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容恩这才发觉自己好幼稚,竟然一味的为了反对而反对,从未正视过这个男人,更未试图接受他的态度。
方书谚抬手打断了她的任何猜想。“算了,我明白‘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所以我不会再强迫你接受我的感情,既然你现在不需要爱情,那我们就从友情开始慢慢培养感情吧。”
魏容恩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失落感,这正是她期望的结果不是吗?为什么心中却因为他的放弃而感到落寞呢?
“再多吃一点,乖。”他端起了粥,盛了一口吹凉后,直接往她嘴边送去。
他完全不让她有拒绝的机会,而她竟然也乖乖顺应他霸气的服务,在惊愕中任由他亲密喂食。
喉咙的灼痛让她每一口都吞咽得很辛苦,直到她真的再也吃不下,才蹙起峨眉推开他又送来的汤匙,委屈地朝他摇头。
方书谚也不忍看她吃得这么辛苦,只能勉为其难的接受她小鸟似的食量。
“好吧,那就先吃药吧。”
他转身拆了药盒包装,并依照说明从中取出一颗胶囊塞进她嘴里,同时递上水杯,直到确定她乖乖将药服下后,马上抬手抚在她额头探测她的体温,进而发现她仍处于高温状态而皱起浓眉。
他知道退烧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发挥作用,却恨不得它就是一颗立即见效的仙丹神药,能够马上降低她身上的热度。
他双手按在她纤弱的肩膀上,俯身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唇语。“你站的起来吗?要不要我扶你回房间休息?”
她摇头拒绝他的提议。“我想待在客厅等电力恢复。”
方书谚抬头看向那半掩的房门里头是完全的暗黑。再听不见的世界里,或许光线是她仅存的安全感,而在房里点蜡烛决不是明智之举,所以他也就不再反对她把沙发当床。
“我去你房间拿毯子出来,不介意吧?”方书谚必须先经过她的同意,毕竟那是属于她的私密领域,也是她的闺房。
魏容恩酡红着脸,点头应允,目光随着他颀长的身影朝自己的房间走进,没一会便抱着薄毯走了出来。
方书谚摊开了薄毯,空气中理科飘散出属于她的气味,那股馨香像透明雾气似笼罩他的鼻息,每一口呼吸都充满了她的味道。
他强迫自己压下遐思,乘人之危绝非君子所当为。
自古以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原就很难能全身而退,因此遁逃闪人绝对是避免冲动的唯一方法。
方书谚将薄毯覆在她单薄的身躯上,轻压她的肩膀,让她重新躺会沙发,并且抿着唇瓣艰难的说:“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明早我再过来看你。”
魏容恩一感觉到他的大手抽离,直觉就是掀起薄毯撑起身子,急忙说了一句:“别、别——走!”
已经转过身的方书谚立刻停住了步伐,愣愣的回头看她。
魏容恩仰着头,双手紧张的揪着毯子,杏眼盈盈的透着恳求。“可——以——留——下——来——吗?”
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只知道若不趁着昏沉的意识勇敢开口承认,她不知道下次还能拿什么当勇气。
微弱的烛光在空气的流动中显得忽明忽暗,照着彼此的瞳眸之中闪着异样光彩,显得诡异难辨。
“你确定?”
她羞红脸的点头,声音细软的说:“请——你——留——下——来——陪——我。”
方书谚咬着牙跟看了她酗酒。或许她只是怕黑,或许她只是想要有人陪,或许她因为发烧,所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洋装镇定地转回身子,在L型沙发的一隅坐下。“好,我在这里陪你到你睡着后再走。”
魏容恩凝睇着拘谨的他,仿佛在挑战一个男人的极限似的,她掀开了薄毯,慵懒的像猫一样朝他挪近。“可——以——借——你——的——肩——膀——依——靠——吗?”
她的要求,让他的心宛若脱缰野马般疯狂跳跃;她的眉眼,更是让他失了魂似的陷入了恍神。
如果她听得见,肯定可以听到他犹如喧天锣鼓般的心跳,就像外头的雷声一样大肆传出震波。
然而她不需要听见任何声音,也可以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因为当她怯怯的将头枕在他的臂膀上时,就已经感受到他的脉搏传来强而有力的跳动,呼吸短促厚重,碰触到的肌肉更是呈现紧绷状态。
她喜欢这种感觉,满意他的反应,更享受有人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他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这是她的结论。
魏容恩因为听见了心中的声音,所以更大胆的向他提出进一步要求;只不过当她抬起双手,手语比到一半又突然搁置不动,有所迟疑。
“怎么了?”方书谚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仿佛羽扇般的睫毛正因为犹豫而眨动不停,这个角度还可以发现她有只小巧圆挺的鼻梁。
她闭上了眼,清幽的嗓音在昏暗的客厅中缓缓飘进他耳里。“可——以——请——你——抱——着——我——吗?”
方书谚讶然看向她紧闭眼帘的模样。那是因为不想面对他无情的拒绝?还是不敢看见他兴奋的表情?
瞧她娇滴滴的杏眼桃腮,怎不叫他呆答答的展眉舒眼?
方书谚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抬起了被她枕靠着的手,让她躺进自己胸前,再放下手环抱住软玉温香,下颌则是很亲昵的揉抵着她的头顶。
他明白,从这一刻起,她已经取代了她心中那份明亮,成为她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方书谚松了口气,终于得到她敞开心胸接受他的感情。
怀里的佳人在他的羽翼下很快便沉睡,他当然可以视为药效发挥作用,但他宁可解读成她因为充满安全感而放心睡着。
这一刻,他才察觉外头的雨势早已停歇,吵杂了好几天的雨势终于还他平静的一夜。
在微弱的烛光下,他恣意享受她依赖自己的满足,享受这宁静无声的时刻,享受淡淡的情愫改变了空气中流动的氛围。
爱情在这瞬间,开始升华。
原来,在他见到她的册子的同时,他的心同样也被她带走了。
第6章(1)
忙完了中秋,节气进入了秋分。
在这段交往期间,由于方书谚感觉她就像一朵飘流的云,无法掌握行踪去向,令他很没安全感,所以他不顾她的抗议,替她办了一只手机,利用简讯来对她谈情说爱。
他就像一般的男人一样,强烈的想要掌握女友的行踪,一开始她颇有微词,不喜欢他改变她的生活步调,后来也习惯了他占有欲强烈的行为。
她深信爱情确实会让人缺乏安全感,既然接受了他的感情,就得体谅他的感觉,毕竟爱情不应该只是接受他单方面的关怀,自己也要付出真心才能稳定发展。
所以她开始学会将自己的行踪透明化,也开始主动告知他自己的近况。
对于他对她的改变,连她哥哥都不禁为爱情的力量深感佩服,而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尤其是这些日子,他知道她手上暂时没有任何case,学校的研究报告也暂告一段落,所以常常趁着下午空档的时间带她去四处散心,当她的耳朵,告诉她现在听见了什么奇特的声音,听见什么好笑的对话,让她可以分享与他相同的世界,让她不会因为听不见而与人群隔阂。
就像现在,他们就坐在露天咖啡厅里欣赏街头音乐家在路边随性的自弹自唱,他并不会因为她听不见而特别选择室内咖啡馆远离人群,反倒会故意引领她走入人群,感觉与平常人一样的下午茶乐趣,享受这种慵懒的气氛。
魏容恩的目光虽然盯着街头艺人引吭高歌的模样,眼角余光仍是不时停留在他的眉宇之间。
今天的他穿着一件深色衬衫搭配米色休闲裤,上衣三颗未扣钮扣的前襟隐隐露出结实的胸膛,刘海自然地侧贴在额上,呈现一种落拓不羁的气息。
他的潇洒是浑然天成,不是刻意伪装;他的冷峻是个性使然,不是故意装酷。
这段期间,魏容恩对他的感觉只有两个字——狂放。
他与她过去所认识的男性友人截然不同,国灰他不会刻意配合她而放慢说话的速度,也不会羞于在公众场合和她用手语表达沟通,只要听到什么有趣的对话,更不会吝于与她分享。
或许是手语表达的缘故,偶尔还会添加他的严词批判,用词犀利自然不在话下。她曾经怀疑平常的他在言论上是不是也这么恣意妄为、毫无顾忌。
这个猜测,很快的从哥哥口中得到了证实。
没错,他就是这么一个直性子的人;也因为他和哥哥两人臭味相投,所以在军中才会一见如故,多年来始终找不到机会和对方断交,只好将就这段孽缘直到现在。
哥哥常把他们的哥儿们交情说得很怨怼,却不难看出哥哥对书谚的信任与欣赏,连爹地也对书谚有相同的评价。
魏容恩啜饮着热咖啡,目光却不经意地瞥见他裸露的胸膛,他强健的体魄让她面颊飞上彩颊,泄露了羞怯的心事。
方书谚已经不是第一次捕捉到她的赧颜,忍不住好奇的欺近她。“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一直在脸红?”
他惯性的与她利用手语交谈,除了想要增加手语的练习机会,主要是想让她觉得他们没什么两样,彼此间只有“听得见”和“听不见”的差异而已。
“没、没事,是天气太热。”说着,她故意用手搧风,企图散开脸上的红晕。
“天气热?”方书谚怀疑的挑了挑眉。
显然这个理由并没有什么说服力,毕竟现在是秋高气爽的季节,他们此刻又坐在伞荫下,徐风吹来,只感到凉意甚重,根本嗅不到丝毫暑气。
“你知道他在唱什么歌吗?”魏容恩心虚的指着街头艺人,赶紧转移话题。
“我听一下。”方书谚很仔细的聆听,却听不太懂歌词的内容和旋律,最后只能徒劳的耸了耸肩。“很没听,大概是某首游行歌曲吧。”
“咦?你没在听游行歌曲吗?”她知道他开车时偶尔会播放CD,她未曾问过那是什么音乐,反正她听不到,只猜想可能是某张流行专辑。
方书谚一脸不予置评的摇了摇头,用手语回答她的疑惑。“不,我对流行歌曲没兴趣,只偏好new age这种纯净的曲风。”
“new age?那是什么?”她几次在网路上看过这方面的报导,却不明白它的实质旋律究竟是什么。
“new age是以轻音乐或是软式摇滚的曲风为主,着重冥想及心理层面的旋律,又称为‘天籁之音’。你以前应该听过,很多广告都是选取new age做背景音乐。”
“或许吧。”毕竟她还来不及捕捉更多音律就已经失去了听力。
“你呢?你喜欢什么音乐?”
“我?”魏容恩讶异他会突然有此一问。
“是啊!在听不见之前,你总该有喜欢的音乐类型吧?比如摇滚、蓝调、古典还是那卡西?”
“我……我喜欢古典乐。”这是她第一次与人讨论音乐,想不到这话题她竟然也能聊。
她开始发现跟他相处,不单单只是带给她全新的感受而已,还有更宽广的知识领域,没有禁忌和限制。
“古典乐?”
魏容恩微笑的回想起小时候学琴的那段时光,脑子里自然浮现了节拍器左右摆动的画面,以及指尖抚触的虽然是冰凉的黑白琴键,弹奏出来的却是温暖人心的旋律。
“我从六岁就开始学钢琴,曾经熟悉所有音阶和升降key,了解每个音符串编而成的旋律;最快乐的记忆莫过于音符在指尖跳动的触感,以及享受快慢节奏操之在指尖的快感。直到十二岁,因为重听,渐渐失去了音感,迫使我不得不放弃学琴的乐趣,直到声音开始离我远去,记忆中甚至已经搜寻不到任何音阶,也想不起任何旋律,依稀只记得‘卡农’,其它……全都遗忘了。”
方书谚记得自己车上有一张收录乔治温斯顿的专辑,里头刚好收录了卡农的单曲,脑子里自然想起它动人的旋律。“卡农确实很赞,尤其是在乔治温斯顿的琴音诠释下,就很有新世纪的曲风,听过的人很难遗忘它那简单朴实的韵味。”
“其实卡农从头到尾只有八个音符组成同一旋律,同一旋律从头到尾重复了二十八次;虽然简单朴实,却具有精密完美的乐曲结构,这就是帕海贝尔作品独特的地方,也是我崇拜他的地方。”魏容恩兴奋的谈论着记忆中的学识。她以为这些内容早被遗忘,现在才知道原来它们只是被埋在记忆深处,是他让她勾起这段学琴的记忆。
方书谚喜欢看她谈论音乐时欣喜雀跃的表情,那种神情完全不同于过去他所认识的她,应该说这才是原来的她。
“你想回味卡农的旋律吗?”
他突然给了她这么一个提议,让她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回味?”
“用感觉一样可以回味,不是吗?”
魏容恩怅然一笑。“如果可以,我当然想再回味一次。不止卡农,我也好想感觉雨的倾盆而下,感觉海的汹涌澎湃,还有白天的喧嚣鼎沸,以及夜晚的万籁俱寂。”她的情绪来得激动,却也冷得急速。“只不过我已经快忘了什么叫做鸡啼,什么叫做鸟鸣,对我而言,这个世界的一切只是个画面,几乎失去感动的价值。”
方书谚将她忽起忽落的情绪完全看进眼底,嵌进心里。“你确定你真的完全听不见吗?”
“不,并不全然。”她无奈的露出苦笑。“医生说过,如果我配戴助听器,再接收八十分贝左右的声音,还是可以听见一点点声音。”
“如果不戴助听器,用一百二十分贝以上的声音呢?”
“一百二十分贝?!”魏容恩觉得这个提议有些大胆疯狂。“我没试过,我不知道。”应该没人会想站在战斗机起飞的引擎后面,感受那震耳欲聋的震撼吧?
方书谚点了点头,在心里暗自做了决定。“改天我们来实验看看。不过,在进行实验之前,我相信还有其它方法可以让你感觉旋律的存在。”
魏容恩怀疑的睇着他。“你有其它方法?”她记得他只是个软体工程师,可不是什么科学发明家。
“你先告诉我,如果你听得见,你最希望听见什么?”
“我想……”魏容恩咬着下唇思索片刻,一双杏眼流转了一圈后,露出一张含羞带怯的赧颜,羞答答的对着他比划着。“我想,听你说爱我。”
“好。”方书谚毫不犹豫地立刻答应。
魏容恩眨了眨眼。然后呢?就这样?她还在等着他的下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