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一群天真无邪的孩童在嬉戏。
远处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裳的小女孩直盯着瞧,眼里流露出羡慕,可迟迟不敢上前加入他们。
站在她身旁,年纪稍长她一些的漂亮男孩看穿了她的渴望,用清脆的声音询问:“不过去?”
“嗄!”像被抓到小辫子般,小女孩吓了一跳,往后跳了好大一步,等看清对方的面容,她忍不住嘟着嘴娇嗔:“大哥,你干嘛吓我?”
漂亮男孩淡漠地觑了她一眼,“要过去吗?”
小女孩撇开头,故作不屑样,“我才不要。”
话声方落,远处的孩子们发出开心的笑声,再度吸引了她的视线,小女孩瞧得目不转睛。
男孩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知道妹妹只是嘴硬,其实心里很希望能跟那些孩子一同嬉戏。
于是,男孩迈开步伐朝那群孩子走去,同时很清楚妹妹定会跟上来。
果然对年龄相仿孩童没有抵抗力的小女孩悄悄跟在他身后,假装一副只是跟在兄长后面作陪的高傲表情,脚步却没慢下来过。
孩子们首先看见漂亮的男孩,开始窃窃私语。
“是水明月耶!好漂亮喔!”女孩们直盯着他,却在接触到他的视线后害羞的别开眼。
“水明月真的很漂亮……”男孩们也看傻了眼,愣愣的傻笑。
站定脚,水明月嘴角勾着浅笑,拉出躲在身后的妹妹。
“这是舍妹,水朝阳。”他替大伙介绍妹妹。
水朝阳没料到他会这么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得呆呆的和那些孩子大眼瞪小眼。
所有孩子打从水朝阳出现就不曾吭过一句话,每道视线带着惊讶、疑惑和更多的嫌恶。
大家都不相信,这个有着浓浓的一字眉、倒三角眼、塌鼻子、宽厚的嘴唇,两颊没有一处平整的皮肤,上面满是麻子,一头卷翘蓬松的纠结发丝的圆胖女孩和水明月是亲兄妹。
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少爷,老爷和夫人找您呢。”偏偏这时水家的总管前来呼唤水明月。
水明月多看了妹妹一会儿,轻声交代道:“要和所有人好好相处。”说完便跟着总管离开。
水朝阳来不及要兄长等她,被独留在这个令她向往,但同时也不自在的地方。
僵硬的回头和那群孩子互瞪,她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也知道自己和漂亮的兄长长得非常不一样,所以这种由兄长出面介入的场面会更令她难堪。
谁教她长得一点都不漂亮!
“我不要同水朝阳一起玩!”突然有人大喊。
“我也是!”马上就有人附和。
“还有我,我也不要!”
现在空气里不只尴尬,更多了火药味。
人长得不漂亮,脾气也不是顶好的水朝阳果然被他们的话彻底激怒。
“谁希罕!谁说要同你们玩来着!”细小的三角眼努力想睁大加深气势,她瞪视那些讲话不客气的孩子。
“丑八怪爱发脾气,丑八怪没人爱……”男孩们见她生气了,开始嘲笑她。
水朝阳小小的眼睛忿忿一瞇,大步走向他们,狠狠一推。
也许是天生体态上就比那些孩子来得“庞大”,她自认没出多少力,却轻易的把对方推倒在地。
她有瞬间惊慌的看着自己的手掌。
被推倒的孩子愣了愣,在下一瞬开始大哭。
清楚自己闯了祸,可是水朝阳一点也不心虚,或许她动手推人是不对,不过是他们骂她在先的,自己没有理亏!
“水朝阳是个粗鲁的野孩子,把李家强弄哭了!”旁边有孩子大喊,可没有人上前去扶他。
水朝阳不说半句话辩解,面对那些对她外表有偏见,不喜欢她的人,说再多都会被反击是她的错。
哭什么哭?她才想哭咧!狠狠地瞪了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的李家强一眼,水朝阳在心中恨道。
孩子们见她气势压人,和她那张横眉竖目更加可怕的丑脸,纷纷做鸟兽散,就连原本哭喊着要她道歉的李家强也边哭边跟着同伴离开。
当所有孩子离开,徒留水朝阳一个人后,她才将忍住不在他人面前示弱的泪水释放。
到底她只是个刚满七岁的孩子,被人说丑当然也会难过。
她慢慢蹲下来,高傲的自尊不允许她放声大哭,于是她将脸埋进双腿间,双手环抱着自己,默默哭泣。
热热的眼泪沾湿了她上好料子的衣裳。
这又是她另一次的失败,每次她想踏出去和同辈的孩子一起玩耍,最后都会是这样的结局收场。
罢了,也不是头一次。
就这样吧!她自己落泪,自己擦。
第1章(1)
正月十五,灯节。
长安京的夜晚被一大片灯海照得宛若白日般明亮热闹。
“艳府水家的点妆宴要开始啰!”
随着路人高声吆喝,拥挤的人潮开始往最明亮的地方移动。
落后在人群之后,三个高大得不像中原人的大个儿伫立着。
虽然他们身着汉人服饰,但三人中为首的那名男人一双湛蓝可比苍穹的鹰眸,如雕刻般刚毅出色的立体五官,一看便知是塞外漠北人,不会使人误认。
站在他左侧的是一个比他高出半颗头的壮硕男人,右侧则是同他一般高,瞧上去比他来得温文的男人。
“艳府水家?”壮硕男人搔搔包着方巾的头,随手一探,老鹰抓小鸡般拦住一个同样往前挤的长安京人,操着洪亮的嗓门,用蹩脚的汉语问:“你们在赶啥?”
那人看了他们三人一眼,了解的点点头。
“三位爷不是本地人吧?这艳府水家可是长安京最传奇的一户人家,提起他们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呀!”
“是啊是啊!五年前他们开始在元宵这天举办点妆宴,如今已成了咱们长安京灯节最重要的活动。”一头凑上另一个热心的路人帮腔解说。
“点妆宴?”温文男人挑起了点兴趣,他从衣服的暗袋里拿出一锭银两,交给被壮硕男人拉住的路人,用比壮硕男人更标准但仍带口音的汉语说:“可以劳烦你说清楚点吗?”
那人一见银两,立刻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颔首,“没问题,没问题,三位爷请这边走。”
他带着三人跟着人群的脚步前进,边开始述说“点妆宴”是什么样的活动。
“艳府水家现任的当家水明月,八年前在长安京开了间专做女人生意的商号『艳城』……”
这一开口便是滔滔不绝的长串艳府水家历史。
在长安京,最惹人津津乐道的就属艳府水家。
原本众人都只说水家,到了这一代当家的水明月将自家门楣换成了“艳府”二字,长安京人才以“艳府水家”通称。
话说艳府水家的主事者正是水明月和水朝阳这两兄妹,身为大当家的水明月为人看似随和亲切,实则商业手段高超,眼光精准,据闻只要是他看中的生意,无一样是没有赚头的,五年前娶了名满天下的余家茶庄当家余美人,更是巩固了艳城在长安京的商业地位达到无人能敌的境界。
而水二当家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水朝阳,在艳城属辅佐的职位,专司珠宝饰品的买卖。传闻因为她长相奇丑无比,终年避不见人,不是窝在艳府就是躲在艳城,已经好几年没人看过她的模样,若非从艳城打出的契约上盖的章是她的名字,可真是会让人怀疑究竟有没有水朝阳这个人的存在。
说起这艳城的生意也是以女人家的用品为主,举凡食衣住行育乐,只要是想得到的统统都有,想不到的也可以到艳城去见识见识,艳城之大,包管你想要什么都找得着!
总而言之,艳府水家是长安京的一大骄傲,水家兄妹所建立的艳城更是一绝。
“这点妆宴就是由艳城几位师傅会同水大当家一起选出当年长安京里最美的人儿,艳城会负责打点她一切的穿著饰品;举凡是女人用得上的东西,艳城绝对会备得妥妥当当。接着等到点妆宴开始,再将她送上艳城前搭起的高台,供长安京的人观赏。”
“这艳城是把人当商品展示了?”壮硕男人听闻,眉毛蹙了起来。
那人不以为然的挥挥手,“长安京里的姑娘可是人人都盼着争着,被选上的是自个儿呢!只要被艳城选上的姑娘,定能在当年内嫁掉;而且点妆宴上艳城为她穿戴上的华服和那些贵得数不清价值的珠宝,都可以带回去。要不是艳城只选女人,连我都想被选上咧!”
这一被选上,光那些穿戴在身上价值连城的珠宝,就够寻常百姓人家吃香喝辣一辈子了,当然人人渴望被选上。
珠宝?
温文男人和那名始终沉默不语的男人交换了眼色,然后继续问:“这艳府水家是长安京最大富的人家?”
那人突然压低声音,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想要营造出紧张的气氛。
“每年在被选出的姑娘身上,都会有件最珍贵的珠宝首饰,也是所有人除了看美人之外最想看的一样展示品,只不过那件饰品是必须缴回艳城的珠宝阁里的,纯属展示品,所以点妆宴上,艳城才会筑起高台,水当家更能情商皇上,动用皇宫内的禁卫兵出宫帮忙护卫呢!如此你说,艳城水家是不是大富?”
价值连城的珠宝?
温文男人和壮硕男人同时看了为首的那名男人。
那双蓝得不象话的鹰眼一瞇,两个大男人立刻懂了他的意思。
温文男人又和那名路人多问了些问题,之后道别。
“主子,您想东西会出现在点妆宴上吗?”温文男人靠近主子身边,压低声音不让旁人听见他们的谈话,状似不经意的问起。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壮硕男人显得较急躁些,快人快语地道。
“兀颜,我是在问主子。”温文男人一脸笑意,反驳同伴的话。
“俺说青柳啊,你就是太瞻前顾后,怕东怕西,动作才会老慢别人一步。”兀颜每次提起同伴的谨慎,便觉头大。
青柳丝毫不在意兀颜的话,“主子,要去吗?”他还是以主子的回答为依据。
被唤作“主子”的男人颔首,蓝眸有着未兴波澜的慵懒,不着痕迹的戒备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三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就这么跟着人群挤到了艳城搭起的高台下。
“今年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的姑娘被选中。”前头的路人甲这么说。
“会不会是城东朱家的女儿?”路人乙提供人选。
“喔喔,我知道我知道,朱喜媚嘛!”路人甲连声应是。
“听说她为了让艳城选中她,从去年元宵后就天天到艳城报到,说不定真的会是她。”路人丙提供知道的消息。
“是吗?我倒觉得醉花楼的当家花魁芙蓉人美又有灵气,还比较有资格,别忘了艳城选出的美人重才情,空有外貌是没用的。”又出现一个路人丁加入话题。
“但这些女人虽美,还是比不上第一年的水明月。”
“就是就是,自从第一年比女人还娇的水明月扮成女人站上高台,从此就找不到比他更美的女人。”路人乙想到当年水明月的倾城之姿,到现在还是会傻笑不已。
“真要这么说的话,水家还有一个女儿水朝阳不是吗?”才搬来长安京没多久的路人丁提问。
“唉,不说也罢,”从小就住在长安京的路人甲摆摆手,告诉路人丁:“那姑娘打小就是全长安京最丑的女娃儿,打从十三年前她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门后,便再也没看过她出现了。”
“可她不是艳城的二当家吗?”
“生意可以关起门来做呀!你不知道,就因为水朝阳不肯出艳府,先前水明月还被误认为是水朝阳,毕竟哪户人家会把儿子起名为明月,女儿却叫朝阳的?是水明月大婚的红帖上写了姓名,才澄清了这个天大的误会。”
蓝眼男人默不作声,听着四方不断传进耳里有关艳府水家的闲语。
“看来这艳府水家还真是长安京的一大话题。”青柳也好奇起来,路人口中比女人还美的水明月,和长安京最丑的水朝阳。
“他们一定不是同个娘生的!”兀颜直觉的下定论。
就在这时候,高台四个角的大红灯笼被点亮,照亮了早在高台上等着的倾城绝色。
穿着一身大红色华服,头戴最精巧工匠做出来的头饰;没有绾起的发成大波浪的漂亮弧度倾泄而下,衬托出那张五官精致的白皙鹅蛋脸;长而卷翘的眼睫低垂,遮掩住灿亮的星眸;有些微塌的鼻梁,配上那张水嫩却稍嫌宽的红唇,异常显眼好看,别具特色。
站在高台内侧的美人儿往前走动几步,让所有人看得更清楚。
众人随着她莲步轻移,视线由她的脸渐渐往下,看向她腰间挂着的镶满珠宝的黄金弯刀。
说它是弯刀却又短了些,但要说是匕首又太长,不过刀鞘和刀柄上镶满大大小小形状颜色不一的晶亮宝石,可不容忽视。
“哇──”所有人看着那把刀和美人儿,一举一动都可以引起底下人们的惊叹声。
那就是今年点妆宴上最值钱的东西。
宝刀应该配英雄,如今长安京人见识到水明月颠覆传统的突破,让个水灵灵的娇贵人儿配上精致的“宝”刀,一刚一柔,更显相得益彰。
“找到了!主子。『月牙』在那女的身上!”兀颜看到高台上女人腰间挂的刀,禁不住低呼。
“小声点,兀颜。”青柳制止他太过高调的声音。
兀颜也知道声张只会坏事,虽然很激动也得压抑下找到东西的兴奋之情。
有着一双颜色和其它人特异的眼眸的男人,蓝眸变得莫测高深,打从高台上的水人儿一出现,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直盯着那张透着傲气的绝艳脸庞,和那把原属于他的月牙弯刀。
他们是漠北人。
出长安京往西北走,越过边关更深入一点的地方,属化外之地,那里就是他们居住的地方,称作漠北。
漠北不属于中原的皇帝所统治的范围,是由好几百个人数大小不一的部族集结而成的,其中他们“犽族”为最大的一个族群部落,所以附近的小部落只要有纷争就会来找他们帮忙。身为犽族现任首领的旭天曜,因为怕麻烦,干脆出兵讨伐那些好战的部族,不知不觉间竟将整个漠北给统一。
那的确是在他的预料之外,其实他只是讨厌那些无聊的麻烦小事。
也不知是否因为犽族太过壮大,有些被讨伐的小族看不惯他强硬的作风,趁着犽族每年一次的神祭,把犽族之宝月牙弯刀偷走。平时那把刀他不随便拿来用,不过每次出兵他定带在身边,刀不出鞘,但带着月牙弯刀却会给他一股安心的感觉,也有稳定人心的作用。
而且在月牙弯刀上还有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所以他们才会根据消息来到中原寻找遗失的月牙弯刀。
光来到中原就花了个把月时间,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这会儿总算让他们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