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伺候的福公公立刻站出来,怒瞪着那个小太监,“来人,还不把他拖出去掌他一顿嘴巴。”这小东西真是不要命了,笨手笨脚什么都干不好,如今在皇上的晚宴上也可以搞出这么大的纰漏。
听到这里的郗宝宝皱了皱眉。虽然听多多说宫里规矩多到吓死人,却没想到会这样可怕。心里想着的同时,嘴巴已不由自主的咕哝道:“不就是不小心弄污了一张画罢了。”
李承泽立刻转头面向她,“皇后的意思是说,朕罚得不对?”
宫里的奴才做错了事该如何惩罚,他向来是不会多问的,福公公既然是总管太监,这些琐事自有他去操心。
可身边的那只“猪”居然会冒出这么一句,不由得引起他想捉弄她的想法。
郗宝宝一时间怔住了。多多说进了宫里多吃饭少说话,平日里最好少与皇帝打交道,所以她原本只是自言自语,没想到看她不顺眼的皇上耳朵那么尖,听到就算了,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问她,她该如何回答?
“皇后,朕在问妳话。”灼灼的视线紧盯着她,不容她逃避半分。
她不安的眨了眨大眼,嗫嚅道:“臣……那个……臣妾其实是觉得,为了一幅画就……就命人掌嘴,说……说出去有点残忍啦……”
“所以皇后认为朕不该罚他?”他冷着声问,心底有种想狠狠刁难她一顿的欲望。
郗宝宝懊恼的咬着嘴唇。说好了不惹皇上的,谁知还是惹上了,可看着趴跪在地的小太监,浑身吓得直打哆嗦的模样,她突然想起师父外出云游时,她一个人在外面讨生活,钱袋被抢,每天餐风露宿,为了填饱肚子,还偷过馒头,后来被老板抓到,踹了几脚,就痛得她死去活来,掌嘴一定也很痛……
她心头泛起一丝酸意,无限同情那个可怜的小太监,再次望向皇帝时,眼中少了怯懦,多了分镇定。
郗宝宝在李承泽冰冷的目光中起身,不卑不亢道:“臣妾自幼研习医理,知道掌嘴过度会伤及脑部,重则还会影响智力,这个公公看上去年纪不大,若真为了一幅画被打成痴儿,岂不是影响了他将来的一生?”
李承泽嘲弄的笑了笑,“皇后心存仁慈朕很欣慰,但不知皇后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赏罚分明』?既是做错了,就该接受惩罚的不是吗?妳瞧瞧那幅画,是婷贵妃的一番心血,现在却成变成了废品,朕若不罚他,以后其他奴才犯了错,要朕如何立威?”
口头上损着她,可他心里不禁暗忖,这小女人刚刚还被自己吓得半死,现在居然又露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着实有趣得紧。
“赏罚的确该分明,可也有句话叫『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果臣妾可以为这位公公令这幅画起死回生,是不是就可以请皇上免了他的责罚?”
“噢?”李承泽玩味的挑了挑眉。
郗宝宝缓缓起身,走到那幅画前,“婷贵妃的这幅青山绿水画得虽是极好,但颜色却有些单调。”
拿起一边的毛笔,轻轻蘸了墨汁,在油污的地方徐徐勾画,浅色的墨水和油相互抵合,变成了另一种色调,油点溅得整张画纸凌乱不堪,但郗宝宝却极细致的用笔尖一点一点描绘着那些布满油污的地方。
李承泽原本只想捉弄她一番,让她出糗,却没想到这个被他以为又蠢又笨的女人会作画,而且神情居然那样认真,让他无法移开目光。
挺翘的鼻尖上冒着一层薄汗,眼神专注,纤细的右手轻轻握着笔杆,力道适中,落笔得宜。
殿内众妃皆被这一幕深深吸引,惊讶的看着皇后将一幅原本惨不忍睹的画勾勒出另一种韵味来。
原来的青山绿水,被郗宝宝改成一幅气势雄壮的山河图,最后,她在画右侧留白处题上: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
众人看后,无不啧啧称奇,赞叹皇后不但画功了得,字迹更是苍劲有力,一点也看不出这几个字是出自一个柔弱少女之手。
李承泽有些心惊,捏住白玉杯的手无形中握紧,嘴唇紧紧抿着,眉心微锁。苏婷儿则冷着小脸,暗地里恨恨的瞪着郗宝宝。
将最后一笔写完,郗宝宝回头朝李承泽微微一笑,“皇上,这笔用得有些不顺手,若皇上不满意,臣妾下次再改进。”
那笑容中没有贪婪,没有畏怯,没有讨好,没有奉承,柔柔的声音传来,李承泽只觉得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似的揪了一下,眼前那笑容好熟悉,那微弯的月牙形双眼勾起他尘封许久的记忆。
他认得那笑容,因为那是他今生见过的,最没有心机的一个微笑。
第3章(1)
“采裳,我们带来的竹筐够不够装?这里有好多又大又鲜嫩的桃子哦!如果装不下,妳让春桃和绿桃再去御膳房借几只竹筐来,顺便叫小德子和小顺子把这些先抬回去。”
站在树下的采裳怀里捧着七八颗又大又红的桃子,忙不迭的往旁边的竹筐里扔,一双眼紧紧追随着站在树顶上的主子。
“娘娘、娘娘,您快些下来吧,这些桃子足够您吃上好些天了。”
“不光给我一个人吃呀,还有春桃、绿桃、小德子、小顺子他们也都要吃的,多采一点没关系啦。妳瞧这桃子多大呀!比六王府的那几棵桃树上结的桃子还要饱满,等下应该派人给六王府上也送去几筐。”
采裳哭丧着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宝小姐如今贵为皇后,怎么还如此贪玩任性,劝都劝不听?
旁边的春桃、绿桃、小德子、小顺子都是宫里派过来伺候皇后的,这下看到主子爬到了那棵高壮的大桃树上,全都担忧个半死。
还记得皇后娘娘初进宫时便受皇上冷落,他们这些奴才以为日子从此会暗无天日,没想到皇后娘娘仁慈善良,脸上总是挂着亲切的笑容,对待他们这些下人从来不摆架子,反而还把他们当成兄弟姊妹般看待。
前些日子听闻她在晚宴上为了保护御膳房的小喜子,不惜冒惹怒龙颜的危险向皇上求情,皇上才免了小喜子的一顿责罚。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宫里便传开皇后宅心仁厚、待人和善,而他们做奴才的,不知是积了几辈子的一福,才有机会能在凤鸾宫里当差。
他们敬爱皇后,当皇上对皇后不宠不爱,做奴才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皇后本人却不甚在意,每天吃饱睡、睡饱吃,丝毫看不出一点不开心。
也不知皇后娘娘从哪里知道了这座果园,大清早起来便带着他们兴致勃勃的跑到这里摘桃子,害他们担心得要命。
郗宝宝发现的这座园子里种满了各种果树,而这片桃树林是园中景色最佳之处,因为桃林旁有一面碧绿色的清澈湖水,杨柳飘扬,湖水微漾,说不出的春意盎然,微风轻送,四周飘荡着各种诱人的果香味。
而被郗宝宝相中的这棵大桃树少说有百年历史,树干粗壮,枝叶茂盛,比起其他那些矮小的桃树,这棵老树就像成了精,结出来的桃子也硕大无比,鲜嫩诱人。
别看她身材娇小,爬树的本事可比有些男子还要轻巧灵活,那是由于她自幼与师父学习医术,为了采撷各种草药,攀山越岭的本领早就练得驾轻就熟。
不理会底下那一双双担忧的眼神,她依然在树上摘桃子摘得不亦乐乎,一边摘,嘴里还哼着从钱多多那里学来的轻快小曲──
“菜菜我是一棵菠菜,菜菜菜菜菜菜……果果我是一粒芒果,果果果果果果……笋笋我是一只竹笋,笋笋笋笋笋笋……莓莓我是一颗草莓,莓莓莓莓莓莓……萝萝我是一个菠萝,萝萝萝萝萝萝……”
她还在“萝萝萝”个不停,顽皮的将捧在怀中的一颗大桃子向下丢,本以为树下的采裳会伸手接住,却没想到──
“皇……皇上万岁……”
她闻声往下一望,就见伺候她的宫女太监一个个双膝着地,声音颤抖的喊叫,显然被吓得不轻。
再仔细瞧,被四个侍卫以及总管太监福公公团团簇拥的英俊男子,不正是当今圣上。
他浑身上下散发令人畏惧的威严之气,仰着头,墨一般漆黑的眼眸正紧紧凝视着她。
吓得一抖,郗宝宝怀里几颗又圆又大的桃子纷纷掉了下去,直直砸向他尊贵的脑袋──
就见李承泽灵巧躲开,袖子一卷,那几颗桃子已经落到他的手中。
他扯出一记漠然的笑,抬眼望着树枝上那个张着小嘴,瞪大眼睛的女子,“难道是皇后对朕不满,竟用桃子做暗器来袭击朕?”
郗宝宝猛力摇头,“没……没有、没有,我……臣妾只是来这园子里摘几颗桃子回去吃,绝对没有要暗杀皇上的想法。”
李承泽丢给她一记凌厉的目光,顺手将那几颗鲜嫩的桃子丢进一边的筐子中,所有人都吓得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一声。
他喉间发出一声冷哼,敛去脸上的笑意,再次仰头斥责,“妳贵为皇后,居然如此不顾礼法,带着奴才来这里爬树,真是罔顾皇家尊严,还不给朕下来。”
郗宝宝看他严厉的脸色,吓得双腿发软,冷汗直流,双臂死死的抱住树干。
看着她脑袋摇成了波浪鼓,紧闭着小巧的嘴巴,一副死也不肯下来的模样,李承泽倒是觉得有些意料。天底下有谁敢违抗圣旨,更何况后宫的那些妃子哪个见了他不是卑躬屈膝曲意奉承,像树顶上那个死命摇头胆敢抗旨不遵的女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片果林处于皇宫的偏僻之地,他平日鲜少来此,今日会来,是因刚刚在偏殿密会一个心腹后,回宫路经于此地时,竟听到有奇怪的歌声。
曲子的旋律很是好玩,歌词也极有新意,最有趣的便是唱歌的嗓音,娇嫩清脆,为初春带来几许暖意。
走近一看,才发现树上唱歌的人竟是他的新皇后,只见小东西极有兴致的在树上忙碌,喉间哼唱着小曲,树底下的奴才一个个手忙脚乱的接她丢下来的桃子,好有趣的画面。
自从上次晚宴后,他一直忙于朝政,最近边塞之地又窜出好多扰民盗匪、东吾一带出现徇私舞弊的贪官、林俞下暴雨引发灾情,接二连三的状况忙得他焦头烂额。
烦心事一多,倒把这个新立的皇后给忘了,刚刚听到她那有趣的歌声,心情也不由得放松几分。
也不知为何,每次看到这个小东西都想好好捉弄她一番,才敛了笑容,佯装严厉模样吓吓她,而她的反应竟是死死抱住树干,一副拚死也不下树的可爱模样。
他心底一阵偷笑,可脸上依旧带着厉色,“好大的胆子,不但做出不该有的举止,还敢抗旨不遵!而妳身边这几个胆大的奴才竟也由着妳爬到树顶,败坏皇家名声,来人啊,把这几个奴才拖下去每人赏二十板子……”
紧抱着大树的郗宝宝听到皇帝要责罚下人,小脸一白,急吼吼道:“别打别打,他们也是被我逼着才来的,而且采裳、春桃和绿桃可都是娇嫩的姑娘家,禁不住挨板子,皇上让我下来,我下来便是……”
说着,身子慢吞吞的往下蹭。爬树这种举动对郗宝宝本来是小事一桩,可一想到树底下有个人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而且那个人还是让全天下人畏惧的皇帝,她顿时吓得脚发软,瑟缩的向下爬,不料一个失手,她整个人便坠了下去。
这棵桃树的另一侧便是深湖,她惧于皇帝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所以从靠湖这侧下爬,这下摔落眼见就要掉下湖里,两旁宫女太监被这情况吓得放声惊叫,谁都没料到皇上竟扑身想救皇后──
结果两人双双落湖,发出巨大的扑通声。
当郗宝宝被李承泽持出水面时,她吓得双手双脚不停扑打,李承泽看得烦了,粗暴的束住她的双臂,狠狠瞪她,“再扭来扭去,朕就把妳再扔进湖里,成全妳做水鬼。”
当下郗宝宝不敢再乱动,扁着嘴,露出一副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
李承泽却露出个极具危险性的笑,冷冷说道:“皇后,妳要倒霉了。”
就这样,郗宝宝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皇上从湖里打捞上岸,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被打横抱走。
凤鸾宫里的奴才们个个吓得脸色雪白,直担忧自家主子会在帝王盛怒之下被打入冷宫,永无翻身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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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极宫是帝王的寝宫,装演摆饰极为奢华,后方的碧华池是皇上沐浴的场所。
圆形池子里的水是从后山引来的温泉,一年四季水温恒定,一旁的鎏金紫铜虎翼大香鼎中,渺渺飘出一缕幽香。
李承泽带着一身狼狈的郗宝宝来到这里,直接褪了身上湿透的龙袍,便跃进温暖的池水内。
郗宝宝站在池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双眸忍不住直盯着浑身赤裸的李承泽看,瞧他身材精瘦而修长,宽肩窄臀,尤其那头乌黑的长发在水面上散开,将他英俊的脸庞衬托得更加完美无瑕,令她看得目不转睛。
一回身,他看到她傻站池边,当下沉下脸色,“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下来伺候朕?”
正盯着他俊美侧脸发呆的郗宝宝吓了好大一跳,本能的向后退,打算逃出这里,却被李承泽看出端倪。
“妳敢再往后退,朕立刻下旨把妳宫里的奴才通通狠罚一顿。”
这丫头是傻瓜吗?妃子若是遇到这种情况,早就巴过来寻求龙宠了,哪像她这个笨蛋,他越是邀请,她越是逃避。
威胁再一次奏效,郗宝宝硬着头皮向池里走去,身上厚重的袍子,被水一浸,变得更湿更重。
“妳习惯和衣下水?”他瞪她一眼,“还不把衣裳褪了。”
命令一下,她犹豫半晌,才慢吞吞的解下湿漉漉的衣袍,只剩一层单薄的亵衣亵裤,小心翼翼的走进池里。
见她被自己吓得不轻的样子,李承泽忍不住在心底偷笑。
那日在晚宴上再次看到她脸上单纯无害、毫无心机的微笑时,猛然勾起他的记忆。
卫祈大婚之日,他曾亲自前往祝贺,当时卫府上上下下无不对他恭敬有礼,极尽讨好,唯有那个坐在离他不远处的少女不在意他的大吃大喝,当目光不经意触及到他这个人人畏惧尊敬的帝王时,只淡淡的露出一记温暖的笑容。
自幼生长在帝王家,他见过太多虚伪的、讨好的、畏惧的、恭敬的笑容,她那毫无心机的笑,深深刻于他脑海之中。
没想到拥有珍贵笑容的女子,现在居然成了自己的皇后,难道这就是上天刻意安排的缘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