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范姿歆收到一封朋友转寄的电子邮件,内容是一位摄影师的旅游记事,他以相片的方式分享他对布拉格的感动。就像触电一样,摄影师的每张相片着着实实地让她惊艳,连鸡皮疙瘩都立正站好。布拉格的石板道路、布拉格的古老建筑、布拉格的桥塔,甚至冒着泡泡的新鲜啤酒,那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像在对她亲切地招手,热情地召唤她。
于是,她订下了目标,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赚足银两,然后背起行囊,好好地、好好地在布拉格四处游览,直到签证到期为止,而努力赚钱的目标就从那天开始!
“我说,大阿姨几时变成职业介绍所啦?”
范姿歆利落地帮大阿姨卷上发卷。身为职业媒婆,大阿姨很在意她的造型,所以每当需要工作时,她肯定会跑到范家,让身为专业造型师的二甥女帮她化妆做头发,专业又不需要花费,这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大阿姨优雅地啜着伯爵红茶,刻意感伤地叹了口气。“哎呀,没办法、没办法,既然赚不到你的红包钱,我只好另寻管道喽!”
范姿歆大惊,白皙的双手停在半空中。“不会吧?大阿姨连介绍工作都要收费?!”
大阿姨斜睨了不懂事的甥女一眼。“呿,难道你当我吃饱没事干,好心帮你找工作吗?”
范姿歆翻了一记白眼,弄着手上的发卷。“我是这么想啦,以为大阿姨您良心发现,知道我这么用心、辛辛苦苦帮你梳妆打理,让你漂漂亮亮地当媒人婆,所以,介绍工作只是您对我的小小小小报答而已。”
“哎呀呀!”大阿姨喳呼乱叫。要不是现在是“上卷子”时间动弹不得,她一定起身好好教训这个目无尊长的二甥女不可!“我的老天爷呀!瞧瞧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啊?亏她小时候,我这个大阿姨有多么疼爱她、照顾她,哪怕是小小小小的小小感冒,我都比她亲娘来得紧张啊!”
大阿姨连续的“小小小”让范姿歆再度钦佩大阿姨反击的力道,不过这倒也是事实,她和姐姐薡歆年龄仅差一岁,从小感情就特别好,什么都要在一起,连发烧生病也是习惯挤在同一天,总是让老妈忙到焦头烂额。为了避免重复感染,老妈只好将恢复力比较好的她托给大阿姨照顾,这一照顾可让大阿姨像是得到了尚方宝剑般,三不五时向老妈讨人情就已经很过分了,还动不动就拿儿时恩情威胁她,要她千万别忘了感恩图报。
范姿歆暗叹口气。罢了,她要想在牙尖嘴利的大阿姨面前替自己讨个公道?根本不可能。
“姿歆啊,我帮你接的Case价值一万块,还不包括衣服实报实销的费用喔。大阿姨可是把话说在前头,你少说也得包个两千元的红包给大阿姨才算孝顺。”
范姿歆下巴一垮,激动抗议。“两千块?!那等于两成耶!大阿姨,哪有人抽得这么凶的……”
大阿姨哪管得了甥女的哀号,她对着化妆镜抿唇眨眼。“会多吗?我作一场媒是十万块底价喔,两千算是超级优惠了,要不然你就同意相亲,这个Case就算‘沙毕司’送给你!”
前两年,她把范家老么给嫁出门,今年的目标在范家三姐妹的大姐身上,而自始至终采取不合作态度的范家老二,她这个超级媒婆会真的放弃吗?当然不可能,她只是聪明地换个方式,帮她介绍工作顺便“中介”优秀的男主角,说不定就这么看对眼了,她的媒人钱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轻松入袋喽!
范姿歆嘟着嘴,压根儿是遇到吸钱怪兽,她也只能认栽!“我不要相亲。”
大阿姨嗤之以鼻。“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范姿歆挑眉,古灵精怪的清澈眸子转啊转。“没错,是没什么可以说的啦……”
所以她决定用做的。她拿起粉扑沾了大量的蜜粉,直往大阿姨脸上猛拍,直接省去打粉底的手续。
大阿姨皱起眉头,飞舞的粉末弄得她睁不开眼睛不说,还直想打喷嚏。“哎唷哎唷,我说姿歆啊,你这叫恩将仇报吗?”
范姿歆憋住笑,自己闪得远远的。“真是天大的误会,大阿姨,这样粉才会匀呢!”
大阿姨挥着手。“停停停,你以前就没这么用力好吗?用粉条不是就很好了吗?”
“这是美容界的新发现,由日本传过来的喔!”范姿歆昧着良心愈拍愈用力,像是要将大阿姨埋进粉堆里似的。
“日本?好痒好痒……没听过这种怪方法……”
“大阿姨我是专家耶,我只是想让你变美一点说。”
“美?哦,那你动作小一点……哈……哈……”
大阿姨忍着喷嚏的狼狈模样的确让范姿歆觉得好受了些,这是她薄弱的抗议,大阿姨真的太专制了。
一旁的范母当然明白女儿的举动,坐在一旁没去阻止自己的亲姐姐受小辈的欺负。大姐指使人的个性始终改不掉,个性善恶分明的姿歆肯定是会反击的,唉。
范姿歆收起粉扑,满意地绽开笑,她夸张地赞美:“哇,效果真好,大阿姨您看看您这皮肤多么细致粉嫩啊,这才叫晶莹剔透!”
大阿姨眨着眼,眼前一片白茫茫,根本一点也不透,什么也看不到。她忍着呼之欲出的喷嚏。“算了算了,还是老方法就好,日本的那个新技术我受不了!”
“是的,老佛爷,一切听你的。”
范姿歆忍着笑,迅速地帮大阿姨上妆。能看到大阿姨像皱脸猴子的模样,今天算是值回票价了!啦啦啦~~
范母无奈地拍拍女儿肩膀。还是快把这个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顽皮小孩赶出门比较妥当,要是让她大阿姨发现,这是她耍坏的小把戏,姿歆准吃不完兜着走。
“好了好了,姿歆,我说你先出门好了,时间不早,再不出门就来不及喽!你大阿姨的头发我帮她用好了。”
老妈很会整理头发,这她完全晓得,但她更明白娘亲支开她的用意。没错,见好就收,要是让大阿姨发现她的坏心眼,那可就惨喽!
范姿歆会意地眨着眼。“OKOK,没问题,我马上出门,咱们晶莹剔透的大阿姨就交给你喽!”
话一说完,范姿歆拎起工作用的化妆箱,背起大包包,拿了大阿姨之前给的地址,迅速离开。
“大家晚上见!”
关上家里的铁门,她挂着愉悦的笑容,仰头凝望蓝天。虽然时序进入冷飕飕的冬天,难得展露的太阳,特别受人欢迎。
今天的天气真的好好……
范姿歆将生财器具放在“小黑”的后座。小黑是一辆黑色Honda CRV,因为适合全家外出,加上CRV豪迈潇洒的外型,所以在存够资金后,她毅然决然以全额付清的方式将这辆全新的休旅车开回家,从此以后把它当成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呵护着,该保养的、该美容的只有多没有少,彻底成了标准的车奴。
范姿歆坐上车发动车子,小黑随即发挥它优异的性能穿梭在巷弄间,然后驶进车水马龙的主要车道,往台北市区前进。
她瞄着贴在仪表板上黄色便条纸写着的地址,二十分钟后来到信义计划区一幢尚未完工的摩天大楼。她降下电动车窗。
她当然知道这里,这幢大楼从招标到开工不论大小事都会成为社会焦点,范姿歆好奇地仰望这将成为全世界最高地标的大楼,那线条分明的设计,蓝天白云倒映在晶亮的玻璃帷幕上,虽未完工,还是可以感受到摩天大楼那磅礴雄伟的气势。
问题是,大阿姨介绍的Case怎会在工地里?会不会是地址抄错了?
范姿歆一头雾水。她临时停车的举动,也引起工地警卫的注意,他走向前,开口询问:“小姐,有什么事吗?工地入口随时有车辆进出,不能停车喔!”
她拿起便条纸,有礼地询问工地驻警。“请问这里有位黄小姐吗?”
工地里女人本来就不多,驻警立刻回答:“你找黄秘书吗?”
范姿歆毫无头绪。“我只知道是一位黄小姐。”
驻警拿起挂在腰际上的无线对讲机。“好,请等一下,我帮你问问。”
范姿歆好整以暇地等待。如果“查无此人”最好,和大阿姨扯上边的工作,还是少接为妙。
驻警收起对讲机。“你是范小姐吗?黄秘书正在办公室等你,请进。车子可以开进去里头的停车场,另外会有人带你去办公室的。”
工地的铁门往两侧开启,范姿歆暗叹了口气。“谢谢。”
她利落地将车子开进工地。这个工地不同于别的工地常见的混乱,工材整齐地归类和放置,很不一样。
她才刚停好车,一位长相清秀的女子已经在车旁等候。
范姿歆下了车。“黄小姐?”如果案主是她,依她的外型,只消一个半钟头,绝对不超过两个钟头即可拿钱走人。
“我是。范小姐,久仰大名,听说你是这行的高手,许多影视明星都指定由你帮他们‘施魔法’设计造型。”
范姿歆握住黄秘书的手,她有温暖的手和一双热情的眼睛,亲切的模样让人一见就喜欢。“客气,你这么赞美我,我会不好意思,你是我今天要‘施法’的对象吗?”
黄秘书扬着笑。“真还憾,并不是我。要请你施魔法的人是我们的总建筑师熊先生,主要是因为过几天有个公开记者会,要将‘天际’正式介绍给社会大众,总部希望熊先生能有个合适的形象面对群众,所以辗转找到你大阿姨,请她帮忙。”
范姿歆一听见大阿姨,忍不住肃然起敬。“我家大阿姨是专业的媒人婆,人面超广。”
黄秘书笑。“呵,是啊,我们副总的妹妹就是她作的媒呢!”
范姿歆由后座拿了大包小包的工具。“哇,恭喜。”
黄秘书看着她扛着的专业化妆箱。“不过我们有点问题……熊先生清晨才睡,到现在还没进办公室呢,或许我们可以改个时间?”
范姿歆皱眉,然后摇头。“这个……那真不巧,我最近工作满档,时间上可能无法和你确认。”
黄秘书一脸忧心忡忡。“那可糟了,记者会就在一个星期后,范小姐的风评实在太好了,总部不想换别的造型设计师,还是请范小姐务必帮这个忙,可以吗?”
范姿歆实在不忍拒绝她。“要不然这样好了,熊先生晚上有空吗?我可以先和他见个面,评估一下需要给熊先生怎样的协助,再确认定装的时间。”
黄秘书眼睛一亮。“那可以一个晚上就搞定了吗?”
范姿歆盘算着。“我无法立即告诉你。我并不确定熊先生的情况,不过如果这是个很重要的记者会,我和熊先生或者贵公司总部,真的有许多需要沟通的空间,应该很难一次搞定。”
黄秘书叹了口气。这真的是年度苦差事。“恐怕……我们不确定熊先生有没有这个耐性任人摆布,你知道的,这些创作家总是很有个性……”
范姿歆拧眉。“那熊先生想要以自然的造型面对群众?”
“总部恐怕不会同意,熊先生随兴的模样……你知道的,创作家总是不太注意一些小细节,他全心全意投入在自己的作品上。”
“他是‘天际’的设计师?”
“熊先生是主要统筹的建筑师。”
以“天际”的规模,肯定是安排有经验的资深建筑师。“熊先生是长辈吗?”
“并不是,熊先生是总部万中选一的青年才俊,只是不拘小节。”
不知为什么,范姿歆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只大黑熊在绘图桌前,绑着头巾拼命工作的模样……
范姿歆定定神。“我想我还是亲自拜访熊先生比较好。除非我不接这件Case,既然要接,双方又有时间上的问题,那我们就必须把握时间。”
黄秘书叹了口气,指指一旁白色的工寮。“熊先生从‘天际’开工后,就没回过家了,他一直住在工地里。”
范姿歆希望速战速决。“不然我现在可以去找他吗?快中午了,就算清晨才睡,睡眠时间也应该够了。他住几楼?”
黄秘书显得有些为难。“二楼最后一间。可是,熊先生有起床气……我怕他会不太友善……”
既然人都来了,范姿歆并不想白走这一趟。“没事的,我见他一面就好。你和大阿姨谈的工作内容应该包括整体造型吧?见过他,我才好帮他准备衣服和配件。”
黄秘书迟疑不决。“可是……这不太好……”
此时,方才的工地驻警带着一批周刊记者来找黄秘书。“黄秘书,这些记者……”
一眨眼,周刊记者一拥而上,将黄秘书团团包围,硬生生打断她。
退离人群的范姿歆向黄秘书比了个“OK”的手势后,挥挥手,随即转身走人。
工寮是一幢临时搭建的白色建筑物,看似简单,却样样俱全,由外观看来空调或净水设备样样不缺。
她晃到工寮二楼,在最后一间房前停住了脚步。房门的门牌上清楚写着“Bear”这个英文单字。范姿歆噗哧笑了出来。她想到了“小心,有熊出没”、“内有恶熊”那些有趣的警告广告牌。
范姿歆拍拍胸口抑住笑,举手敲门。
没回应。
“熊先生?”她加重力道。
还是没回应。
范姿歆更加用力地敲门。“熊先生,我姓范,是你的造型设计师!”
完全没有回应。
这位熊先生未免也睡得太熟了吧?
“熊先生!”她喊着,右手试着握住门把一转,意外发现房门并未上锁,顺势而开。
室内一片昏暗,仅有从窗帘缝隙投射进来的阳光,一条一条地映照在床铺及地上,一股纯男性气味冲鼻而来,说不上是什么味道。
范姿歆轻喊着:“熊先生,我进来喽?”
室内的摆设简单而一目了然,一个塑胶材质的小型衣柜,一张大型绘图桌,一张书桌,书桌上摆着笔记型电脑和乱七八糟的物品。房间的入口还有一套简单的卫浴设备,双人大床则在房间的中央,一个男人正呈大字形躺在床上,光溜溜的,只有腰上围着薄被。
范姿歆杏眼圆瞪,倒退两步。因为工作的关系,裸男早就见怪不怪,她不会歇斯底里地哇哇叫,倒退两步也只是措手不及的自然反应。
她蹑手蹑脚地走向大床,还是打算完成工作。反正建筑师不就那个样,她只要把熊先生打扮得符合大众的口味就可以了,嗯,没错,所以她必须先目测他的尺寸和肤色……
打定主意后,范姿歆俯首,眯眼仔细观察大床上的男人。这一打量可不得了--
“哇!”
她捂住嘴闷叫。他不只是姓熊,他根本就是一头熊!而且还是头毛茸茸的大熊!老天爷,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这种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