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是个好人,”张明宣语重心长的道:“对姊姊也是一往情深。”
“何以见得他对我一往情深?”张紫晗不解反问。
“有些事,我知道,姊姊未必知道。”
“什么事?”他这么一说,她更好奇了。
“恕弟弟不能多言。总之,姊姊一定要相信太子殿下。”
他们两个人究竟在搞什么鬼,这么神秘?不过既然弟弟口风这么紧,她再在此事琢磨也不会有结果,于是她话锋一转,“你此次回京,可以待多久?”
“半个多月总是可以的,现在姊姊有了身孕,弟弟更有理由多留些时日了。”张明宣微笑道:“姊姊放心,弟弟会每日进宫陪伴姊姊的。”
呵,这对她而言是最好的慰藉了,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又可以与弟弟自在相处了,宫中如此沉闷,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现在有了弟弟相伴,又有了孩子,其他烦心事她都别再多想了,只要顾着眼前难得的快乐光景就好。
第9章(1)
张紫晗记得明宣说过,只要他在京城一日,便会入宫陪她,可是数日之后,他便不见了踪影。
难道他已经提前返回容州了?家中也不派个人来传话,倒教她每日苦等。
没想到,这一天黄昏,徐良娣倒是前来拜访。自她有孕后,闭门不出,也免了两位良娣请安之礼,只要两下相安无事她便满足了,想不到对方竟然主动上门,直觉告诉她,来者不善。
“给太子妃请安。”徐良娣施礼道:“恭喜太子妃,贺喜太子妃,臣妾备了一些薄礼,以庆太子妃身怀皇嗣。”
“起来吧。”张紫晗淡笑道:“妹妹不必多礼。”
“姜良娣本也想与臣妾一同前来,可又怕因为上次的事,太子妃不愿见她。”徐良娣一脸无奈,“所以臣妾只好独自前来了。”
“你们有心便好。”张紫晗心下满是提防,“来不来问安,我倒不在意。”
“太子妃家中出了这样的事,臣妾们着实替太子妃担心,本来也不想打扰太子妃,可又怕太子妃因为难过伤了身体,所以不得不前来探望。”
张紫晗淡淡道:“不过是容州出了些事故,皇上也没有责怪,你们不必替我担心。”
“怎么,太子妃还不知道吗?”徐良娣满脸惊愕,掩嘴道:“哎呀,都是臣妾的罪过,不该多嘴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张紫晗蹙眉,“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太子妃的弟弟,张明宣张大人,因为与匪徒勾结,私谋官银,已经被打入天牢了!”徐良娣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难道明宣这几天不再入宫陪她,正是因为入狱了?张紫晗一阵晕眩,身子也跟着一震,一旁的宫女见状,马上上前扶着她,可是却被她摆摆手遣退。
“看来太子妃着实不知情,”徐良娣又道:“臣妾还以为太子已经将此事告诉太子妃了呢,都怪臣妾不懂事乱说话,太子妃可千万要保重,别伤了腹中的皇嗣啊!”
张紫晗这下子终于明白徐良娣前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刺激她,让她胎象不稳吧?可惜,她终究没有这般脆弱,越是危机的时刻,她越要告诉自己保持镇定,千万不能让有心人有机可乘。
“我倦了,妹妹先请回吧。”张紫晗平静的道:“恕我有孕,就不送了。”
“太子妃保重。”徐良娣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忍不住流露一丝笑意,步履轻快地离开了。
张紫晗双手紧握着椅子的扶手,僵坐半晌,脑中一片空白。
原来宫中有这么多人盼着她出事、盼着她难过,有这么多瞒着她的秘密……她该怎么办?明宣又该怎么办?
她素来自认还算聪明,但这会儿却一点儿主意也没有,当下只有一个念头,要速速见到斯寰平,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如今唯有他能帮她,她也只能去求他了。
这会儿他应该下早朝了吧?只要在他必经的路上等着,一定能见到他。
自那日他拂袖离去,就不曾再来看她,她盼着他消了气,瞧上她一眼也好,可他就是避而不见,让她的心一直悬着。
张紫晗换了衣衫,略施薄粉,不想让孕中的自己太过难看,只领着贴身宫婢便往暄仪门而去。
暄仪门是东宫的侧门,一般斯寰平下了早朝,便会由暄仪门回到他的书斋。所以,在他必经的地方等候,应该可以见到他。
没过多久,他果然回来了,只是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连步履都万般沉重。
“殿下……”张紫晗连忙迎上前,低声唤道。
斯寰平猛地抬头,见她站在眼前,初是一怔,随后更加不高兴的质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殿下,”她也顾不得许多,焦急的问道:“听说明宣出事了?”
“谁告诉你的?”他的眉心拧得更紧,“你从哪里听说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是刻意瞒着她,难怪她得不到家中半丝音讯,想来都被他挡下来了,想来他应是怕她动了胎气吧?可惜,这宫里,防不胜防。
张紫晗俯身行礼道:“臣妾那日言语不周,冒犯了殿下,请殿下不要介怀,恳请殿下务必要救明宣……”
斯寰平凝视着她,好半晌,似死寂一般的沉默,接着他忽然冷笑一声,“张紫晗啊张紫晗,你不是一向都以大局为重吗?明宣一案,关乎朝廷社稷,你怎么却不顾大局了?你身怀皇嗣,不好好在宫里养着,却冒着大太阳跑来找,要本太子徇私放了钦犯?”
“臣妾不敢……”张紫晗紧咬唇,用尽全力逼自己忽视被他嘲讽的心痛,也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臣妾只希望……看在张家多年为朝廷效力的分上,能宽恕一二……”
“说到底,你果然还是个自私的女子,”斯寰平冷若冰霜地道:“为了你们张家,你倒是什么都说得出来。宽恕?如何宽恕?张明宣与匪徒勾结,私谋官银,已是死罪,你倒教教本太子,如何轻纵?”
“所以……”张紫晗难掩激动的扬高嗓音,“这次召明宣回京,是早拿住了他通匪的罪证,故意骗他回来述职,以便将他生擒?”
“你是这样想的?”他更是怒火难抑,“你以为是我们利用你、利用你们的姊弟之情吗”
“臣妾不敢……”见他表情难看极了,她忙收敛态度,低下头道:“只是事情来得突然,那日明宣述职之时,皇上明明并未责难他,怎么忽然就……”
“你觉得这一切皆是算计?是个局?是个陷阱?”斯寰平逼近一步,讽刺道:“对,我们高明,能料到你已有身孕,所以找了理由让张明宣日日入宫,松懈了他的提防,以便将他与匪人一网打尽!”
他这是说真的还是反话,她都有点胡涂了,她怯怯的道:“臣妾之前也曾昏厥过一次,或许那次,便已诊出臣妾有孕……”
还好,这里是暄仪门,是东宫的地界,四周算有侍从,也是斯寰平的亲信,否则她与他这番不理智的对话,不知会招来多少事端……“张紫晗!你——”他怒极了,厉声喝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阴险歹毒的人吗?”
她吓着了,原来他生气的样子这般可怕,而且是在这暄仪门下,在众目睽睽中大动肝火。
“你以为我早知你有孕,却一直瞒着你,就是为了设计骗你弟弟入宫?”斯寰平忽然涩笑,“我可真希望自己有那样的耐心和隐忍,我可真希望……自己从来不曾喜欢过你。”
张紫晗的心头忽然涌起浓烈酸涩,他语气中的苦楚,她听得分明,就像她此刻心中的苦。其实,她何曾真的怀疑过他呢,只是走投无路之际,胡言乱语罢了。
阳光很明亮,她忽然看到有一颗更为明亮的东西,从斯寰平眼中滴落下来。是泪珠吗?
他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落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更别说他是从小就隐藏真实的自己、不会轻易流露喜怒哀乐的太子,可这一刻,他却忍不住了。
是她太过伤他的心了吧?这一刻,风轻日暖,本应是良辰美景,却让她搅得天翻地覆。
张紫晗觉得,自己真是罪大恶极……“紫晗?”忽然,身后一抹熟悉的声音唤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张紫晗愕然回头,看到父亲站在不远处。这是怎么回事?父亲……怎么来了?
“太子殿下也在啊,”张丞相连忙行礼,“微臣给殿下请安。微臣得皇后娘娘允许,特来探望小女。”
“张丞相来得正好,”斯寰平不动声色的侧过身偷偷抹去泪水,语气又恢复平常,“你来管管你这女儿,她正要替她那宝贝弟弟求情呢。”
“怎么,你还要替明宣求情?”张丞相立即责备女儿,“方才在朝堂上,太子殿下已经替明宣求过情了,皇上也免了他的重罪,罚他到边关效力,女儿啊,你怎么还这般贪心?连为父都觉得汗颜。”
“只是罚明宣到边关去?”张紫晗惊讶不已。
“若不是明宣自首及时,还返还了全部赃款,也不会这般轻判。”张丞相道:“明日便允许我们到天牢探望明宣了,真是皇恩浩荡……”
“明宣……是自首的?”她惊愕的整个人都僵住了。
“对啊,那孩子能迷途知返,全靠太子殿下从旁劝说……方才下了早朝,为父便想着要给殿下道谢,给皇后娘娘请安后就往这来了,不想却碰到你与殿下在此争执……”
父亲的话语,她默默听着,渐渐的却听不太真切,心中只是想着,她冤枉了斯寰平、她冤枉了斯寰平……他那般爱她、护她,甚至出手相助明宣,她却怨他、怪他,为难于他。
张紫晗不敢看斯寰平此刻的表情,更因为愧疚,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她只听到他的呼吸声,沉抑而凝重,一声声击打着她的心。
狱卒打开牢门,张明宣缓缓站起来,看着张紫晗,轻唤道:“姊姊……”
张紫晗默默地踱入牢中,心里千头万绪,却无从开口,终于,她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在地方为官,应酬颇多,开销颇大,”张明宣垂眸,老实回道:“且诱惑甚多。”
“你从小是那般老实的孩子,也曾心怀壮志,”她只觉得心疼,“为什么?”
“心怀壮志有用吗?”他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我想考武举,想行军打仗,为国效力,可皇上防着咱们张家,我空有抱负,无力施展。”
“就算如此,你也不该自暴自弃,贪赃枉法啊!”张紫晗叹道。
“弟弟只是一时误入歧途,”张明宣道:“幸好这次入宫,太子殿下拉了弟弟一把,使得我悬崖勒马。”
“是他……劝你自首的?”她轻声问。
“太子殿下早已查明了我通匪的证据,可他迟迟没有拿出来,只等我入宫后,才耐心地劝我,本来,我并不打算认罪,可想到姊姊腹中的孩子,还有姊姊未来在宫中的日子,我才恍悟不能一错再错了。”
她知道,明宣自幼与她感情至深,她得感谢上苍赐予的这份姊弟情,让他最终迷途知返。
第9章(2)
“姊姊,太子殿下待你真是极好,”张明宣忽然看着她道:“你可知道容州那两名良娣为何会溺水?”
张紫晗美眸一凝,“那两名良娣的死,与他有关?”
“其实她们并没有死,是太子殿下叫我劝说她们返乡了。”
这个答案她始料未及,恍如一道响雷重重击中了她的身子,“你说什么”
“太子殿下不想纳她们为良娣,说有姊姊一个他就知足了,可是皇后之意不可违,他只得悄悄捎信与我,让我在来京途中编个借口,打发那两名良娣返乡。”张明宣轻笑道:“姊姊放心,她们没有死,而且我也赠给了她们足够的银两,让她们余生无忧。”
“怪不得……”张紫晗恍悟,“怪不得那天你说,有些事情我只是不知道……”这桩秘密,如今,恐怕也只有他们几个人知晓吧。
“其实这次被贬至边关,倒也遂了我的心愿,从小我就希望到军中效力,此次便是在魏将军麾下做事,将来得遇机会,立下战功,也未必可知。”
“边关苦寒,你又是在最苦的军中效力。”张紫晗不免担忧,“你从小娇生惯养,姊姊怕你吃不消……”
“求仁得仁,又何怨?”他坚定的道:“若非太子殿下帮我编了谎言,说我是受匪徒胁迫,才与之同流合污,皇上不定会砍了我的脑袋。如今没牵连我们张家,也没要我性命,还给了我一展抱负的机会,天下最大的幸运莫过于此了。”
不错,这一切,是上天的恩赐,也是斯寰平给她最好的礼物。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容州鲁家村,在食铺中,她向他说起的鱼头典故,如今,他吃下了难咽的鱼头,把美味的鱼肉都留给了她,这便是她渴望已久的宠爱。
她的心,彷佛又回到了那一日,忆及乘船与他同行之时,天高云低,江清日澄,那般明媚无瑕的好天气,天地间的一切,都是清爽的蓝色。
上苍其实已经给了她最美满的姻缘。
张紫晗手捧着画卷来到斯寰平的书斋前,见里头的烛火还亮着,心不由得一紧,已经这么晚了,他还没睡吗?是因为气闷而睡不着吧?
她走上前,轻轻推开书斋的门。
侍卫和太监见到是她,也很知趣的不作声,静静退到一旁。
斯寰平坐在书案后方,像在看书,又似在发呆。
书斋里点着红烛,用红色的纱罩子罩住,映着满屋子霞光熠熠,一如那日在京郊的山坡上,他俩互诉情衷之时……
“来人,添茶!”斯寰平听到脚步声,吩咐道,抬眸之间,却看到了她,一时间,他不禁怔愣住。
张紫晗站定,微微笑着。
“你怎么进来的?”他脸色一沉,不客气的道:“外面的人都死了吗,怎么没个通传的?”
“殿下不要责怪,是臣妾示意他们不要声张。”她缓缓走近,“臣妾有话要单独跟殿下说说。”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斯寰平看着她握着的画卷,冷笑一声,“不会又是什么新纳的良娣吧?母后让你来的?”
“这幅画,殿下很熟悉,臣妾更加熟悉。”张紫晗温柔的笑道:“这些日子,臣妾思念殿下之时,常常捧着此画卷观赏。”
思念……只这两个字,便让斯寰平容颜微动,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霎时平缓下来。
她借机摊开画卷,没错,正是出自他之手的《天宫神女图》,他彷佛也料到定是此幅画,但待到看见时,却仍是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