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个温热的怀抱将她接个满怀,随即她耳边传来怒咆声——
“如琪,你这是在干什么?如瑄是你的姐姐!”杨致尧从后头跑来,脚步是没樊柏元的快,但开口可就快多了。
“她不是我姐姐!”杨如琪怒吼着。
“那好,我也不需要再对你客气。”将杨如瑄轻柔护进怀里的樊柏元沉声道。
杨如琪瑟缩了下,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后头随即传来樊柏文的声音。
“我看见了!你的眼睛根本就没瞎!”
樊柏元微眯起眼,看着一身狼狈的樊柏文龇牙咧嘴地跑来,哼笑了声,“看见了又如何?你能拿我如何?”
“哈!我能如何?我能做的可多了,我要到皇上面前参你欺君!”樊柏文狂笑,他好不容易抓到樊柏元的把柄了!
刚刚他飞快奔来,将杨如瑄给接个正着,天底下哪来如此有能耐的瞎子?
樊柏元笑了笑。“好啊。”
“侯爷?”杨如瑄和杨致尧异口同声地唤着。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
“我就怕你不敢。”
“你等着!”樊柏文撂下狠话,转身就走。
“柏文,你等等我!”杨如琪跟上他,想搀他却反被他推开。
“侯爷,你怎么还挑衅二少?你这事要是被皇上知道,轻则抄家,重则灭族的!”杨致尧气得直跳脚,怎么也没想到竟会遇到这等事。
他今儿个前来就是来通报第一手消息,一眨眼没瞧见杨如瑄的身影才找了出来,就见两人起争执。
“所以,你说那笨蛋蠢不蠢?”樊柏元皮笑肉不笑地道。
“不对,侯爷,你是打算任他告御状,好让你可以在皇上面前揭发他和娘毒害你一事?”杨如瑄低声道。
樊柏元微扬起眉,尚未启口便听杨致尧哇哇叫着。
“怎么揭发?你要是没将你眼睛的事给交代清楚,头都被摘了,还揭发什么?”
“尧哥哥,光凭我去年请勤哥哥帮忙找御医这桩事,就能假装眼疾是近来才转好,况且三皇子现在人还在京城,难道他会见死不救?”杨如瑄分析得头头是道,教杨致尧难以置信。而她又继续道:“可是一旦告御状,娘和樊柏文就会遭正法,到时爹该怎么办?侯爷,你细想清楚了吗?”
“要不你认为我该怎么做?继续放任你让他俩给欺着?”樊柏元不快地低斥。“还是你认为,我就该任他们欺着?”
“我不是那个意思……”杨如瑄不禁语塞。要不是她一再想要找如琪把话说开,甚至邀她到梅贞院,也不会累得侯爷的事被戳穿……“可是一旦把事闹大,爹也逃不开麻烦,咱们终究是一家人,少了你还是樊柏文,爹都难受,奶奶亦是。”
虽然侯爷所言不无道理,樊柏文再再想除去侯爷,又三番两次招惹她,换作她是侯爷,她也吞不下这口气,但是公爹何其无辜?
提起卢氏,樊柏元沉默了。
除去如瑄之外,樊府里对他最疼爱的便是奶奶,她如今年事已高,身子骨欠佳,怎能再让她为此事烦忧?
“那个……我看咱们还是别想太多,二少也许是逞一时之快,待他想清楚,或许根本就不会去告状,毕竟这一状告下去,侯爷一旦论罪,他也逃不了。”杨致尧充当和事佬劝说着。
樊柏元不着痕迹叹口气,轻牵着她的手。“走吧,明日的事,明日再烦。”
“希望樊柏文不会真那么蠢。”杨如瑄叹道。
可惜的是,樊柏文真是那般蠢,更蠢的是就连知晓此事的柯氏,甚至背着樊老爷将消息透过关系传给目前已为嫔妃的手帕交,由她传话到皇上那儿。
一早,宫中禁卫和传令公公前来,传皇上旨意宣平西侯夫妻进宫。
杨如瑄得知后,心直直沉进谷底,赶紧替樊柏元更衣后,跟着他一道进宫。
气宇恢宏的宫殿,盘龙柱双凤梁,所见皆是奢华鲜丽,还有一股教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当传令公公宣他俩进殿时,杨如瑄手心不自觉地出汗,只因被存在宫殿内的那股无形戾气压得喘不过气来。
樊柏文和柯氏就站在脸色冷鸷又苍白的樊老爷樊应天身旁,杨如瑄想,公爹大概也是在刚刚才得知樊柏文告御状,才会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臣樊柏元夫妇,叩见皇上。”樊柏元扶着杨如瑄双双跪下。
“樊柏元,可知朕为何事宣你进宫?”皇帝沉声问着,矍灿眼眸直睇着他。
“微臣知道。”
“那么你可知罪?”
杨如瑄闻言,本要抬头却被他轻扯住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微臣无罪。”樊柏元缓缓抬眼。“皇上,微臣并无欺君。”
“可朕瞧你的眼……似是无碍。”
“回皇上的话,微臣的眼是在微臣娶妻之后,杨氏不舍微臣双眼不能视,所以数度请兄长内阁学士杨致勤向御医讨教,要了药方,日日熬药入食,直到今年才让微臣的眼得见光明。”樊柏元说得不疾不徐。
“可朕记得当初派御医前去时,御医曾说你的眼已是药石罔效,岂会在三年后,因为一年养病就痊愈?”
“那是因为微臣请御医别道出,当初微臣是被……毒瞎了眼。”
“毒?!谁敢毒朕的平西大将军!”皇帝怒斥一声,柯氏和樊柏文瞬间惨白着脸。
“说!”
“是微臣的二娘。”
柯氏立即吓软了腿,樊应天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竟被蒙在鼓里。
“大胆柯氏!”皇帝重喝着。
“臣妾……臣妾……”柯氏早已吓得面无血色,语不成句。
“皇上,他说谎,如果我娘真是对他下毒,他当年为何不说?而御医又怎会轻易被收买?他分明是想狡辩,而他的妻子杨氏是帮凶!”樊柏文赶忙站出一步捍卫柯氏。
樊柏元闻言,冷笑道:“那是因为我不愿让事闹大,因为我不想家丑外扬,让爹难为,可你今天竟蠢得向皇上告御状,是你逼得我不得不掀旧帐!”
“分明就是你的眼早就好了,偷偷和三皇子议谋陷害六皇子!我的妾室亲耳听见你要杨致尧冶铁,把私铸的兵器藏在仓库!皇上,是他陷害了六皇子,他和三皇子两人居心不良啊,皇上!”樊柏文不甘示弱,更加大声反驳。
一时间,两兄弟针锋相对、唇枪舌战,谁也不让谁。
第十九章 默契(1)
“放肆,这朝央殿岂是任你在此喧哗叫嚣之地!”皇帝怒斥着。
“你这孽子还不赶紧跪下!”樊应天从樊柏文脚后一踢,逼得他立刻跪下。
事情演变脱序,让杨如瑄更加惴惴不安。亏她央求侯爷念在手足之情三思而后行,可这混蛋家伙竟将侯爷往死里咬……这种人就算死了也不足惜!
“皇上,微臣当初不愿揭露,就怕家父难为,微臣已死心,心想瞎了便罢,可微臣之妻不离不弃,花费千两置买药材照料微臣,微臣从来无意追究,岂知终究是在这殿堂上扬开了家丑。”樊柏元说得似是痛彻心扉。
皇帝微眯起眼,道:“御医一事,朕会详查,至于樊柏文所说,你和三皇子议谋陷害六皇子……还有,杨致尧又是谁?”
杨如瑄闻言,心头微颤。要是这事延烧到尧哥哥身上……她简直不敢想像后果。站在一旁的皇甫泱立刻启口,“父皇,柏元从小进宫伴读,和宫中几个皇子皆有交情,儿臣也曾多次探望眼盲后的柏元,直到他拒绝再见儿臣为止……儿臣可以替柏元作证,他的眼先前确实是不能视物,求父皇圣裁。”
皇帝手一摆,执意问:“平西侯,你尚未回朕的话。”
“回皇上的话,杨致尧乃是微臣之妻杨氏的兄长,是京中商贾,经手许多南北货和药材,杨氏从御医那儿得到的药方都是托杨致尧代为添购药材,而杨致尧是微臣年少时便识得,杨氏亦是由他说媒,才让微臣得此贤妻。”他说着,唇角微噙笑意,轻握的手微施力道,像是要她宽心。
杨如瑄瞅他一眼,忍不住为他出声道:“皇上,臣妾愿以己身性命担保,侯爷一直在府中静养,若有虚言,臣妾将受五雷轰顶。”
“如瑄!”樊柏元低斥着。
“我问心无愧。”她笑道,这可不是睁眼说瞎话,而是她愿意用命去圆他的谎。
“你……”樊柏元紧抿着唇,没料到她竟冒出此话。
她明知是在说谎,还发这重誓,要是誓言成真……
“好一句问心无愧。”皇帝轻拍扶手,随即起身。“来人,将柯氏和樊柏文两人押下!”
樊柏文吓得脸色惨白,抓着樊应天的衣摆。“爹,皇上岂能未审就押人?!”
“你给我住口!”樊应天毫不客气地抬腿踹去。“你还有脸在我面前说这些话?”
“樊柏文,朕并非未审先判,而是朕相信内阁学士杨卿的为人,更相信平西侯的品格,而你,告御状之前可有想过,这状告得成告不成你都得死?要是平西侯欺君,朕会灭你樊氏一族,要是平西侯的眼是遭你母子俩毒瞎,伤了朕的重臣,同样是死罪一条!”
“皇上,微臣并无追究之意,这不过是樊家的家丑,求皇上让微臣回府处置。”樊柏元突道。
樊柏元突然转变的心思教杨如瑄万般不解,但也赞成他的做法。
“皇上,是老臣理家不周,导致内宅不安,请让老臣告老还乡,重理内宅。”樊应天双膝跪下,双手摘下乌纱帽。
“这个嘛……”皇帝轻扬笑意道:“也成,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要樊柏文充军十年,十年之内不得返京!”
“谢皇上隆恩!”樊应天高声道。
“还有……”皇帝笑睇着樊柏元。“平西侯,朕要你立即回朝,接掌皇城卫。”
樊柏元微怔了下,立刻道:“谢皇上恩典。”
回到樊府,樊柏元隐忍多时的恼意顿发。
“你在皇上面前怎能胡说那些话?!”
杨如瑄一时间摸不着头绪,瞧他又气又恼的,想了下总算意会过来。“我没说错。”
“你明知道——”
“但对我来说,我并没错,对不?打一开始我确实不知道你双眼已痊愈,我可以当作是我多加调养后才让你的双眼复原的,这么说有错吗?”
“你不该发重誓。”
“如果一个誓言可以保你无忧,再重我都说得出口。”
面对她再认真不过的神情,他毫无疑问地相信她的每句话,但,是爱还是赎罪?“你为何能为我做到这种地步?”他低声问着。
“那得看侯爷待我有多好,我就能做到几分,你要是觉得我做得极好,那就代表侯爷待我,好到让我心甘情愿。”
不是爱吗?他想问,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无妨,无所谓,就算是赎罪,他也要,他更愿意等,等到有天她不再赎罪,只为爱而跟随。
见他神色阴郁,樊府内的氛围更是沉重得教人难以呼吸,她不由轻抱着他。“侯爷,我没想到你真会放过娘和樊柏文。”
“你都开口了,我又能怎样?”再恨再怨又如何?真的将樊柏文往死里整,他心底真会快活?一想到她发的重誓,他就不敢再犯任何杀业,就怕誓言成真。
“可我没想到竟连爹的乌纱帽也赔了进去。”
“这当头能远离朝堂不见得是坏事。”
“那你呢?你真要再入朝为官?”
“皇上的旨意谁敢抗旨?”再者,他如果能领皇城卫,对眼前来说不啻为好消息,毕竟六皇子私藏器械一事未审,会冒出什么事来都不意外,身边多些人可以照应,一切就好办。
“所以咱们真的要搬家了?”踏进梅贞院,看着梅贞院的一花一草,她已如此熟悉,舍不得离开。
“爹已经不再是户部尚书,咱们自然得搬离这儿,就搬到当年皇上赏赐的平西侯府,这回你就是当家主母,吃穿用度不需看人脸色。”
“你不接爹娘和奶奶一起过去?”
“我再问爹的意思吧。”他轻轻地将她搂进怀里。“明日再问。”
她偎在他怀里,轻牵他的手低喃着。“侯爷,就算你的眼已看得见,往后我还能再牵你的手吗?”
樊柏元怔了下,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可以,当然可以,也唯有你可以牵我的手。”这,算不算是她在诉衷曲?
一开始,她牵他的手,因为他双眼不能视,如今他能视物,她还愿意牵他的手,意味着不再只有赎罪,还有爱,对不?
“执子之手?”她牵着他的手笑问。
樊柏元动容扬笑,哑声道:“与子偕老。”
她笑眯眼,含羞带怯,像朵迎风摇曳的花,艳而不妖,媚而不俗。
三日后,樊柏文被强押至北方充军,浣香院内小妾通房唯有杨如琪死心塌地的跟随着,柯氏几乎哭断肠,整个人瞬间衰老许多。
七日之后,樊应天首肯随樊柏元迁入平西侯府。
瞬地,樊府上下热闹喧腾,杨如瑄挺着肚子指挥若定,光是将物品搬迁就得要费上十数日,庆幸的是,侯府和樊府只相隔几条街,距离不算太远。
临走前,杨如瑄挽着刚下朝的樊柏元回头望着梅贞院,却在拱门围墙边发现那些绿色藤蔓,隐藏着些许凋零的小红花。
“蔓萝?”她惊声低呼着,走到拱门边掀开绿叶望着那小巧花朵。
樊柏元啧了声。“都快谢了。”
杨如瑄猛地抬眼。“侯爷,你……你也知道蔓萝?”
“我种的,我还会不知道?”
“侯爷种的?”她微诧道。
樊柏元动手摘下小花,从怀里取出手绢,那手绢的角落里绣着绿色蔓萝。“这些花摘下来,明年三月时再种下,最迟七月就会开花。”
杨如瑄看得一愣一愣的。“侯爷,我的手绢……”
“我不能带在身边?”他扬眉反问。
“你已经知道当初在樊府替你扎手绢的人是我?”
“嗯,在你替我裁衣之后我才发现的,毕竟咱们第一次相遇时,我的眼还看不见。”将小红花仔细包好收进怀里,他自然地伸出手,等着她握着。
杨如瑄笑握上他的手,突地想到,“那在佛寺碰头时,你已经看得到我了?”
“嗯。”
“侯爷那时很冷漠呢。”
“我跟你又不熟。”对于过往,对于当初,他封口不提,就让他们的人生从此刻开始,和过往再无纠葛。
“那现在呢?”
“你都快替我生娃了,还不熟吗?”
她羞红脸地嗔他一眼,还未反唇相讥,便听见樊允熙在远处不断地喊着。
“爹、娘,快一点!”
杨如瑄笑抿着嘴,握紧他的手。“走了。”
“走慢点。”他轻柔地吻着她的发。
两人徐步的走,在雨后的地上踩着印子,一双双并行。
入住平西侯府没多久,皇甫泱特来拜访过樊柏元一趟,之后为了昆阳城的治水计划,他必须离开一段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