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感觉让她犹如回到“倚青会”的日子,深吸了口气,思绪方辗转而过,一只雀鸟正巧由眼前飞掠而过。
倏地,一种出于直觉的反应,聂云棠俐落地摘下一片叶子,气落指尖,弹指便往雀鸟射去。
啪的一声,雀鸟被灌满内劲的叶片所伤,低鸣一声,坠地而亡。
“玥儿……”
聂云棠仓惶地半转过头,眸底落入翔韫穿著天蓝色绸袍、月白夹裤的儒雅身形,思绪在瞬间轰然空白。
该死!为什么翔韫总在不该出现的时候现身,莫非他们俩的八字真的犯冲?
不假思索的,聂云棠敛去凌厉的冷眸,下意识扑往翔韫怀里。“韫哥哥,玥儿好怕!”
感觉到姑娘软玉馨香的娇躯扑在怀里,翔韫眸底的惊讶渐褪,张臂便将她拥入怀里。“不怕、不怕!这雀鸟应该是被你耍拳的迫人气势给吓晕了。”
冷不防的,翔韫再一次为她的异常行为做了解读。
即便如此,聂云棠仍是不敢掉以轻心,她知道他看见了!
聂云棠抵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暗暗思考著要怎样蒙骗才能过关。
若是以前,她会毫不犹豫杀人灭口,但现下……面前是翔韫,她却做不到。
思及此,聂云棠的身体倏地一僵,心底因为这一个念头失了方寸。
“瞧你文文弱弱的,但耍起拳来还有几分气势,拳拳有劲,我方才也差点被你唬住了。”
翔韫笑著开口,心底却感觉到一股如针刺般的冷意深入骨髓。他不会忘记方才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眸光。
这认知,让向来单纯的他,成为她射中的那只雀鸟,在一种宁静的哀绝里挣扎。
“真的?”眨去墨睫上轻沾的泪光,聂云棠大大松了口气,心里的警戒去了大半。
她险些忘了,这一阵子相处下来,喜怒形于色的翔韫贝勒根本是少根筋,他的思绪不算复杂,没心眼,很容易捉摸。
或许正因为如此,渐渐的,在翔韫面前,她不认为自己有摆谱儿的必要,于是属于她的真性情,偶尔会不自觉地在他面前呈现。
“玥儿没事了,不怕了,有劳韫哥哥。”拉回恍惚的思绪,聂云棠恢复原有的冷淡,淡淡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自从听了腾铎的话,察觉自己对他日渐加深的情感,她开始思量著,是不是该狠下心和翔韫划清界线?
“啥!”
美人儿的转变太快,怀里软香的美好突地抽离,教他忍不住要发出一声惋惜。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似乎已经有些懂她了。
只要她被他逗得恼了,伶牙俐齿的她总会同他争得面红耳赤,偏偏心思又细,一旦发现他的异样,又会忙不迭地想方设法哄骗他。
而他……竟也被骗得心甘情愿。
“那……韫哥哥陪你用早膳。”抛开谬思,见聂云棠转身就要离开,翔韫扬声又道。
“不要!”聂云棠三步并两步地出了院子,摆明了翻脸不认人。
“什么不要?你怎么又过河拆桥哩!我可是好不容易得了空来寻你,怎么见了我就跑呢?……唉呀!怎么我愈说你走愈快……”
女人果然是善变的!翔韫用力叹了口气,俊逸温雅的脸庞尽是哀怨,心里则是诉不尽懊恼地紧追在她身后。
他究竟该怎么探清真正的她?
“你真的好烦!”
聂云棠顿下脚步,为他可怜兮兮的表情,心底悄悄浮上一种不该有的情绪。
她知道,她输了,因为看见翔韫的落寞,她的心会隐不住揪痛著。
她喜欢他对著她笑,喜欢被人呵护在手心里的幸福,喜欢他宠她,宠得让她忘了自己是谁……
突地,聂云棠感觉他急促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下一刻,翔韫由背后搂抱住她。
那拥抱的力道,像是要把她嵌入身体里一样。
“你……做什么?”
聂云棠挣扎著,为这样陌生的翔韫感到恐惧。
以往,他们虽不经意做了些亲密的举止,但翔韫却极少有如此唐突的动作。
“让我抱你一下。”
虽然无法用拥抱确定什么,但那一股油然而生的冲动,逼得他把该有的理智全抛到九霄云外。
耳底落入他近乎疯狂的语气,她身子一僵。“你疯了!”
“是疯了。”翔韫不假思索地再开口:“即使等一会儿会被你打得鼻青脸肿,我也认了。”
聂云棠一阵错愕,不可置信地扭过身,正想抡起拳头,如他所愿时,她却不其然捕捉到他清澄眸底的那一丝阴霾。
为什么?聂云棠心中一荡,满心纳闷地蹙起眉,不明白他突然变得怪里怪气的原因。
在她的心目中,翔韫像春日和煦的阳光,那含笑的眼睛,总让人如沐春风般地沉浸在温柔当中。
聂云棠有些失神,在彼此目光接触的刹那,聂云棠感觉到一股男人特有的气息,直冲入她的鼻息。
翔韫软润的嘴唇忽然贴住她,迫得她的脑袋瓜子有些发胀、犯晕。
顿时凛冷的空气渐渐起了微妙的变化,聂云棠被他顺势紧抱住的身子,像被火焰围绕般,透著股莫名的炽热。
他怎么可以吻她?
“唔……翔韫……放……”
聂云棠浑身一颤,无助地嘤咛出声。怎么也没想到,温文尔雅的他竟也有如此霸道的一面!
不放!
翔韫在内心嘶吼著。如果她不是腾玥格格,为什么不抗拒他的吻?又或者因为她得忠实扮演腾玥格格,所以她臣服?
紊乱的思绪让翔韫再一次陷入茫然当中,温热的薄唇下意识攫取她口中的甜美,以最亲密的方式,在她的唇上烙下属于他的印记与气味。
在这般热烈汹涌的拥吻下,聂云棠止不住地发抖,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无力抗拒他的一切。
在她无力抗拒、被吻得昏茫之际,连意识也被剥夺、操控。
她感觉到翔韫修长的指剥开她紧握的小拳,强迫她张开手指与他十指交握,连唇舌也霸道地与她交缠。
虽迫于情势被他这般轻薄著,她却无法抗拒自己心中的眷恋。此刻整个人被翔韫包围在一股温暖当中,连带的撤去她心里的恐惧。
难道她真的逃不开、躲不掉吗?
许久过后,他心满意足地离开她的唇,贴在她耳边喃喃说道:“我没办法……我真的爱上你了!”
他绝望的语气,迫得聂云棠内心一阵惊悸,打了个哆嗦。
翔韫说……她瞠大著眸子,不敢去想,他这一句话是对她聂云棠说的呢?还是是对腾玥格格说的?
“你呢?你爱我吗?”
他目光灼灼地凝视著她许久,长指不经意理著她垂散在额角的几缁黑发。
聂云棠随著他的举动一时语塞,挤不出半个字。
不其然的,一股脑的窘迫转为怒气,烧得通红的脸蛋已让她无法思考,直想把这口无遮拦的翔韫骂个狗血淋头。
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她?
她向来懂得存在于彼此之间的情愫,而她总是装得满不在乎。
而现下他脸上戏谑的笑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属于男人的深情告白……
莫名的,他脸上的表情让她的心乱得发慌。
“混蛋!”
聂云棠仓皇挣脱他的怀抱,一拳挥去,贝勒爷的脸瞬间挂了彩。
在翔韫那专注的凝视下,她藏在人皮面具深处,因他而起的紊乱心思,迟早会被他识破。
翔韫揉了揉泛疼的鼻梁,怔然地杵在原地,没忽略她临走前那充满深深无奈的悲伤眼神。
至今,虽然他仍瞧不出半点端倪,可是至少心已清朗,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第七章
午后,冬日短暂的阳光慵懒地露了脸,稍稍减缓了空气里凛冷的气息。
那一日,被翔韫一个唐突而卤莽的吻叨扰后,聂云棠心中著实懊恼,恍惚了好一阵子。
虽说她心里依旧彷徨至极,但日子还是由指缝间悄悄地滑过,转眼时序已经进入隆冬。
而名册的搜查进度,随著狙击腾铎的行动失败,再度陷入瓶颈。
她私下偷偷跑了几赵书肆,与组织取得联系,上头甚至打算要放弃整个任务。
听到这个决定,聂云棠竟有些不甘……好不容易走到这个地步,若组织真要她放弃,这乱了局的情况如何收尾?
为了这个计画,她执著、坚守的复仇信念,全因为牵扯入腾玥格格的生活而乱了谱。
她向来波澜不兴的心,早已落在翔韫身上,因为爱情。
她下不了手,杀了那个对娘亲薄情寡义的老福晋,因为亲情。
这可笑至极的牵绊,实际上是一样也不属于她的……而她居然还寡廉鲜耻、昧著良心,想取代腾玥格格的一切?
聂云棠手托著香腮,想这些事想得入神。
“格格,贝勒爷差人送了点心食盒,说是要让你尝鲜。”
聂云棠闻言,低声啐了声后,一张粉脸已管不住地气得煞白。
自从那胆大妄为的好色之徒偷走了她的初吻后,便窝囊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个影也没见著。
婢女见她轻颦著眉,表情甚是不悦,战战兢兢地又道:“奴婢再去帮格格重新沏一壶热茶……”
聂云棠瞧也没瞧,直接道:“送去给我额娘吧!我喝茶就成了。”
若依以往翔韫黏她的程度,他定是会黏她黏得寸步不离、比狗皮膏药还紧,这会儿倒连个影子也不见。
眼不见为净倒也算了,他却存心捉弄她似的,三天两头差人送点心过来,偏要她猜不透他的心底究竟打著什么主意。
“福晋用完膳才刚歇下。”
“要不赏给你,让大家分著吃了。”
“谢格格赏赐。”婢女福了福身,饶她再大胆也不敢拒绝。
只是,若是让贝勒爷知道,他这些日子差人送来的点心食盒,全进了这些奴才的胃里,不知会做何感想?
见她依旧杵在身边,聂云棠摆了摆手道:“你下去吧!我坐坐,不会迟了时辰的。”
“福晋交待,今儿个要替格格打扮、打扮。”
听她这话,聂云棠柔软一笑。“我这身模样难道不好?”
若与以往江湖侠女的粗衣打扮比较,来到豫亲王府后,她也算是为自己的装扮费了些心思了。
婢女闻言,仔细打量著主子,瞧她一身浅紫罗裙,外罩著杏色领袖,滚著圈白狐狸毛的短袄,瞧来清纯又高雅,实在也无从挑剔。
“格格丽质天生,不用费心装扮就很美了。”婢女说得真诚,唯恐一个闪失又要得罪主子。
瞧著婢女的反应,她嗤地一笑,哪听得惯这些?
“这不就得了?你下去吧!不用伺候我了。”她有些不以为然地打发走婢女,心里却无端烦躁了起来。
今晚豫亲王府为了庆贺腾铎历劫归来,老福晋特地在府中雅致的亭台楼阁中设了赏雪宴。
这是个阖府同欢的温馨时刻,因此并不打算邀请戏班子来唱戏。
本来她该为腾铎回府感到欣喜,至少她多了一个可以再奋力一搏的机会,说不准能扳回一城,在短期内取回名册也不一定。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聂云棠就是意兴阑珊,提不起劲。
难不成她真被翔韫那斯文鬼给闹惯了,没了可以拌嘴的对象,她的生活竟平淡得索然无味。
现下没他在身旁逗著,她竟觉得浑身不对劲?
聂云棠重新为自己斟了杯热茶,幽幽叹了口气。或许真正疯的人是她呢!
***
寒风抚过天地,落雪沙沙地飘落,窗外的雪声和微微呼啸的风声清清楚楚撞入耳底。
翔韫杵在圆檀桌前,浑然不知所觉地看著火舌吞噬手中那张纸。
这一刻,他的心就像手中的纸片,在火光下一点一点燃烧成烬。
原来……这便是答案!
或许是思绪太沉,以致于他并未察觉纸已燃尽,被煨烫的炽热刺痛了指尖。他轻轻甩动被煨烫的手,抑下百转千回的思绪,任手中被火燃过的黑色纸片飞散而去。
“三爷,软轿备好了。”
阿图鲁的声音由门外传来,翔韫浑浑噩噩地回过神,仔细将心头涌动的思绪藏在心底。
他知道该面对的还是躲不过!
***
转出八角亭,聂云棠不禁眼前一亮。
入了夜,天色暗下,数十盏琉璃灯的聚光落在枯枝、老梅之上。而积雪、冰柱在光线的照射下,转著晶莹剔透的绚烂光彩,别有一番不同于白日的风味,月夜灯下的雪,美丽神秘地让人痴迷。
聂云棠再放眼望去,见沿湖楼台已摆设整齐。
几张榻上全铺著锦色软垫,榻前还有几张墨色漆几,几旁搁著一只炭烧暖炉,瞧来温暖又舒适。
“大冷的天,偏就找不到你,快进来偎个暖。”老福晋见著她的身影,飞快地瞟了她一眼,忧心喃著。
聂云棠没好气地柔声道:“女儿不过是在园子里走走晃晃,不碍事的。”
“你呀!真被宠坏了。”腾铎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连忙吩咐著婢女伺候妹妹坐下。
聂云棠垂下眉,任婢女摆布著。
“多吃些,特别差厨房多做了些你爱吃的奶饽饽、酱牛肉、肉末烧饼……”老福晋叨叨念著,布在她瓷碗的菜都堆成了小山。
“谢额娘。”聂云棠顺从举筷,低著头默默吃著。
老福晋替女儿布完菜,继而望向儿子道:“方才差丫头送过去的那盅汤,你喝了吗?”
一想起儿子那一段在山东遭狙击并失踪的期间里,吃尽了皮肉苦头,老福晋心里便有说不出的牵挂与心惊。
“喝了!额娘不用挂心。”腾铎不自觉叹了口气,有些招架不住老福晋的碎嘴。
“哪能不挂心?要不是你媳妇儿灵巧,就不是受伤这么简单。”一提起善若水,老福晋一扫往日对她出身的偏见,笑得合不拢嘴。
腾铎置身事外,意味深长地瞧了妹妹一眼。“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你还是把心思放在玥儿和翔韫身上比较实际些。”
聂云棠抿了抿唇,还没来得及开口,老福晋已抛开悲伤的情绪,顺著道:“也是、也是,你和若水的亲事定了案,接下来就轮到这对小毛头了。”
“额娘呀!您怎么同大哥瞎起哄呢?”果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每每话题转到“腾玥格格”及翔韫身上,她的头皮便管不住地直发麻。
“皇上宠你可是宠上天,你的婚姻大事可轮不到额娘做主,怕是皇上那头早就有谱了。”
腾铎在一旁帮腔,向来严谨的脸上挂著温柔的笑意。“前些天大哥进宫面圣,皇上还赏了些栗子面窝窝头,要我带回来给你尝尝。”
老福晋闻言叹道:“这是咱们家修来的福气,玥儿改明儿个可得进宫叩谢圣恩呐!”
“是,女儿知道。”聂云棠轻敛著眉,被扣了一顶皇恩浩大的大帽子,哪还敢反驳。
她知道,腾玥格格压根儿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除了家人之外,更是得皇帝的宠爱。听说打从五岁起,就常被宣召入宫,简直比宫里的皇格格们还受宠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