地观察她的神情,却见她神色有些恍惚。
杨如瑄不能理解,因为这和她原本所知有极大的出入。
如果他双眼能视,当初他又怎会吃下她端去的毒?还是说这已经重来的人生,本就存在太多不可知的变数?如此想来也对,当初她对付李姨娘却差点害了爹……重来的人生,牵一发动全身,说不定有些改变就是如此一点一滴形成的。
不过——“所以,书房里的那些画是侯爷所绘?”她脱口问。
“是。”
“有何用意?”
“纯粹是我为了静心所绘。”
“那就更无从理解了,侯爷需要静心而作画,但这府里生活平淡,有什么事需要侯爷静心?再者——”杨如喧一口气问出她认为的不合理。“侯爷无须佯瞎,凭藉着西突一战,在朝中肯定仕途平顺,为何不出仕?”
樊柏元托着额,不禁想有个太聪颖的妻子,有时真不是好事。
他无心将她卷入皇族的斗争之中,所以才会一直隐瞒他双眼能视一事。
“毕竟当初我也没想到我的双眼真的有救,再者,我对仕途没有兴趣。”
杨如瑄轻点着头,对他的说词无从挑剔。
“嗯,不出仕也好,毕竟在朝为官,伴君如伴虎,倒不如当个不管事的侯爷……”
等等,她突地想到一个大问题——“侯爷,你说,你在成亲之前眼力就恢复了七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