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商讨军情大事,请二小姐别私下来谈,应该是到营帐中,跟众人一起共商大计才是。”他苦口婆心劝着。
她眼睛故意睁得更大,满脸惊讶,“你是要我在众人面前这样、坐你腿上说话?”不大好吧?
江万翼登时语塞,一股无奈染上他英挺阳刚的眉目。
拿她怎么办呢?劝也劝不听、说也说不通——
“有这么难受吗?”她索性攀住他的颈项,娇躯贴得更近,甚至还不安分地扭了扭腰,好坐得舒服些,猫儿般地磨踏他,一面若有所思地说:“我听他们说,有姑娘可抱比打胜仗还愉快,可你现下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愉快。”女孩子家在军队里混就是这点麻烦,该听的都听进去了,不该听的也全都没漏。依她这个好奇大胆的心性,至今还没出事,真是老天爷有保佑!
“二小姐。”他何止不偷快?江万翼真是像被丢在油锅里煎,咬牙切齿了半天,才迸出一句:“以后,别再听士兵闲磕牙、胡言乱语了。”
“哪儿是胡言乱语,他们明明这么说过。还说,姑娘家只要一撒娇,他们就什么都许了。”秦雪郁偏着头,困惑却认真地问:“我不是姑娘家吗?还是撒娇撒得不对味,你怎么完全无动于衷?”
上天明鉴,她还不对味儿?光是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气息,就已经够勾人了;他虽内敛,但可还没死!要是让她知道他心里的波涛汹涌躁动,她就不会说出“无动于衷”这种话了。
但出兵之事不可儿戏,尤其她被马贼掳去时的凶险场面还犹在眼前,江万翼绝对不会让她再度涉险。所以,他还是得压抑一切绮思,严肃地摇头,硬起心肠说:“二小姐,这不成的,不用再浪费唇舌了。时间已经不早,你该走了。”这倒是真的。一大清早就跑来缠他,此刻天光已经渐渐浮现,军营里也开始有人走动,该是她离开的时候。
秦雪郁不甘愿地撑着他坚硬胸膛,准备起身;突然之间,像是发现什么新鲜事,惊呼起来:“你的心跳得好快!”
是要他怎样呢?真以为他是铁打的人、石凿的心?他也是血肉之躯,还是血气方刚的男子,一向过人的自制能力,在她的面前,渐渐崩解中。
江万翼无奈,只是叹了一口气。“二小姐,以后请别再来了。不管问几次答案都一样,我不能同意拨兵让你出去追查。马贼凶悍心狠,若再像上次那样被俘的话……”
“嘘。”玉手按住了他坚毅的唇,“你又要说教了?我不爱听。”
“可是!”
“就说不爱听了,你还偏讲?”她瞪他一眼,“好歹我也是堂堂北漠军的参将,怎么着,兵符现下在你手上可伟大了,不把我放在眼里吗?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听过这话没有?”
江万翼还是想叹气。“二小姐就这么不甘心?”
也难怪了,兵权硬生生给他拿走,不管是谁都会心有不甘吧。也是因为这样,秦雪郁会更加想要有所表现、扳回一城。
“没错。劝你小心点,别一个不当心,兵符又被我拿了回来。”她挑衅似地仰着脸对他说。灿烂娇颜映着初初破云而出的金光,更是耀眼莫名,令人难以直视。
他只能苦笑。
两人低声说着,一面已经走到山谷狭道出口,正要分开时,突然之间,秦雪郁的神色变了,眼神一凛。
“怎么了?”江万翼立刻警觉,迅速往她看的方向瞥去。
这附近地势隐密,加上外围有驻军防守,不可能有人随意乱闯。但他们此刻却清楚见到一个身影一闪而逝,消失在浓密的杂木林间。
虽然那人一身北漠军的小兵装束,照说没什么可疑,但秦雪郁就硬是看见了他的一把大胡子,和那双破旧、布满尘土的短皮靴。她认得那把胡子,也认得那双皮靴。胡子、皮靴的主人,就算化成了灰,她都认得出来!正是那老是扰乱她心神的马贼首领。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的心莫名地急跳起来,撞得她心口发疼。
而江万翼回头望她。深沉的眼眸中,掠过了一抹浓重忧虑!
第5章(1)
她果真没有看错。两天之后,秦雪郁再度证实了。那人到底怎么混进北漠军的营地,又怎么混到一套小兵衣服,还在军营里自由走动、不被发现的?最惊人的是,当她在河边信步乱走深思之际,猛一抬头,竟然就看到他立在河的对岸,远远朝着她望!
河水湍急,她过不去,他也无法过来,双方都很安全;但秦雪郁的腰刀还是立刻出鞘,映着日光、河水,闪了闪冷光。
“你……站住!”秦雪郁死命盯着那人,心中七上八下的转了好多念头。该怎么一不警?要怎么抓他?他是怎么进来的?又要做什么?
“我就站在这儿没动,怎么,你难道抓得到我?”对方轻蔑地笑笑,口气狂妄,“我早说过了,北漠军现在是个笑话。想拦我、抓我?没那么容易。”
那气势、那口气、那张狂模样……就是马贼的首领没错!看他这样,秦雪郁忍不住想挫挫他的傲慢之气,“以前也许是,但现在有了京城来的强力援军,可不能同日而语了。”
他语气中轻蔑嘲讽之意更明显,“京城来了谁?你是说那个呆头鹅?抱着你连动也不敢动,没胆成那样,还是不是男人哪?”
他看见她对江万翼私下的纠缠了。莫名其妙地,秦雪郁脸上一烫,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见她俏脸生晕,露出了一丝小女儿羞态,有如星光般一闪即逝,却是如此引人入胜,河对岸的那人也静了。
“你究竟来做什么?找死?我可以成全你!”她定了定神,朗声再问。
对方凉凉地笑了,“我吗?来看你的。”
虽然口气轻佻,虽然隔着滔滔的河水,秦雪郁的心却又是猛地一跳。因为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极专注地盯着她,像是要烧起来似的。
两人又隔着河对峙了片刻,都没有动,也没说话。秦雪郁隐隐约约像知道了什么,却又不敢置信!突然,对方浓眉一挑,身形迅速移动,“不过现下再不走的话,就真是找死了,后会有期。”
“且慢,你给我站住!”她想也没想地就追了上去。
一急之下,都忘了面前还有条大河,一脚踏进河里差点摔倒,跟枪几下之后才站稳,她急忙抬头找寻,但对方早就已经不见人影。
那人一走,她身后就有沉稳的嗓音响起,“二小姐,你没事吧?”
原来是江万翼来了,怪不得贼人逃逸无踪。
回头看到稳若盘石的他,内敛而温润的关切眼光……不知为何,一股心慌意乱更尖锐清楚了,彷佛溺水的人看到浮木,她对着走过来的他伸出手求援。
江万翼上前要扶她的手,却接到了一个温暖的身子。她索性一头钻进他的怀里,抱紧他精瘦的腰,死命不肯放。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失足跌进河里吗?怕水?”他试图温和地推开她却不成功,只好任着她抱,有些无奈地问。
这呆头鹅!她秦雪郁又不是孩童,跌进河里有什么好怕的?她在他怀里猛力摇头。问又问不出所以然,推也推不开,江万翼认命地扮演石柱的角色,让二小姐抱着,待她撒娇撒够了再说。
她是真的在撒娇,只是,她自己大概都不知道。
缠了半天,秦雪郁激荡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些,也肯抬起头来了,嘀咕道:“你怎么刚好跑来找我?平常找你讲几句话,就为难得要死的样子。”
还是在撒娇。江万翼微微一笑,“我平时很为难吗?”
“为难死了,这个不准、那个不准的。而且!”
“而且什么?”
想到刚刚那人对江万翼的评论,她冲口而出:“而且,连抱我都不敢。你还是不是男人哪?”
江万翼不响了,低头忧虑地望着不大对劲的秦雪郁。
怎能说他不敢?此刻,他不就正拥着她?要当一个正常男子多么简单,苦苦压抑才需要真正的勇气跟毅力。她太年轻,她不懂。而江万翼大她那么多,经历过那么多,自然是知道的。
“二小姐。”他温和地规劝着,“你是个大姑娘了,将来要嫁人的,别老是这么形迹不避,跟男人搂搂抱抱,万一让人误会了!”
她咬住下唇,突然之间,眼眶儿红了红。
“你以为我跟谁都这样吗?”她闷闷地说。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如细细油丝般钻进他耳中,也缠上他心头。她的气息犹如雪夜中的梅花幽香,在他鼻端萦绕。
他只觉一阵晕眩,闭了闭眼,却抑制不了狂跳的心。
她的手又悄悄按上他胸口。卜通卜通的,他的心在她掌下跳得又快又猛。表面上再怎么淡然沉默,心是骗不了人的。
什么时候开始只对他撒娇、只黏他、只在他怀里觉得安全?是幼时的记忆让她放心信任,还是长大之后才懂得依赖他的沉稳?
“二小姐……”
“你如果真讨厌我的话,现在就把我推开,我以后不会再缠你。”她仰着脸,好认真好认真地说。江万翼真的只是凡人,不是死了成仙,也没有超凡入圣。对上她,他更没有铁石心肠,只有难以描述的,极私密的温柔心情。
他默默的望着她。那么美、那么年轻、那么霸道、凡事都那么理所当然;但也会有好脆弱、好需要保护的时刻。他全看在眼里。
“我说到做到,真的。”她还在信誓旦旦地强调,“我也是带过兵的人,说话是有信用的。我知道你嫌我烦、嫌我笨,巴不得远远避开我这个麻烦;没关系,你就直说……”
嫌她烦、嫌她笨、想避开她?
“二小姐,”他叹了一口气,“你说完了吗?”
秦雪郁眨着眼,有点讶异他突然打断她,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说完了。”
“那,你把眼睛闭上。”
“为什么?”她更困惑了。美眸亮得跟星星一样,直盯着他。
“我有话说。你这样瞪着我看,我说不出来。”真是麻烦。秦雪郁一面闭上眼,一面心里犯嘀咕。江万翼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这么瞻前顾后的。有什么话干嘛不清心直说,北漠这儿的男人才不是——
下一刻,她的嘴儿被吻住了。
气息相接,双唇相融,他温柔地轻尝着她的味道。别说推开了,她已经整个人软绵绵的依在他怀里,被搂得紧紧的。
待终于放开时,她轻喘着,睁开眼便望见他微笑的脸。
“你……没推开我。”她不敢置信地喃喃说着,好像突然没了气,话都说不上来。
“这会儿,你不能说我不教你、要去找别人教了。”他还记得她先前说的赌气话,谆谆教诲着,“这种事不能随便找人教,知道吗?”
“除了你以外,没人会教我的。”
秦雪郁在军中久了,强悍聪颖了这些年,加上本身是大将军的女儿,位阶又高,根本无人敢造次,以至于她对自己的容貌艳色毫无所觉。但江万翼清楚。连一向心如止水的他都忍不住动情,更何况!
“二小姐,你错了。”他平静地说,“想教你的人很多,你要小心。”不知为何,她竟想起另一双锐利而霸气的眼眸,彷佛老鹰发现了猎物一般地盯着她。
她陡然打了个冷颤,再度紧紧抱住江万翼,躲进他宽厚温暖的怀里,久久都不肯抬头,也不肯离开。
生平第一次,她承认自己需要保护。不是她的人,而是激荡无助的心!
北漠的几个大城近年来一直受到马贼的威胁,这一回,连离北漠军驻地最近的卫城都出事了。
秦大将军和卫城首富、做毛皮生意的邱老爷交情不错。在邱家被洗劫、所有皮货、金银、首饰珠宝全被搬光,邱宅还被一把火烧烂,邱老爷自己给打成重伤奄奄一息之际,秦将军彷佛脸上被狠狠赏了一个大耳光。震怒之下,秦天白号令北漠军立刻整军待发,要倾全力追捕这批越来越嚣张的马贼;但私下得到的,却全是抱怨。“姓邱的只会剥皮,还不只剥兽皮,更剥人皮!”
小兵不满地嘀咕,“这种黑心黑肺的奸商,为什么要我们卖命去保护?”
“听说他垄断北方毛皮生意,用极低价向猎户或饲主收购,人家不卖,还私下派人去威胁,甚至动粗……”
“马贼虽恶,但这一回做得好呀!”有个小兵说得兴起,竟连这种话都讲出口了。
围在一起闲聊的众人全是一惊,然后,向那不怕死的莽撞小兵投去赞赏的一眼!他可是把很多人的心声都说出来了。
没错,最近越发猖狂的马贼真的跟以前不大一样。他们不但有了组织,屡次成功避过了官兵的追捕,而且极少选择贫穷小村落下手,反倒是连抢了好几户北漠大城里的巨富;尤其是发黑心财的,被修理得干干净净,多年累积的财宝洗劫一空,可说大快人心。
江万翼很是头痛。他接令要出兵去追捕顽强的马贼,任务已经够棘手了,耳里又听了许多士兵不甘愿的言论。军心涣散不说,根本就背道而驰,这令还怎么接,兵还怎么出哪?
暗潮汹涌的军营中,一向敢言的秦雪郁这回也挺沉默。她明艳眉目间多了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知为何,特别引人入胜。
好几次在众将领聚集商讨时,江万翼发现她微微的走神;平日坦然清澄的美眸有一丝迷茫,神思不晓得飘到哪儿去了。
她在想什么?江万翼很是介意。但他自然不会追问盘查,只是一如以往,默默看着她。
“江参将,兵力调派这种事早该完成了,这两天就定案,给我马上出兵!还有,派人去催一催,西疆的援兵早该到了,慕容开还在推托什么?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懂不懂军情、懂不懂带兵?一群草莽马贼都抓不到,没用!”
秦将军破口大骂,底下众人都低下头,就算不满也不声不响。
“不是我说你,小江,你这个慢郎中的个性该改了。军符交在你手上,整个营几千几万的兵让你带,来了这些日子,你到底做了什么?”目前的北漠军体质不良,疲态毕露,需要花点时间重整,绝非逞强斗狠的良机。但刚愎豪气的秦大将军是不懂的。他有北方汉子的剽悍气魄,只知道往前冲冲冲,其它旁枝末节都不重要。
江万翼不是没有好生解释过,可是秦大将军根本听不进去。一慢一快,一急一缓,冲突油然而生。
秦雪郁不安地偷偷看他一眼。在众将官面前被这样指责质疑,换成是她,早就怒得冒烟、出言顶撞了。但江万翼依然安安静静,没有为自己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