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了杯茶递给他,等他喝完后,问出盘旋在心中的疑惑,“王爷怎么会跌进莲池?”
他歪头想着,“纸鸢飞走了,我去追,然后就跌下去了,那水好深好冷。”
听见他的嗓音有些颤抖,似是吓着了,她握住他的手安抚他,“没事了,别害怕。”
他很快抽回手,又挥舞着拳头埋怨道:“纸鸢乱飞不乖,以后不放纸鸢了。”
“好,以后不放了。”她拿着手绢替他擦了擦嘴角,轻哄着。
“王妃,热水来了。”菊儿和几个下人抬着一只浴桶走进寝房。
在他们摆好浴桶离开后,奚荷月扶起他,“王爷,过来泡泡热水祛祛寒气。”
她顺手要替他脱下衣衫。他挥开她伸来的手,指向侍立一边的桃娘,“我要桃娘帮我。”
她微微一怔,“我服侍王爷也一样。”他很坚持,“我就是要桃娘,你先出去。”奚荷月神色顿时一僵。
“王妃,奴婢打小伺候王爷,王爷这么说没有别的意思。”桃娘急忙解释。
强忍着心中的委屈,她点点头表示明白,“你好好服侍王爷。”说着,她领着菊儿走出寝房。
见寝房里只剩他们两人,桃娘立即走过去,大胆的抬手敲了下牧荻尔的脑袋,低斥,“你想害死我呀,怎么跟王妃那么说?”王爷和她越亲昵,只会让王妃越看她不顺眼,她还想在这王府继续待下去,可一点都不想得罪王妃。
他抚着被敲的脑袋,低声嚷道:“难不成你真要让王妃帮我脱衣,服侍我泡热水吗?”他可承受不起。
“那你不会找别的借口呀。”
“我……”牧荻尔刚要张口说话,床榻底下忽然传来笃笃笃的声响,他急忙过去移开床板,床下赫然出现一条阶梯。
有两人从下面走上来,先走上来的是风清波,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伍总管。
一见到风清波,桃娘与牧荻尔毫不犹豫的朝他躬身行礼,两人齐声喊道:“见过王爷。”
“不用多礼。”风清波瞟向牧荻尔,嘴里叫着的却是,“小凌子,今日辛苦你了。”
“能为王爷做事,是莫大荣幸,小的一点都不辛苦。”有着“牧荻尔”脸孔的小凌子急忙摇头。
牧荻尔精通伪装易容之术,他亲手所制的人皮面具巧夺天工,与真人唯妙唯肖。前次午睡时也是小凌子假扮成王爷,当时就连奚荷月亦未发觉,就可证明他的易容术有多高明。
但牧荻尔之所以找小凌子乔装成他,也是有原因的,主要是他的身形高矮与他相似,音质也有八成近似,于是传授小凌子如何改变嗓音的法子,他才可以更完美的假扮。
风清波……该说是真正的牧荻尔,在椅上坐下。
伍总管、桃娘与小凌子全都在他面前侍立。
“连郡,那些探子在得知今日的祛毒取消后有何反应?”牧荻尔冷冷的问。
“他们已开始暗中打探原因,由于小凌子今日扮成王爷在园子里放纸鸢,失足跌进莲池的事,有不少下人全都亲眼目睹,他们应该很快便能知道。”自从上次有人在王爷的茶水里下毒后,府里那些探子的一举一动已被他派人严密的暗中反监视着。
略一沉吟,牧荻尔接着再问:“依你看,王妃昨日为何要命菊儿送信给你,警告你小心有人在药材里下毒?”
“小的一时也猜不透王妃这么做的缘由。”
桃娘忽然开口,“王爷,或许王妃是不忍心让您再次中毒,所以才让菊儿送信去提醒伍总管,让他提前防范。”她看得出王妃似乎是真的对王爷有情,并不只是单纯奉命前来打探王爷是否装傻。
王爷其实早就知晓陛下会怀疑他是真傻还是装傻而派人探查,因此事先训练了小凌子在必要之时扮成他,王爷则能以别的身分出现。
牧荻尔有些不以为然,“她叔父身为左丞相,是陛下的心腹,她若违背皇命,不怕她叔父会受到牵连吗?”
“王爷,可奴婢觉得王妃对您似乎并非虚情假意。”同是女子,她能从王妃看着王爷的眼神里感觉得出来,至于那份感情由何而来她便不得而知了。
“有些人便是有本事将虚情假意表现得像真心真意一般。”想到了件令人不快的事,牧荻尔眼神瞬间透着丝阴骛。服侍他多年,桃娘立刻明白他是想到了“前王妃”。前王妃的事是王爷一生最痛心之事。外人皆以为前王妃是病逝,只有王府少数几个人才知道她仍活在人世。
她至今仍想不明白,为何前王妃会背着王爷与一名侍卫私通,无论人品、权势,那名侍卫皆远远及不上王爷,可前王妃就是与他有了私情,而且在被发现后,还拚死护着那人。
最后王爷念在旧情成全了他们,写了封休书休妻,并将两人送出王府,对外则宣称王妃病逝。
前王妃的背叛对王爷的打击很大,他甚至将当时与前王妃一起住的寝院一把火烧了,王府内有关她的一切也全都被毁弃,有关的物品一个都不留下。
此后王爷的性子便多了丝阴狠,少了分昔日的爽朗。
但她觉得新王妃是不同的,王爷因过去的伤而拒绝新王妃,那太严苛了。
“王爷……”桃娘张口还想再说什么,被他喝住。
“够了,不要再说了!王妃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亲自看个清楚。”
与前妻成亲两年多,牧荻尔一直以为他们两人十分恩爱,若不是亲眼撞见她与另一名男子私通,他还不敢相信她会背着他爱上了别的男人。
牧荻尔的心思飘回遥远的过去——
“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你为何要这么做?”他痛心疾首的质问。
跪在他面前的她,只是不停的抽泣道:“我知道我对不起王爷,王爷一向待我很好,可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我只知道面对他时我就情难自已,一日见不到他便时刻惦记着,好不容易能见到一面,又希望时间能永远停住,我明知道不该如此,伹却控制不了自个儿的心,心心念念都是他……王爷,求你饶了他,我愿一死谢罪。”
听见她的话,他更为震怒,“你竟愿为他而死?!”
“不,要死一起死!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惩罚,今生若不能与你一起活下去,那我们就一起死!”与她结下私情,同样跪在他面前的侍卫立刻拔出佩剑横于颈上。
“好。”
他看着那两人凄然相视而笑,手紧握着对方的手,心剧烈一震。
当侍卫要自刎时,他终究拦住了……
也许是两人就算死也要在一起的痴情软化了他的愤怒,总之,最后他成全了他们。
然而前妻的背叛却像一根针,深深的扎在他的心上,多年来每次想起,总还是隐隐发疼。
桃娘被他喝斥之后,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寝房里顿时一片窒人的静默。
半晌,牧荻尔望向伍总管,“乐平侯何时会抵达关城?”
“属下昨晚收到讯息,乐平侯这两日应该便会抵达。王爷届时是要接他到王府,抑或是要另行安排住处?”伍连郡请示。
“王府内探子太多,安排少尹去城外的别庄。”乐平侯闻人尹精通医术,他正在等他前来为自己解毒。
他身中剧毒之事是真,当时察觉中毒后,他立刻服下闻人尹先前给他的解毒丹,但因毒性太烈,那颗解毒丹只能暂时克制住毒性,无法完全清除。
之后请来数名医术高明的大夫仍是束手无策,又明白牧隆瑞对他的戒心,他索性将计就计,佯装成因中毒而呆傻的模样。
牧隆瑞特地从宫中派来太医确认,他是瞒过了太医,可牧隆瑞生性多疑,显然未完全相信太医所言,所以才又藉着赐婚名义,命奚荷月嫁到王府,暗中探查真伪。
“是。”伍连郡颔首。
牧荻尔站起身,准备离去前,朝扮成他的小凌子说:“那桶热水别浪费了,你刚受了寒,去泡泡吧。”
“王爷,您还要出去?”桃娘问道。
“我去会会我的王妃,小凌子待会儿洗好后,先装睡,等我回来。”
“是。”小凌子点头答道。
第6章(1)
牧荻尔与伍连郡一起走入床榻下的那道阶梯,从密道离开寝房,密道有两个出口,一个在喜房,一个则位于东厢的一间房间内。
伍连郡从书房的出口离开,牧荻尔则从东厢的房间内出来,这里正是安排给石戈所住的房间。
他从脸上撕下风清波的人皮面具,从怀里拿出另一张人皮面具戴上,摇身一变成了蓄着胡子的石戈。
不论是扮成精通岐黄之术的风清波,或是宣称拥有祖传解毒秘方的石戈,也是他试探奚荷月的一种手段。
他想知道,当眼前出现能帮助他排除体内残毒的机会时,她会选择忠于陛下,千方百计破坏掉这个机会不让他复原,或是选择站在他这边。
而诱惑她,则是为了要试探她是否忠贞。他换了件黑色长袍,束发的发带也换了条黑色的,推开房门,走向王爷寝院。他一眼便见到站在院子里的奚荷月。她刚嫁过来时他并不认得她,之后随着她的言语,才想起她便是自己五年前从一帮匪徒手上救下的那个小丫头。
五年不见,当年那个小丫头已生得亭亭玉立。
当年他曾对想要以身相许的她戏言——“若是日后我妻子跟人跑了,那我就娶你好不好?”他哪里想得到,这句话竟一语成谶。他的妻子跟人跑了,而后他娶了她。
若是他们之中没有掺着陛下的事,或许他会相信她这五年来一直都惦记着他,真的恋慕着他,可如今她是奉旨而嫁,而他是奉旨而娶,事情便不单纯了。
更何况当年他与前妻也曾恩恩爱爱、浓情密意的,可转眼她便背叛了他,女人的感情是无法相信的,这是他在前妻身上学到的教训。
因此他一再扮成别的男人来试探她。
她不喜欢轻佻风流的风清波,他便换个豪迈英挺的石戈,若她也不喜欢石戈,他还可以再装扮成好几个不同类型的男子出来,他精于易容伪装之术,人皮面具他多得是,他倒要看看,她能不能禁得起一再的诱惑。
他来到奚荷月面前,行了个礼后,说道:“石某见过王妃。在下听伍总管说王爷落水,特来探望,不知王爷现下情况如何?”
听见他的声音,垂首不知在想什么的奚荷月这才抬起头来,“多谢石公子关心,王爷没什么大碍,只是着了寒,祛毒之事怕要暂缓几日。”
“这事伍总管跟我说了,王爷身子要紧,祛毒之事不急于一时。对了,王妃怎么待在这儿不进屋里呢?”
“王爷受了寒,正在房里泡热水祛寒。”瞥见他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似是不解她身为王妃为何要避开。
她当然无法告诉他,她其实是被牧荻尔给赶出来的,又不想在厅里待着,所以才带着菊儿到院子里透透气。
顿了下,她略作解释,“王爷现在的性子有点孩子气,他洗澡时,不喜欢太多的人在旁边伺候着。”原以为她在牧荻尔心里的地位已与桃娘一样,今日才发觉并非如此,在他心里仍是较看重桃娘,所以他宁愿让桃娘服侍,也不愿让她留下。
此时她就像饮了黄连汁一样,嘴里心里都透着难忍的苦涩。
“王妃无须太担忧,我相信王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他安慰了句,接着从怀里取出一只锦盒递给她。
“这是什么?”她没接过,疑惑地问。
“打开看看。”他咧笑道。
她无奈接过打开锦盒,里面摆着一支镶嵌着宝玉的掐丝金钗,十分华美精致,但只看一眼,她便将锦盒递还,“石公子,这礼我不能收。”
他不肯收回,脸孔板了起来,“王爷与王妃大婚之时,石某来不及前来祝贺,这是我为两位准备的贺礼,如今补上,王妃不肯接下,莫非是认为石某的贺礼太轻了?”
“不是……”她犹豫着要怎么婉拒他。
见她似有顾虑,他一脸正色的解释,“这并非是我私下赠给王妃的礼物,而是送给王爷与王妃的大婚贺礼,以表祝福之意,王妃不必担心。”
奚荷月不好再拒绝,迟疑了下,说:“我会替你把这份贺礼转交给王爷。”
“有劳王妃。”他扯起唇,直勾勾盯着她,语气忽然有丝抑郁,“实不相瞒,石某初见王妃时有些吃惊。”
“为什么?”
“因为王妃生得和石某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有几分神似。”
“是吗?”她将手里的锦盒递给菊儿,不是很在意他说的话,直到听见他下一句话,才抬眸望向他。
“只是后来石某无福将她娶进门,她另嫁了。”
“她不是与你已有婚约,为何要另嫁?”她诧异问。
“因为……她遇见了一个能让她时刻惦记着、念念不忘的人。”这句话他说得语气淡然,眼神看着她,却又像是遥望着思念的人。
他眼里那抹无法遗忘的伤痛,令奚荷月不由得对他的遭遇有些同情,想了想,她温言安慰,“这表示你们无缘,石公子何不忘了她,另寻有缘之人?”
他深沉地凝视着她片刻,才缓缓开口,“可惜我遇到的有缘人亦已为人妇。”
听出他话里的暗示,奚荷月沉默了下,接着郑重开口,“那即表示这人并不是你的有缘人。”
接着她委婉下了逐客令,“王爷恐怕没这么快出来,石公子还是先请回吧。”说完,她不再看他,领着菊儿旋身走向寝院。
踏进厅里,桃娘刚从寝房里出来,看见她连忙福了个身。“王妃。”
“王爷呢?”奚荷月问。
“启禀王妃,王爷泡完热水已睡下。”
奚荷月走进寝房,见小凌子假扮的牧荻尔躺在榻上,双眼紧闭,似是已睡着,她替他拉好被褥,站在榻旁,神色幽幽地凝视他半晌,低声说着,“牧哥哥,我会努力的,努力让你把我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床上装睡的小凌子动也不敢动,只盼着她快走。
没想到她竟又伸手摸了摸他脸颊,那羽毛般的轻柔抚摸令他有些发痒,他拚命忍着,身子僵硬紧绷。
好一会儿后,她才收回手。
听见她的脚步声往外走,小凌子才偷偷睁开一道缝隙,看见奚荷月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王妃的身影透着抹说不出的落寞。
奚荷月带上门离去不久后,床板下传来几声敲击声,他赶紧下床移开床板,已恢复原本容貌的牧荻尔从密道中走了出来。
“小凌子,辛苦你了,你可以回去歇着了。”
“是,王爷。”离开前,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牧荻尔问:“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