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呵呵一笑。“这嗓子还真的有些哑了。”
“那也是阿图的一片心意。”皇贵妃附和地说。
阿图倒是不以为意。“皇上不用担心,反正阿图的嗓子原本就不是娇滴滴的,也就无所谓啦。”
“女孩儿家怎么可以无所谓呢?”皇帝满眼宠爱。“朕让御医开几帖保养嗓子的药方子,回去记得煎来喝。”
“谢皇上恩……典……”说到这里,阿图就不小心瞄到不想见到的脸孔,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多半就像现在这样。
英颢似乎也察觉到她不是很友善的目光,只是面无表情地迎视回去,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由着阿图死瞪不放。
皇帝注意到阿图的眼神,往后一瞧,瞥向立于身后的英颢,不由得含笑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我才不认识……呃,回皇上的话,阿图并不认识。”阿图险些忘了这是在皇帝面前。
皇帝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右手捻胡,笑了几声。“女孩儿家就是女孩儿家,会想多看一眼也是正常的,你的眼光倒是不错。”放眼朝中,这位年轻的一等公不只是美男子,也是他倚重的亲信,倒还算相配。
“我才……”才不是在看他,而是瞪。
英颢清冷的目光淡淡地扫向对方还上着戏妆的脸蛋,在他眼里,除了姊姊,以及非得牢牢记住的几张后妃的面孔之外,其它女人的长相都没有什么差别,不过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和一个嘴巴,对她自然也不感兴趣。
见对方微昂下巴,淡漠的目光冷冷地凝睇过来,果然就跟阿玛说的一样目中无人,阿图在心里更加肯定了。
“朕直到今天才发现阿图年纪已经不小,是个大姑娘了……”皇帝突然蹦出这句话,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背后的涵义可吓着不少人。
恒博连忙躬身揖手。“回皇上,阿图还小,还不到十七。”他可不想跟姓佟的扯上关系,何况是结为亲家。
“还不到十七,但也不小了,唉!真的长大了。”皇帝语气中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感慨,那是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想当年还只是个连路都还不会走的奶娃儿,如今已经是个标致的大姑娘了,时间过得还真快,皇帝在心中叹道。
“皇上说得是。”皇贵妃明白皇帝的想法,她也是少数知道那个不能说的“秘密”的人。
以为皇帝把指婚的念头动到她头上,阿图不禁有些慌了。“皇上,阿图还想多陪阿玛几年,不想这么早嫁人。”
皇帝不禁笑骂:“朕什么都还没说,瞧你这紧张的样子,谁要是能够娶到你,可是他的福气……英颢,你说是不是?”他意有所指地问着身后的人。
突然被皇帝点了名,英颢态度恭顺,面不改色地回道:“臣惶恐。”不管皇帝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只要别想乱点鸳鸯谱就好,若是皇上忘了当年亲口承诺的恩典,他也不介意再提醒一次。
再说不管回答是还是不是,都不妥当,索性这么说了,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英颢在心中思忖。
在场的人之中,表情不一,也各怀心事。
最后还是身为姑母的皇贵妃开口,转移话题,也化解了尴尬。“皇上,还是先让阿图去卸妆,把戏服给换下来再说。”
“你不说朕倒忘了。”皇帝也就从善如流,对阿图说话的口气又多了几分亲近。“朕待会儿要到你姑母的永和宫去,你也一块儿过来吧。”
阿图不由得松了口气。“嗻。”说着,还不忘俏皮地甩袖打千,惹得皇帝又是哈哈大笑。
待众人跪了一地,恭送皇帝和皇贵妃离去之后,英颢一面折起马蹄袖,一面站起身来,也准备步出阅是楼。
“佟爵爷可不要误会。”阿图跟着从地上一跃而起。
“误会什么?”英颢一脸淡漠,语调没有起伏。
“就是刚刚的事,我可不是故意要让皇上误会,就算我真想嫁人,也不会考虑你的。”阿玛说他们两家有深仇大恨,所以自己不可能嫁给仇人。
他脸上文风不动,不过嗓音透着轻蔑地说:“最好是这样……不过还是奉劝格格一句,往后说话要更加小心,免得真的让皇上会错了意,造成他人的困扰。”这“他人”自然指的是自己。
闻言,阿图的脸蛋顿时一阵青一阵白。“佟爵爷的这番警告……不,这番好意,我记下了。”
“那就好。”英颢两手背在身后,转身踏出阅是楼之前,凉凉地丢下这句话,气坏了阿图。
他分明是在指控自己故意诱导皇上,别以为她听不出来,阿图抡紧的拳头还在颤抖着。
“你怎么还不去换衣裳?”才跟几位大人说完了话,恒博见到女儿还杵在原地,于是又踅回阅是楼。“幸好皇上没再说下去,要是他有意撮合你和佟爵爷,那可怎么办才好?阿玛可不想要有个姓佟的女婿,因为咱们和佟家可是……”
“可是仇人对不对?”阿图听到都已经会背了。
“对,你一定要牢牢记住,绝对不要相信佟家人的话,更不能喜欢上人家。”恒博想到天真可爱的十阿哥,那是他最疼爱的外甥,也寄予厚望,希望他将来有机会继承大统,却被皇后娘娘给害死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对佟家人的恨意也不会有消失的一天。
她连忙安抚道:“阿玛放心,我绝对不会喜欢上他的。”
看着眼眶中泛着老泪的阿玛,阿图不禁想起七岁那一年,因为额娘卧病在床,她正好端着汤药来到双亲的寝房外,却无意间听到额娘和阿玛的谈话,直到那时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们的女儿。
可是阿玛和额娘待她比亲生的还要好,连大哥也是有求必应,当她是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不只是因为奉了“旨意”,而是打从内心疼惜呵护,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对天发誓,这辈子都不会违背他们的意思、让他们失望,要当个听话的乖女儿、好妹妹,报答他们一家的恩情。
听到女儿的保证,恒博总算是笑逐颜开。“乖女儿,阿玛可以把你嫁给任何人,只有那个姓佟的不行,就算是皇上开口,阿玛宁死也不会答应的。”
对于这个自小养大的宝贝女儿,恒博可说是疼到心坎里,早忘了不是亲生的,自然希望她将来有更好的归宿。
“我全都听阿玛的。”阿图乖巧地回道。
佟府——
大约经过了十日,英颢不知第几次瞪着手上的信笺,还能嗅到上头沾染着脂粉味,足以见得是女子所有,俊美的面容透着寒气,而且愈来愈重。
“这是第几封了?”他森冷地问。
身边的奴才有些畏冷地缩了缩脖子。“回主子,是、是第六封了。”
“咱们大清朝的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知羞耻了,居然还写这种东西来给男人?”英颢皱着眉头低嚷。“把它退回去!”
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扔给了奴才。
“嗻。”奴才衔命出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英颢忿忿然地从座椅上起身,也只有在自己的府邸,或是独处之时,他才会让喜怒哀乐形之于外,不需要步步为营,以免让政敌逮到把柄,就好比像是现在,想不生气都很难。
“这种情况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原本他并不放在心上,可是连着几天下来,这种诡异的事一再发生,想不在意都不行。
说着,英颢敛眉沉思,发现大概是从皇上邀了所有的王公大臣以及家眷到畅音阁赏戏之后,翌日就有人送信笺过来。
“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还是故意煽动?”英颢回到座椅上,手指轻敲着木质雕花扶手,答案也跟着呼之欲出。“这么幼稚的手段就像小孩子的恶作剧,若是政敌、对手所为,我反而还觉得太过可笑,所以……”
英颢一步步推敲着可能的人选。
“……是个女人。”话才说完,英颢的脑海里浮现一双带有敌意的不善眼神,不过对方的长相有些模糊。
是她吗?
如果是她,那么又是为什么?
“不过想用这种方式来恶整我,也未免太瞧不起人……”英颢冷哼一声,他绝对不会放过企图对自己不利的人。“还是得要有证据。”
他再次搁下茶碗,决定派人带封信给姊姊,请她有机会的话打听看看,女人和女人之间总是比较好说话。
第2章(1)
养心殿——
春暖花开,宜人的花香飘散在充斥着肃穆稚气的宫城内,也让获得皇帝召见的臣工舒缓紧绷的情绪。
由于每年这个时候,健锐营下所设的船营都会在清漪园的昆明湖上表演水战技术,让皇帝与王公大臣们欣赏,身为掌印大臣,英颢自然为了这事儿进宫,将进度与事宜一一禀奏。
“……就决定那一天,其他的事你自个儿看着办了,跪安吧。”皇帝相信英颢的能力,自然也就全权交给他处理。
英颢甩下马蹄袖,单膝打千。“臣告退。”
待他一手轻抚垂挂在胸前的朝珠,弯身倒退至门口,这才转头跨出门坎,才走没几步,见到迎面走来的一行人,为首的便是皇贵妃,便恭身让到一旁。
走在姑母身旁的阿图没料到愈是不想看到的人,偏偏就愈容易遇上,不过既然碰到了,当然不想放过调侃的机会。
等到皇贵妃走到跟前,英颢马上打千见礼。“臣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起喀吧。”皇贵妃保持端庄的笑容,不过面前的是佟家人,眼神自然没有任何笑意。
他开口谢过之后,便起身了。
“阿图,姑母要进去跟皇上说几句话,你就在外头等。”皇贵妃想谈的是侄女的婚事,所以不便让她跟进去听。
阿图?
这个名字让英颢心中一动,想起就是那天在戏台上扮演武生,也就是恒博的女儿,而皇贵妃又自称“姑母”就更不会错了。
“是,娘娘。”阿图颔首说道。
皇贵妃便在宫女的簇拥下踏进东暖阁。
对于这位阿图格格的长相,英颢自然没有印象,除非被列入重要任务,否则女人的容貌,他向来不会也别去留意。
“佟爵爷近来可好?”阿图感觉到有两道视线望了过来,还算有礼貌地先开口寒暄。
“托福。”英颢观察着她的口气和表情。
“听说佟爵爷最近相当受欢迎,一些王公大臣的女儿纷纷表达心意,却被你拒于门外,未免也太过无情。”她倒没想到那些女人会照做,真是勇气可嘉。
英颢那双沈静入睡的眸光不禁晃动了下。
“格格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听对方这么说,原本只是怀疑,如今有了七、八成的把握,确定是这位阿图格格所为。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想没听说都很难。”阿图笑得好不灿烂,当她听到闺中好友怡秀提起,还说那些被拒绝的千金、格格由爱生恨,把这个姓佟的骂得狗血淋头,真是大快人心。
他嗓音低沉了几分地问道:“真是这样吗?”
“我只是好奇她们条件也不差,绝对配得上佟爵爷,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这飞来的艳福不会享,我都要怀疑佟爵爷的心是铁打的,一下子踩碎了那么多颗芳心,小心会有报应。”阿图不禁也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女人了。
这是在咒他?英颢目光不禁泛冷。“我倒认为是有人故意在幕后煽风点火,不过这种伎俩也未免太过无知。”
无知?竟然骂她无知?阿图险些就骂了回去,但那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不打自招了?
“有谁敢跟佟爵爷作对?”阿图赶紧佯装出惊讶的神色。
“这就不得而知了。”英颢不动声色地说。
她佯作不解地说。“佟爵爷看来似乎不是很生气?”
“没那个必要,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不需要太过在意。”英颢语调没有起伏,就算心中不悦,也不打算让人看出来。
阿图假惺惺地夸道:“佟爵爷真是好气度。”好个上不了台面,他的口气还真是傲慢。
定定地瞅着眼前的女人,英颢对于有所图谋,而且目标还是对自己的,当然要好好记住她的长相,才不会回敬错了人。
“好说。”他平淡地回道。“就不知道阿图格格还听了些什么?”
“比如什么?”她有所警觉。
“比如……是谁在背后煽动的。”英颢没有放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
阿图被那两汪像深潭一样的眼瞳望着,好像就要被看穿了,让她心里打了个突。“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也没听说,要是佟爵爷真的想知道,我倒是可以帮你打听打听。”该不会怀疑是她干的?
“倒是不用麻烦,会使出这种小伎俩,不过证明对方只是个愚蠢之人,只希望‘她’有自知之名,别真的惹祸上身了。”他满意地看到阿图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已经先露了陷。
说完,英颢心情大好地踱开,想跟他斗,只有这么一点道行可不行。
被抛在后头的阿图将握紧的两只拳头聚到胸前,气得想大叫,她现在更讨厌这个姓佟的男人了。
吏部尚书府——
正在房里用着午膳的阿图,只要想到几天前在宫里遇到那个姓佟的男人所受的气,就食不下咽。
“阿玛说的没错,佟家人都很坏、都很可恶……”她用力戳着碗里的饭菜,气得牙痒痒地说。
“格格……”就在这当口,婢女面露焦急的进来通报。
“大哥受伤了!”阿图一听,从凳子上跳起来。
瞅见婢女点头,她丢下碗筷便冲出房门,途中还因为走得太急,连脚上的绣花鞋都掉了,套上之后,索性用跑的。
待阿图奔到兄长的寝房外,一把推开门扉,就惊慌失色地冲向坐在案旁的魁梧男人面前。“大哥,听说你受伤了?伤在哪儿?严不严重?”
年纪约莫二十七、八,生得一张粗犷硬挺连口的满达海笑了笑,举起已经包扎过的手臂,不以为意地安抚道:“只不过在教导养育兵做架梯登楼训练时,不小心被撞倒,有些挫伤,过几天就没事了。”
她小心检视伤处,关心地说道“:大哥也太不小心了,训练的事可以交给下头的人,何必亲力亲为呢?以后要多注意。”
“好,大哥以后会小心一点。”满达海用另一只手拍拍妹妹的头。“今天怎么没有进宫去陪皇贵妃娘娘?”
“我怕又会不小心遇到讨厌的人。”她一肚子火地说。
“讨厌的人?”满达海有些不解。
“还不就是那个姓佟的。”阿图娇哼说道。
他顿时哭笑不得。“你不要被阿玛的话给影响了,就算当年皇后娘娘真的害死了十阿哥,那也跟佟爵爷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