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韫闻言,如受重挫地回应道:“我没有、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聂云棠难以置信地瞪著他,胸口一把火燃得更烈。这可恶不要脸的书呆子,竟然还滑头地学她说话的腔调?
“玥儿妹妹……”迎向她有别于平时的气势,翔韫像受了天大委屈般地睇了她一眼。
“你还说!”聂云棠水眸一凛,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懒得同这厚颜无耻的男人争辩,朱唇一抿,抬起脚就朝他那软鞋用力地踹了几下。
翔韫抱著腿在原地猛跳,清俊斯文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他哀声喃著。“噢!玥妹妹你好狠的心呀!”
有那么痛吗?聂云棠嗔了他夸张的表情一眼,胸口竟掠过一丝心疼、一丝愧疚。
她知道再这么和他纠缠下去,迟早会不顾一切,追随他的情绪反应,脱离自己的控制……忘却她真正的身分!
这样的想法搅得她坐立不安,她霍地起身,伸手便将翔韫这万恶之源一把推出门扇外。“出去,我不理你!”
怎么每每同他在一块,她就像颗小火球,总是无端给自己平添恼气。
她晃了晃头,将背贴上门扇,懊恼地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回过神后,天气骤变,灰蒙蒙的天空像是随时要落雨般,加深了空气里的凉意。
她一推开门扇,立刻被翔韫突然凑上来的脸给吓了一跳。
“你怎么──”
“玥儿妹妹,你未免打理太久了吧!你不是想出门晃晃吗?再不出门,变了天,福晋定是不会让你出去的。”
不理会她的讶异,翔韫捉著她的手,步子又大又急地往前迈进。
再一次被他扯著跑,那一瞬间,聂云棠有一丝恍惚。
她没料到他会一直守在外头。
二层楼台虽不高,但是风也刮人,算算也有半个多时辰。在微冷的秋意里,他握住她的掌,竟也跟著染上秋天的凉意。
不其然的,聂云棠的心颤了颤。
这讨人厌的斯文鬼,为何不肯放过她,让她的心情能平静些呢!
见她发怔,翔韫缓下脚步,一副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怎么了,你这小磨人精,还在生韫哥哥的气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聂云棠想掐死他的想法,又管不住涌上。“谁让你存心气我?老是黏在我后头!”
他那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淡凝在唇边,半晌才陪笑地道:“韫哥哥跟著你,只是为了你的安全著想。”
这词是他身边耿直的阿图鲁所说,现下搬出来倒还挺合适的。语一落下,他脑子里直接忆起阿图鲁义正词严的模样。
凭他这文书生?聂云棠翻了翻眸,抑不住地想好好耻笑他一番。
她还没开口,翔韫拧了拧她粉雕玉琢的挺直鼻梁,皱了皱眉头道:“你呀愈大就愈没良心,想以前可是你黏在我屁股后头呢!现在居然嫌弃起我来著?”
他的意思是……现在的腾玥格格与以前的腾玥格格不一样,是吗?
“我……”聂云棠蓦地一怔,屏住呼吸,抬头对上他那双清朗的眸子,顿时词穷无言。
乱了……翔韫突如其来的一席话点醒了她,使她的心思紊乱无比。
她该尽责地扮演腾玥格格,却管不住心绪地被他所吸引,一时间,满腔的悸动情怀竟让她分不出哪些是腾玥格格的,哪些又是她的。
在她恍然失神的瞬间,翔韫扬唇露出一抹优雅的微笑,眸底掠过一丝逗弄意味甚浓的黠光。“算了,不逗你。”
他渐渐发觉,以这种方式,似乎最能逼出她的真性情。
聂云棠不满地嘀咕。“可怜我倒成了你的玩具。”
他露出思索的神色,沉思了许久后才道:“其实明眼人都瞧得出谁受委屈,对吧!玥儿妹妹。”
“你──”聂云棠不满地赏了他一眼,被他气得满脸通红。
忽地,他神色一敛,叨念了句。“这深秋的天实在没个准。”
“什么?”怎么话题突然转到天气上头去了?
聂云棠愕然地瞥了他一眼,还没开口,便见他解下身上灰黑相杂的狐毛外氅,披上她纤柔的肩。“一层秋雨一层凉,你的身子本就不好,要多穿点。”
“不用麻烦韫哥哥了,我自己也有件外氅……”聂云棠有些气自己,轻而易举就被他一句话给扰乱了心思。
怎么他就是偏要让人瞧见两人牵扯不清、暧昧不明的关系呢!
她别扭地闪了闪身子想拒绝,压根儿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何居心。
“别动。”他沉声低喝,目光执著地将外氅搭在她的肩头、系上绑带。
唉!这文书生怎么总是如此霸道呢?聂云棠心里才犯嘀咕,俏脸却随著外氅罩的披落,无由来的赧红如霞。
属于他的气味在鼻息间盘旋,不知这暖意是因为他的体温抑或是外氅的御寒功效甚佳?
“这是我第一次秋弥时猎到的狐狸,我额娘用狐狸毛为我缀了件外氅,当作纪念。”
她侧过脸,不以为然地挑挑眉毛,怀疑地瞥了他一眼。
“你?”
坦然面对她质疑的神情,他不以为意地露出纯真而傻气的微笑。“虽然我的射骑不如读书来得出色,但该有的成绩还是不含糊。”
抚著身上柔软的狐毛,聂云棠神情有些诧异,真的颇具纪念价值……
翔韫一语不发地笑望著她,重新将她的小手包覆在掌心,他脚步沉稳地领著她穿堂过院。
聂云棠累了,感觉属于他的温热由他的手心传来,懒得再同他挣扎,就这么任他扯著。
不知不觉,两人已出了大门,眼尖的小厮一瞧见主子的身影,立即打千下跪道:“三爷,马车已经备好了。”
聂云棠轻声拒绝。“我不坐马车。”
小厮为难地瞥了翔韫一眼,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三爷……”
翔韫瞬也不瞬地瞥了她一眼,半晌才回过神应和。“对,你同福晋说,我带格格到大街溜弯儿,不坐马车。”
“是。”小厮再打个千,领命离去。
聂云棠早预料到会有如此结果,心底早有了打算。
趁这一段散步至“汲心阁”的时间,她得好好想想,该如何甩掉翔韫这黏人的斯文鬼。
第五章
前门大街一如往昔的热络,沿街商铺林立、熙来攘往,走街过巷的小贩吆喝声连续不断,形成富庶繁荣的都城光景。
聂云棠打量著眼前的情景,不由得松了口气。
自从成了“腾玥格格”后,因为身体微恙,所以被禁足好些时刻,现下总算能出门透透气了。
“到宝源楼喝茶、听听小曲如何?”
听翔韫这么一提议,聂云棠回过身,眸子陡地一亮。
“挺好的。”
人人都知道,宝源楼是老茶楼,以寿眉茶添菊花泡制而成的“菊寿茶”远近驰名,若能哄骗这书呆子自个儿到茶楼过个悠闲的午后,不也挺好的。
翔韫见她欢喜,眼角眉楷跟著布满了喜悦的笑意,有些受宠若惊地道:“就知道你会喜欢,你大哥一回京也爱到那儿喝茶。”
她心里如意算盘打得响,翔韫却彻底误解她心里的想法。
“不、不!是你自个儿去喝茶,我要到书肆晃晃。”她望向翔韫,带著几分歉意地连忙道。
翔韫闻言,一双眸闪得炽亮。
“你要去书肆?”
察觉他语气里的盎然兴致,聂云棠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我──”
“正巧我要寻几本书,咱们就一块去,晚些再到宝源楼。”他理所当然地续了她的话。
瞧他接得顺,聂云棠心里一阵哀嚎,赫然发觉,就算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再精,怎么也敌不过翔韫一个“赖”字。
耍赖、装无辜、扮可怜,几乎可以成为他的长项了!
翔韫哪里看不出她陡然颓丧的神情,只是为了更加了解他的“玥儿妹妹”,他佯装愕然地问道:“怎么苦著张脸?”
“没事。”聂云棠内心一阵叫苦,努力思索对策,可惜脑子一遇上翔韫这少根筋的模样,她可是什么方法也挤不出。
“汲心阁”是“倚青会”用来收集、汇集情报消息的地方,真让他跟去了,还有机密可言吗?
见她默不作声,他不死心地扬声再问。“难道……你不喜欢韫哥哥陪著你吗?”
“没有。”她哪敢说真话,说不准应了是,这文书生当下便同她瞎搅蛮缠下去,届时怕又要误了事。
因为她的回答,翔韫忽然笑了起来,眸底闪著愉悦的柔光。“我知道,玥儿妹妹向来待我最好。”
原本,她想回堵他一句,泼泼他的冷水,但侧脸瞧见他那孩子气的满足脸庞,到嘴的话竟全成了无语的叹息。
其实撇开任务不说,她真的不讨厌他……暗自打量著翔韫在她身边亦步亦趋的挺拔身影,聂云棠的唇角竟不自觉扬起一抹浅笑。
***
一路走来,两人心思各自回异,待脚步随著聂云棠落在“汲心阁”前,翔韫才不解地扬声问。“汲心阁?怎么会想到这儿?”
“汲心阁”是京城众多书肆之一,不大不小,又不在喧嚣热闹的市街范围,若非熟客,应是很难注意到这家书肆的。
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发出疑问,聂云棠不疾不徐地道:“别小看汲心阁,里头藏书颇丰,有不少翻刻本,若真寻不著书,只要在可调度的范围内,店家都能帮你找来。”
翔韫扬了扬眉,一踏进铺子,那一股对书无法抗拒的天性,便趋使著他钻进浩瀚书海当中。
汲心阁的店家魏岚心一瞧见聂云棠,神色自若地伸出手寒暄道:“格格今儿个想找什么书?”
“就随意瞧瞧。”虽然早已知晓彼此的身分,但聂云棠不著痕迹地做出了食指内扣,姆指微弯,余三指伸直的动作。
这动作是会内确定身分的手势,魏岚心扬了扬笑,对著翔韫挺拔的身影使了使眼色轻声。“眼生得紧。”
“黏得人发愁,总让我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呐!”聂云棠随意抽了本书册,随走随看,语气竟带一点哀怨。
魏岚心敛了敛眉,随即慢慢收起笑容,隐约猜到这些日子来她不能出府的原因。
聂云棠正想开口,却无法忽略翔韫埋在书堆里的挺拔身影。尽管他不搭腔,却也无法让她放心同魏岚心交待任务的一切。
思绪一转,她皓腕一翻地搭上自己的额头道:“我……头好晕……”
翔韫闻声,赶忙转身朝她欺近。
书铺走道本就不宽,翔韫怕她轻颤的娇躯一个不稳,会撞到身后的书架,于是伸臂一揽,直直扣住她的腰间道:“怎么了?不舒服就回去了。”
感觉翔韫的掌心贴在她腰后,聂云棠羞得满脸通红,不落痕迹地推开他。“也许是还没用膳,胃空得紧,让我坐坐就好。”
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再一次萦绕入聂云棠的鼻息,这一刻她竟心悸不已。
此时她似乎有些明白,翔韫的点滴,已在无形中汩汩流进她的骨血、意识,怕是难以剔除了。
偏她还搞不清,他这份心思只是因为“腾玥格格”……
翔韫轻轻放开她,只见她颊上余晕生红,心里那一股怜香惜玉再一次油然而生。
“若格格不嫌弃,就请进内堂歇一会儿吧!”魏岚心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瞧她那模样,连忙端上两杯热茶,顺著演起戏来。
翔韫杵在原地,见她不肯回府,酌量了片刻才道:“既然你还不想回去,我先到饽饽铺,帮你买几样甜食垫垫胃吧!”
抬眼看了他一眼,聂云棠柔声道:“谢谢韫哥哥。”
聂云棠话才落,魏岚心紧接著道:“我领格格暂在内堂歇著,爷儿且放宽心。”
见腾玥似乎与她挺相熟,翔韫温文地朝她作揖。“既是如此,就劳烦店主了。”
魏岚心赶紧笑著回应,瞧著他拂开布帘子缓步而出的背影,她才不禁叹道:“真是骨子里生成的贵气,这公子爷温文儒雅、举止从容潇洒,想来也是皇族贵胄吧!”
一提起翔韫,聂云棠柔美的笑颜陡褪,心里闷气得很。
“恭亲王府的三贝勒──翔韫。”
魏岚心微颔首,见她瞬息万变的神情,不由得取笑道:“云千变果然是云千变,变脸比翻书还快。”
莫怪大当家如此推崇她的能力,谁能瞧得出眼前这一个娇滴滴的柔姑娘,会是“倚青会”里响当当的人物呢?
她垂肩一叹,说得万般无奈。“我这是人前显贵,背地受罪。”
偏偏这些苦又说不出、道不尽,谁让这是她那时一意孤行接下任务的苦果呢?
魏岚心瞧著她懊恼的样子,皱皱眉头担忧地开口。“忍字头上一把刀,你还是得凡事小心,莫失了分寸呐!”
“我明白。”她抿了抿唇随著魏岚心进内堂,并交代了名册搜查的进度。
明白她的处境,魏岚心忧心忡忡地开口。“这么拖下去,实在不妥当。”
“我知道。”她真正担心的是腾玥格格的大哥──腾铎,若拖到他回府,要取得名册怕是更为棘手。
这时魏岚心脸上的笑容陡地消失,神情变得严肃,微沉吟了一下才道:“另外还有件事……我想,应该要让你知道。”
聂云棠侧过脸,为她陡然忧心的语气怔了怔。
“腾玥格格没死。”
“你……说什么?”她愕然地张了张口,顿时竟觉一阵寒风袭过,畏得她的心直发凉。
至今聂云棠都没能忘记,她把刀刺入腾玥格格胸口的声音……而让她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没死?
“大当家救了她,她现在在‘倚青会’里,身分是──云千变。”
待魏岚心将话说完后,聂云棠再难平复心中的激荡。
原本她该一刀取了腾玥格格的命,原本打算拿到组织名册后就杀了老福晋以报母仇……然而如今,一切的一切仿佛出了轨,震得她几乎无法喘息。
剪不断、理还乱!不管有心或无心、计谋或盘算,似乎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仿佛一切早已注定,会变成这样的局面。
“没人猜得著大当家的用意,总之你在王府里,我照应不著,万事都得掂量著,知道吗?”她低头靠在聂云棠耳边道。
“我明白了,谢谢你!”
聂云棠话一落下,没半刻,耳底便敏锐地捕捉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两人迅速切换了话题,聊了几本无关紧要的书册后,便见翔韫笑得云淡风轻的俊颜掀帘而入。
“瞧里头无声无息的,还以为玥儿妹妹丢下我,自个儿回府了。”他随意在幽静的内堂张望一下,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聂云棠扬了扬唇没搭腔,下一刻,翔韫突然“接”过她手中的茶盏,这举动把聂云棠给吓住了。
“玥儿妹妹待我真好,这茶好香啊!”翔韫走得急,喉间干燥,此刻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后,一脸享受,并将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