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在干什么?”这事照理说阿福应该会优先处理才是。
“福至现在正盯着工部和户部,他要臣先调回驻在启德镇的皇城兵。”
蔺仲勋垂睫思索片刻,问:“山贼人数约莫多少?”
“据昆阳知府上疏约莫数百人,但恐怕会聚集得更多。”
“那就先调皇城兵。”他大抵猜得出阿福的心思,他或许是想要大举清算六部,就连兵部也记上一笔了,日后山贼要是惹出乱子,第一个开刀的便是兵部。“但至少得留有百人留守启德镇,且不定时巡逻到南村,尤其是杜家,那些贼人不像是一般百姓,是有点底子的。”
阿福的做法确实是个法子,要是他也会这么做,但现在不同,他有家人必须保护,必须先确保家人无恙。
“臣遵旨。”
“要逮住贼人最快的做法,就是先撒饵,给个目标让他们打劫。”怕他脑袋太硬,蔺仲勋干脆把话说白。
“皇上英明。”单厄离赞道。
蔺仲勋眼皮抽动。这也算英明?这法子天底下也只有他单厄离这石头想不到!
摆了摆手,示意要单厄离先回宫处理,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蔺仲勋不禁回头望去,就见一辆马车急驶而来。红顶紫流苏……户部的马车?他忖着,微眯起眼,大抵已猜中马车上的来人是谁。
马车靠近时突地停住,车帘掀开,袁敦之不敢置信地喊道:“这不是单将军?!”
单厄离望向他,神色淡漠,像是对他没什么印象。
“在下是户部侍郎袁敦之。”袁敦之面色有些尴尬地道。
单厄离闻言,只是朝他微颔首,不发一语。
袁敦之见状,只能问候一声,赶紧要车夫驱车离开,省得自讨没趣。不过……那人不是小佟家里的长工吗?怎么会和单将军站在一块?
“单厄离,朝中官员你记得几位?”待马车驶远,蔺仲勋忍不住低问。
单厄离攒眉细想着,最终道:“六部之首、九卿和首辅。”
蔺仲勋撇唇冷笑。很好,只记得为首的……“回去吧,没事别再过来。”阿福正在对付户部,他得要赶紧回去,瞧瞧袁敦之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烈日当空,怕杜小佟受不了日晒,银喜于是硬将杜小佟给赶回家里,杜小佟只好抱着已入睡的饺子回家,她本是打算等蔺仲勋一同,可谁知道他一去竟这么久。
才刚走到家门前,身后传来马车声响,她回头望去,虽不知来者是谁,眉头已经攒起,要是她再快一步到家就好了,她就可以锁门假装不在家。
“小佟。”袁敦之一下马车便亲热地喊着。
杜小佟朝他欠了欠身。“见过大人,不知道大人今日前来是——”
“小佟,咱们之间还需要这么生分吗?”袁敦之噙笑,却惊见她手上抱着孩子。
“你改嫁……不对,就算改嫁也不可能生得出这么大的孩子,这孩子是谁的?”
杜小佟深吸口气问:“大人,稻子尚未收割,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袁敦之神色有些赧然。“我今日前来是想跟你商量一品米——”
“不可能再多。”她冷声打断他未竟的话,抱着饺子想要进屋。“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要休息了。”
“小佟。”袁敦之绕到她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咱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想当初你抚了一首琴曲对我诉衷情,如今怎会对我这般冷淡?”
杜小佟抬眼瞪他,想抽手又怕摔着饺子。“你放手!”这混帐东西,明明就打算要娶恩师的千金却还来招惹她!
怪就怪她重生时,适巧是她对他弹琴的翌日,要是能再早一天就好,她真不想承认自己曾对这混蛋弹过曲子。
“一曲问情打进我心坎里,直到现在依旧教我难忘,你怎能对我这般冷漠?”她没甩开手,袁敦之胆子更加大了。“你敢说你对我真是一点情意皆无?”
杜小佟眯起眼,不敢相信他竟自以为是到这种地步!要不是她抱着饺子,她真的会狠狠地揍他一顿!她前世无知,可不代表她今世还会一错再错。“放手,再不放手,等我喊非礼,看看到时候难看的人是谁!”
“你!”
“就算你是官又如何,官大就能欺民吗?想欺我,就先去问问外头的御匾,秤秤自己的斤两!”一两说过的,这块御匾妙用无穷,谁都别想占她便宜欺负她!
“我……小佟,我失礼了,你别搁在心上,其实我说了那么多,只是想请你帮我。”袁敦之神色尴尬的放开了双手。
“什么意思?”
袁敦之从怀里取出先前她签下的合同。“能否请你在上头盖个指印?”
“为什么?”
“因为……”袁敦之犹豫了下,终究说不出他被上司逼得快要发疯,他要是不想法子做假帐,上司就会把户部亏空的事都推到他身上……到时候,他恐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见他吞吞吐吐,杜小佟尽管不明原由,但也猜得到不是什么好事。
“袁大人,你回去吧。”
“小佟,看在咱们算是姻亲的关系,你就帮帮我,否则我就死定了。”
见他又探出手,她随即退上一步。“你要是敢再碰我,我保证你才会真的死定了!我不知道你是遇上什么事,但都得要自个儿善后的,不是吗?我不过是个村妇,什么都不懂,我帮不上你的忙。”
“你有御匾,不管你做了什么事,你至少还有御匾可以保住你一命!”袁敦之苦苦哀求着。
杜小佟闻言,怒不可遏地骂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要我帮的忙,要是有个万一,我至少还有御匾可以保住我的命?!”竟然敢要她冒生命危险帮他,他以为他是谁?!
“小佟……”
“出去!”杜小佟毫不留情地斥道,声响大得吓醒了熟睡的饺子。
袁敦之见状,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屋外走,突地——
“慢着。”
“你愿意帮我了?”他回头,喜出望外地问。
杜小佟撇了撇唇。“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听过蔺仲勋这个名字。”她不过是想起他在朝为官,想要打探一两的身份,问他是最快的。
袁敦之先是失望,但一听到她道出的名字,脸色突变地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杜小佟不解望着他,蔺是皇姓,但也不是每个姓蔺的都是皇族。她只听过名字要是与皇族同字同音就得避开,倒没听过同姓得改的。
“当今皇上名讳便是仲勋……你说的人就是当今皇上!”
杜小佟水眸圆瞠,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什么。
皇上……一两是皇上?!
“怎么可能?”她喃喃自语。
她曾不知道多少次在他面前数落皇上的不是,他……她蓦地想起他曾要她谨言慎行,油条说过那名武官喊他黄……不是一两姓黄,而是武官喊他皇上却被他制止……思及此,浑身的力气好似都被抽走,她险些快站不住。
“皇上的性情古怪,登基即位以来不曾早朝,我入朝至今也不曾见过皇上一面,就连宫中禁卫也不见得识得皇上,听说皇上总爱出宫……”袁敦之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双眼发亮。“你是不是识得皇上?”
杜小佟失焦的眸缓缓定在他那张似乎癫狂的脸上,不由得退上一步。
“皇上对你栽种的米情有独钟,也许他根本就出宫见过你,否则你怎会知道这名讳?你帮我跟皇上求情吧,就说是户部尚书陷害我,那些帐根本就不关我的事……”
“走开!你再不走我就要喊救命了!”
“小佟!”
“滚!”
袁敦之闻言,悻悻然地瞪着她。“好,我要是做出什么事,全都是你逼我的,你不要怪我!”
杜小佟哪里管他到底撂下什么话,踉跄了下跌坐在廊阶上。
一两是皇上……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是?!
第15章(1)
“皇上回宫了?”
天色微亮,才刚踏进首辅府,便有宫人来通报,教福至有些惊诧。
“是啊,桂都统都快要被打死了。”如贵神色紧张地道。
福至微扬起眉,大步踏出首辅府。“派人把单将军找回来。”
“已经派人去了,这才赶紧来找首辅大人。”如贵快步跟上,小声说着第一手的消息。“其实昨儿个皇上就回来了,一回来就进了广祈殿,不准任何人打扰。”
“皇上昨儿个回来怎没人通知我一声?”福至略有微词,眸色极为不快。
“皇上的脸色铁青得像鬼一样,摆明了生人勿近,小的想也许皇上一会又出去了,可谁知道今儿个天色都还没亮,他就踏出广祈殿外,适巧遇到宫中巡逻的桂都统,便拉往御天宫后头的小武校场对招,但……皇上今日似乎特别暴戾,简直是把桂都统往死里打。”
如贵说得又快又急,双手还不住地比划着,教人听得胆战心惊。
福至脚步加快,脑袋快速运转着。皇上竟然会回宫过夜,代表他和杜姑娘肯定出了什么问题,气怒难消,可偏偏单厄离又不在宫中,所以只好找桂都统解气。皇上可真是会挑时间发火,就挑在这最忙乱的时刻,眼看着就要收网,皇上不帮忙就算了,竟还拿桂都统消气,真是……
当福至快步来到小武校场,远远的就见单厄离早他一步赶到,持剑跃入场中,在电光石火之际,挡下了那对桂英华致命的一击。
铿的一声,单厄离手麻痛了下,却硬是抓稳了剑,一脚将桂英华踢到一旁。
福至来到场边,就见桂英华身上早已见血,手臂上划开了一个口子。
“来人,传御医!”福至吩咐着,蹲下身查看桂英华的伤势,确定未伤及要害,才拨了心神望向场中两人,口气不悦地道:“桂都统,你是不要命了吗,竟敢和皇上过招。”
桂英华气息还乱着,喘了下才道:“我也不想,可是皇上不给我机会跑……”自己怎么那么背,今儿个就是值了班,上司又不在,才会倒霉得被皇上拖来武校场。
福至难得神情冷肃,狭长美眸直瞅着较劲的两人,直觉今日的蔺仲勋快没了理智,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连单厄离都会出事。几乎没细想的,他抓了桂英华的长剑,往场中一掷——蔺仲勋原本攻向单厄离的长剑,硬是转了个弯,将掷来的剑劈落在地,单厄离逮着机会连退几步,调整着气息。
“胜负未见!”福至随即高声喊着,大步走进场中。“皇上,要不要先歇一会,喝杯茶再开战?”
蔺仲勋目光还满溢杀气,看向福至像是看见陌生人般,教福至打从心底毛了起来,但他勉强自己站住不动。好半晌,久到冷汗从背脊滑落时,福至终于看见蔺仲勋把剑一丢,他闭了闭眼,暗吁了口气。
“阿福,你猜猜,朕在想什么?”蔺仲勋神色不变,信步走向场边。
福至快步跟上,躬着身道:“是杜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吗?”在皇上面前,最好别自作聪明,但也别装傻,明明猜得到硬是假装猜不到就会倒大楣。当然,他是更高阶的聪明,聪明一半,装傻一半。
蔺仲勋回头,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然后呢?”
他像是故意找碴,不过是换了个人换了个方式。可福至是何许人也,他可是他亲手调教的第一太监,这么点小事怎么为难得了他。福至思绪一转,斟酌着字句道:“奴才难测皇上心思,不过朝中发生了一件事与杜姑娘有关。”
“什么事?”听闻与她有关,蔺仲勋神色一凛。
“不如皇上先回广祈殿,奴才一并告知皇上。”说着,负在身后的手不住地摆着,意指要单厄离识相点,闪远些,省得惹祸上身。
单厄离见状,停下脚步,看了桂英华一眼,决定先带桂英华疗伤要紧。
广祈殿内,蔺仲勋慵懒地斜倚在锦榻上,长腿还跨过了扶手,目光闲散地扫过矮几上布好的菜肴,最终定在那碗霜雪米饭上。
她长年耕作,皮肤不若宫中嫔妃白皙,透了点蜜色,然害羞时面颊绯红,煞是教他心旌动摇……这些日子以来,他以为他们已经心意相通,岂料却被他撞见她被袁敦之握住了手却没反抗。
牵个手,有什么大不了的?重点是那混蛋家伙说她对他弹琴,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需多说!想起当初袁敦之看她的眼神透着古怪,她解释时的不自在,他隐约已经察觉两人之间必定不寻常,他本来没搁在心上,可当他撞见,不满瞬间涨满他的心间,待他回过神时,他早已经回宫了。
原以为一夜的时间足以让自己冷静,岂料他却依旧气愤难遏,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气恼什么。
小佟早已允诺要成为他的妻,代表她早就忘了那个男人,可既然已经忘了,为何又与他纠缠不清?!
恼火地一脚踹上长几,长几上的盘碟受力落地,羹肴溅了满桌。
“……皇上?”福至端茶进殿,瞧见这一幕,心抖了一下,杜姑娘是不是背着皇上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要不皇上今儿个的火气怎会恁地难消。
“阿福,你到底要说什么,要说就快说!”话落,他又踹上一脚,让长几上的盘碟全都跌落到地毯上。这一幕要是教她撞见,她手肯定又要往他头上敲,可现在的他是她敲不得的!正因为怒火难遏,他才会一直待在宫里,不希望自己因为气昏头而对她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
“奴才……”福至心想要不要先给他斟杯茶消消火,但又怕茶还没斟好,他的人头会先落地。
正左右为难之际,单厄离已经踏进殿内。“皇上。”
福至瞪大眼,不敢相信好不容易把这笨蛋给打发走,眼前又自己跑来送死……他是真的很想死在皇上剑下不成?
“想比划,等阿福把话说完。”他有满肚子的火,打上一天一夜也不见得解气。
“不,臣只是要禀报已经逮着了山贼乱党共五百二十八人,眼下正在逼供是否尚有在逃党羽。”
蔺仲勋点了下头。“知道了。”
“皇上,今儿个一早,奴才收到户部补上的账册,而其中教奴才感觉古怪的是这儿。”福至见他的怒火稍霁,搁下茶水,摊开账册,指着其中一处。
蔺仲勋睨了一眼,突地撇唇哼笑了声。“户部是当霜雪米是金子不成?”一石两千两……这和他当时听见的可是相差了千倍。
“可不是吗?但仔细瞧瞧,这上头的字体塞得有点勉强,照奴才判断,这个金额恐怕是被窜改了两次。”
“账册是谁写的?”蔺仲勋懒懒地托着腮。
“是户部侍郎袁敦之。”
蔺仲勋微眯起眼,低声问:“阿福,你是打算收网了吗?”
“正是。”福至恭敬地走到他身旁,收回账册。“皇上让奴才暂时权充首辅一职,奴才成了六部的眼中钉,想要拉拢又想要利用,更想要除之而后快,自然也从各部官员口里听见弊端,所以奴才利用今年设贞节牌坊,要用上等青斗石一事,要工部向户部请款,可户部早就亏空,自然是吐不出这笔钱,适巧皇上又要筑清河堤防,工部先动工再请款,户部不得不给,只好在账面上动手脚喊穷,一旦东窗事发,新上任的户部侍郎就是个现成的替死鬼,所以奴才正在等着户部侍郎来找奴才,一旦户部内帐揭发,工部低价高报的款单可以一并处置,甚至是吏部春闱卖官之事都能要户部侍郎出面嫁祸,将功赎罪,至于往后他有什么下场,就不是奴才管得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