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听殿下的提点,但若再给臣妾一次机会,臣妾还是会去的。”张紫晗却道。
“哦?”斯寰平道,“为何?”
“去不去是臣妾的良心所在。领不领这个情,却是他人的自由。”张紫晗道。“这其实没有关系。”
“这想法倒也新鲜,”斯寰平依旧打量着她,“倒是想起你说的那个吃鱼头的故事,天下的夫妻大概没几对能那般恩爱,果然传说只是传说。”
“那老板夫妻俩虽然不如故事中的恩爱,但也足以让人羡慕了。”张紫晗却不赞同。
“什么?”斯寰平大为不解,“天天毒打也羡慕?”
“至少,妻子还记得维护丈夫,”她笑着说,“丈夫虽然脾气暴躁,但听侍卫们讲,后来在衙门里也是痛哭流涕,悔不当初。若他真能改过,从此夫妻同心度过难关,也算不错了。”
至少比她这样在东宫当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好。别人夫妻打架,至少情真意切,但她的丈夫呢?看似温和的外表之下,她又哪能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这样疏远的距离,名义上的恩爱,才是真正的可笑。
镜子微微反光,映着斯寰平的身影。对她而言,他就像生活在镜中的世间一般,其实与她并无关系。
她所得到的一切,不过是幻象而已。
“马上就要到容州省会了,”斯寰平忽然道,“妹妹的弟弟出任容州知府,此次姊弟相见,甚是欢喜吧?”
看看,果然除了正经事,他也没什么话可对她讲,哪怕是像普通夫妻那般吵架,对她来说也是奢侈的想象。
“容州遭此天灾,臣妾哪里欢喜得起来呢。”想到容州遭遇的天灾,她方才好不容易稍微好一点的心情,又马上变得沉重。
“说来我的小舅子也算少年英才,十六岁便得中状元,十八岁成为历年来最年轻的知府,也是你张家之光。”斯寰平道。
“他年纪轻轻便得圣上垂青,委以重任,说真的,我倒是日夜替他担心呢。”张紫晗柳眉轻皱,“生怕他哪里出错,辜负了圣上,败坏了门楣。”
“此次父皇拨了二十万两白银给容州,做赈灾之用,本来也不必我亲自跑这一趟,可是日前却出了一桩事故。”
“发生什么事了?”张紫晗心下一紧,有些焦急的问。
“二十万两白银在押送途中,被匪徒劫去,下落不明。”斯寰平眸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
“什么”她惊得手中的筷子险些滑落。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故?弟弟身为容州知府,想必这次的麻烦可大了,这该如何是好?
“说来此事也甚为蹊跷,”他表情冷凝的道:“押送赈灾白银乃是绝密之事,所经道路除了朝廷要员,只有知府知晓,却在半路被劫走,而且父皇派人追查,竟查不出盗贼是何人,也不知晓白银究竟被劫去了哪儿,彷佛凭空消失一般,着实令人费解。”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张紫晗凝眉,总算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心底打了好几个哆嗦,“难道殿下认为我弟弟与贼人里应外合,将二十万两白银劫了去?”
他从不与她谈论朝堂之事,嫔妃也不得干政,她刚才还觉得奇怪,他为何将如此机密要事透露与她知晓,原来是在试探她。
“妹妹别急,我可没这么说,”斯寰平又恢复了笑容,“本案尚无线索,亦无证据,哪里就定了小舅子的罪了?”
他是没这么说,可她知道他确实是这样想的,而且不只他,皇上指不定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父亲位高权重,早已是皇上的心头大患,只派给她弟弟一个文职,不许其为武将,本就是怕他们篡去了兵权,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儿,就算此事与弟弟没有关系,说不定皇上也会趁机治张家的罪,削去张家在朝廷的权势。
难怪她这一路上坐立不安,总有不祥的预感。看来,上天的确给了她一点启示。
“明日到了容州省会,你们姊弟俩先见个面,”他语气轻缓的道:“你先替我问个清楚,我也不想坏了你们姊弟的情分。”
呵,这就是他带她同行的目的,表面上看来她好像得到了天大的宠幸,原来,是要拿她当枪使。
不论此事与弟弟有没有关系,这桩棘手的无头案,摆明是扔给她了,可她一个女子,如何查得清?如何说得明?但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正好给了皇上一个为难张家的好理由?这样的困境她该如何化解?又真能化解得了吗?
“妹妹不是立志要当一个凤仪天下的贤妃吗?”斯寰平淡笑道:“此次便是能替妹妹树立威信的好时机。”
呵,不错,她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进退维谷。
要当贤妃,就得伤及家人,他给她扣了一顶好大的帽子,他可真忍心。
张紫晗心中涌起一阵冰凉,要怪就怪她自己,为何要嫁给这样的丈夫,本来只为博一个美名,现在看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本就不爱她,当然也不会在危机时刻保护她。
能怪谁呢?她活该罢了。
张紫晗不相信弟弟会做出贪赃枉法的事,弟弟从小就很乖,记得她常给他银子叫他去帮忙买糖人,就算只找回来一文钱,他也从不据为己有,总是很老实地还给她。
他从小爱习武,可是皇上忌惮张家的权势,不让他考武举,他也是个争气的,转头就得中文科状元,皇上又不想把他留在京中重用,便派了个容州知府的差事打发了他。
张紫晗觉得弟弟很委屈,但纵使他都这般藏敛风头,朝廷那儿还是怀疑他劫了赈灾的白银,这让她怎能不气愤?
然而,外戚之事,彷佛是历朝历代的嫔妃们都要面对的问题。贤妃不干政,也不会让自己的外戚在朝中得势,虽博得千古美名,但若宫中真有变故,恐怕全家的性命也难保。
但自古外戚专权的,也未必有好下场。男人最见不得女人得势,何况是女人的一家子,若张家在朝中太过风光,也令她难掩担忧。
张紫晗只希望能找到一个进退有度的法子,既能成就她做一个贤妃,亦能保全张家在沛国的地位。
“姊姊,你怎么到容州来了?”张明宣听了下人传通,连忙出门迎接,满脸的不可思议,“怎么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我随太子殿下一块儿来的。”张紫晗微笑道:“就是怕你铺张,所以并没有声张。”
“殿下现在在何处?”他四下看了看,却只见姊姊一个人。
“在城外的驿馆歇息,殿下让我先来探望你,方便我们姊弟多聊聊。”说完,她不禁在心里自嘲,她这话可真给足了太子面子,好似他有多重视他们张家人。
“姊姊,快请进!”张明宣又喜又惊,“自姊姊大婚后,咱们就没见过面了,姊姊近来可好?
在宫里过得可习惯?”
“还不错。”张紫晗点了点头,“你也知道,我自幼出入宫闱,倒也不怕生。”
“我听说……”他犹豫了片刻,方道:“太子殿下纳了两个良娣?”
“皇后娘娘作主的,”她淡淡的道:“我也从中帮了些忙。”
“姊姊你……”张明宣叹了口气,“弟弟就怕姊姊在宫中会被欺负,无奈姊姊竟如此贤德。”
“瞧你说的,贤德的人又不一定会受欺负。”张紫晗笑道:“相反,多多笼络人心,日子才能过得舒坦。”
他本还想再劝,最后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转而道:“后妃之事是女子之长,我们这些男人到底是少了见识,弟弟相信凭姊姊的聪慧,在宫中一定能过得如鱼得水。”
她很聪慧吗?或许表面看来是如此,可谁又知道她心底的忐忑与无奈,就像此刻这般。
“说这些烦心的事做什么?”张明宣道:“弟弟陪姊姊用膳吧,今日咱们姊弟俩好好聚一聚。”
见她轻笑着点点头,他难掩兴奋,立刻像小时候那般,拉着她在花园里东逛西逛,说说笑笑,让她瞧瞧府中的摆设,还吩咐厨房做了数道她爱吃的菜,与她在花厅小酌到日暮。
用完膳后,张明宣领着张紫晗来到书斋,送上一盏茶的同时,坦白道:“赈灾白银被劫一事,姊姊想必也听说了吧?太子殿下此次特意带姊姊前来容州,想必另有盘算。”
她本来打算抛却烦恼,一心一意只与弟弟欢聚,可她毕竟是带着预谋而来,有些事,终究无法逃避,未料她还未开口,弟弟反倒主动提起了,于是她正起脸色,顺势问道:“此事听来颇为蹊跷,听说是途经乱林岗时被劫的?”
“正是,乱林岗虽然偏僻,听着名字也颇有寒意,但不过是座没什么人烟的山岗罢了,附近也素无贼匪扎寨,从前南来北往的商贾、贡品也是颇多,从没出过事,此次的确怪异。”
“二十万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张紫晗暗暗观察弟弟的表情,“你说,咱们张家的家产,总共加起来有没有二十万两?”
“怎么,太子殿下是想叫我赔吗?”张明宣苦笑道:“咱们张家的家产都在父亲手中,我也不知底啊,想来几十万两还是有的吧。姊姊,若朝廷真要治我的罪,你说父亲会舍得拿银子救我吗?”
“说什么傻话!”她轻拍了拍他那张皓白俊朗的脸,就像小时候那样,心中却不由得微微发酸。
若真到了那一天,别说父亲,就算是她,也会豁出所有来救他的,他可是张家唯一的儿子,是她唯一的弟弟……“圣上英明,不会胡乱治罪的。”张紫晗安慰道:“太子殿下也已经跟皇上商议过了,官银失踪一案要查起来肯定费时,但受灾的百姓却等不了这么久,所以皇上又另外拨了十万两,给你应急之用。”
张明宣一怔,“另有十万两?”
“是啊,”她轻叹一声,“这次可不能再弄丢了。”
“看来姊姊在太子殿下心中很是重要,否则殿下也不会为我们张家求情,让皇上另拨了这十万两。”
“重要?”张紫晗简直要笑出声来。
她重要吗?太子殿下何曾为她做过什么特别的事?可惜弟弟不明就里,如此猜测,倒教她有些难堪了。
她还真是希望能遇到一个那样的男子,不论遭遇了什么,事事都以她为先,为她和家人筹谋,可惜,太子并非真心爱她的人,哪里肯为她付出这么多?
“此次的赈灾之银,经华南道,由仓州入容州,”张紫晗斟酌着续道:“押送的路线只有护银侍卫、皇上和太子殿下知晓。”
“你我不也知晓了吗?”张明宣纠正道。
“你是容州知府,殿下特命我来告诉你,让你有所准备。”她表情严肃的再次强调,“总之,这次绝对不能再发生什么意外了,要不然咱们张家上下的性命恐怕真不能保了。”
“路线如此隐密,想来贼人也不会收到风声。”他却显得十分镇静,“姊姊放心好了。”
张紫晗不再言语,端起茶盏,浅浅啜饮。
“对了,姊姊还是请殿下搬到府里来吧,”张明宣道:“驿馆简陋,甚是不便,我也要保护好殿下的安全。”
“那就过两日再搬,也方便你收拾。”她点点头道。
其实住在哪儿她真的无所谓,她的心只系挂着那十万两白银,只盼上天保佑,这一次能够安然无恙。
第4章(1)
三日后,张紫晗与斯寰平搬进了张明宣的府邸。
张明宣知道太子喜欢听曲,于是在洗尘宴上,请来容州最好的戏班,特意唱了一出《游园》。
张紫晗却知道太子喜欢听的其实是当年娉婷唱的《游园》,再好的戏班,在他眼里不过是草台班子罢了,但弟弟的好意她不能不领情。
入了座,戏台上扮演杜丽娘的旦角登场,萦萦绕绕唱着,众人亦吃着茶果点心,闲闲落落地听着。
“微臣性子急,平素也不太听曲,”张明宣对斯寰平道:“太子殿下是行家,能否给微臣讲讲,这曲子唱的到底是怎样的故事?”
“说的南安太守之女杜丽娘,游园之后梦见一书生持半枝垂柳前来,两人在牡丹亭畔幽会。
杜丽娘从此愁闷消瘦,一病归天。三年后,果然有一书生柳梦梅赴京应试,在太湖石下拾得杜丽娘画像,杜丽娘起死回生,两人结为夫妻。”斯寰平道。
“原来是个传奇故事。”张明宣微笑,“不过,依微臣看来,杜丽娘也太傻了,倘若三年后柳梦梅不出现,她就为了一个梦而死了?也太不合算了。”
“痴情人自解其中味。”斯寰平淡笑道:“明宣你是个急性子,不喜欢这些个风月情浓,也是合理。”
“依微臣说,这戏吧,看看就好,若分不清戏与现实,甚至把戏文中的传奇当成现实,那是害人害己。”张明宣直言道。
张紫晗听得出来弟弟是在为她鸣冤,传闻都道太子心系故去的娉婷,立她为太子妃不过是敷衍沛后而已,弟弟大概是怕她过得不幸福,今日才会特意要戏班子唱这么一出戏,他好趁机暗劝吧。
其实她真不觉得冤枉,当太子妃是她自愿的,斯寰平是不是她心爱的男子,她本就不在乎,也不需要别人为她出气,何况她更不乐见的是弟弟因此惹祸上身,于是她开口道:“依我看来,杜丽娘之所以有此段传奇,是因为她是个痴情的奇女子,明宣,像你姊姊我这般,本就是个俗人,平生追求的并非什么痴情传奇,也从不羡慕,若遇不上旷世奇缘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张明宣似是没料到姊姊会这么说,表情不由得一怔,随即讪笑道:“是了,弟弟还没成亲呢,对婚姻之事并无见解,只是好奇。”
斯寰平也有些怔愣住,不过他看她的眼神却复杂了许多,似乎在玩味她话中的意思,却不动声色,什么也不点破。
他该听得出,她是在替他打圆场。
“报——”忽然,有侍卫匆忙奔进花园,急呼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朝中急报——”
张明宣连忙打了手势,台上曲声顿止。
“殿下可要移步至内厅?”张紫晗轻声问道:“可是朝中机密之事?我和弟弟暂且回避吧。”
斯寰平却道:“不必了,就在这儿说吧。都不是外人,朝中急报,大概也是跟赈灾白银有关的。”
张明宣命管家领了伶人退下,随即和张紫晗恭恭敬敬的候在一旁。
“说吧,何事?”斯寰平问向侍卫。
“圣上另拨了十万两官银做赈灾之用,经华南道,由仓州入容州。属下昨日奉命去应接,”
侍卫战战兢兢的道:“不料,却在武陵坡……再度遭遇贼人,官银不翼而飞!”
“什么”斯寰平猛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