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了一会儿,摇头,她实在比较不出来。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爹娘是谁,家住何方?”
不能说她不想。锦心摸摸绣包。要是她没丁点寻亲意图,她就不会如此珍视宝贝。可她又想,就连自小捡到她的“老头”也不知她出身,人海茫茫,她又能上哪儿寻亲?况且她也舍不得离开她的虎兄虎弟。
“你放心不下那群虎?”锦心非常好理解,只要记牢她脾气像虎,孤傲忠诚就行。所以一当她皱起眉面露犹豫,心思细腻的裴巽马上猜出她在想些什么。
太奇怪了。锦心皱眉瞧他。虽然裴巽是继蓉儿之后,与她说过最多话的第二人,可他俩才认识多久?他怎么会这么容易就猜到她在想什么?这能耐,连一直陪着她的蓉儿也还办不到!
“我脸上黏了什么?”裴巽被她奇异的眼神看得有些纳闷。摸摸,没啊,他脸干净得很。
锦心摇摇头。她不像裴巽,很容易就能把心底事转为言语表达,但她多少仍看得出来,裴巽在等她作答。
“牠们很照顾我。”心头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一句。锦心的想法一向简单,有恩报恩,至于仇,她倒没什么兴趣计较。
裴巽白眼一翻。几头虎的恩情她念念不忘,可他救了她,至今她却连句谢也没说!
但他又有什么资格置喙,她再留也不过一天,她喜欢山上就让她回去,他何苦管人家闲事——
问题是,人合该跟人处在一块,这才是正道。好端端一个漂亮姑娘却得终老山上,这怎么想就是不对劲。
这丫头铁定是不知道山底下多好玩,心里才会老想着那群四脚兽。他决定了!裴巽合掌一拍,他可以趁这机会教她认识下边的生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若真能顺利劝诱她回归正途,想想也是件得意事。
裴巽有股小孩性,说风是风,说做就做,也不管会遇上什么麻烦困难。
他一眺外头天色,突然从地上跃起。
“你等我,我去外头瞧瞧有什么好玩东西。”
不等锦心回话,他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第2章(2)
“来来来,坐这儿瞧。”
半个时辰过,裴巽捧来一堆玩意儿,什么陀螺、毽球、摇起来会咚咚响的手鼓,还有迎着风便会团团转的秸秆风车,一股脑儿全堆在房中圆桌上。
他刚一路想,连个绣包好坏都辨不清的锦心,到底买什么东西她才会开心。珠玉发簪?她应该还不懂欣赏。就在这时他瞧见一群五岁娃儿正在路边玩着毽球,他心想对了,这些东西铁定能吸引她注意。
回客栈时,他还特别拐去买了根糖葫芦,他记得他小时最爱吃这个了。
他果真没猜错,糖葫芦一进她嘴,锦心一张脸都亮了,教他瞧得满心欢喜。
趁她吃着,他挑了个最不费劲的玩意儿要她试试。他拿着一只二十几轮,制作精美的红色风车问:“你知道怎么玩吗?”
锦心摇头。照顾她的“老头”并不喜欢她,从小除了教她制弓猎兔爬树,其他孩子们的把戏他压根儿不曾提过。至于蓉儿,她俩认识时蓉儿已经十岁了,早过了会玩童玩年纪,她自是无机缘瞧见这些。
“很简单。”裴巽凑嘴一吹,艳色如火的红风车立刻转了起来,就像一朵大红花,倏地盛放。
好漂亮!锦心三两口吃掉糖葫芦,嘟起嘴学他样,呼呼地吹起风车来。
被她神情鼓舞,裴巽再接再厉。“还有呢!”他接着拿起手鼓,左右一晃,咚咚几声脆响引起她注意。
他拿着手鼓一递,跟她交换风车,只见接手的锦心像抓着什么稀奇宝贝似的,好轻地摇了下,软趴趴的咚咚声,惹得他大笑。
“你这么小心干么?玩它要用力点,它没那么容易坏——就算坏了,我也还能买给你。”他大方握住她手,不轻不重摇了几回。
听着咚咚响声不止,锦心乐了,再一次显露开心表情。
她笑,他也跟着开心。向来被女人捧在手心的他终于理解男人浪掷千金,只为博佳人一笑的心情。再一瞧桌上还有陀螺跟毽球,他索性搬开桌椅。这回可是豁出去表现啦!
只见他捆紧陀螺上的棉绳,往地上一丢,涂得姹紫嫣红的陀螺被棉绳催转,艳色立现。
锦心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多好玩玩意儿,她一瞧裴巽手上的棉绳,头回跟他伸手要东西。
“还不成。”裴巽立刻把棉绳收到背后藏着。“你肩伤还禁不起拉扯。”
讨厌。锦心负气嘟嘴。
难得娇憨的神态,一下教裴巽看痴了。原来这丫头除了不理人跟生气之外,还有这么可爱的表情。
“倒是有个旁的可以解你玩兴。”裴巽拿起毽球在她眼前一转,成功引来她注意。只见他手背托住毽底,轻轻一抛,绑着鸡翎的毽球倏飞,裴巽右脚内弯上踢,毽球着点落在鞋帮上,一碰又往上飞。
裴巽边踢边说:“踢毽分成‘大武’、‘小武’两式,我先教你‘小武’,很简单。”
锦心专注地看着。
“小武的基本踢法,踢、拐、膝、提、豆、蹬。”每说一样,他脚上的毽球就换个花势飞弹,动作优雅至极。最后收势力道稍强,毽球腾空高飞后,他再以掌心接住。
“试试。”他将毽球递至她面前。
锦心接过毽球,吸了口气,依他先前示范上抛,再弯右脚以鞋帮轻踢。
看似简单,可做起来还真是难。锦心头回试只接中一次,她咬咬下唇捡起,不死心再试。
裴巽在一旁帮忙提点。“再使点劲,毽球弹起最少要高于头部,对,就是这样。”
不愧是在野林长大,试个几次,言锦心就把踢毽的韵律熟习。随着毽球上下飞动,她身子跟着忽前忽后。
裴巽坐在床上看着她开心的小脸,实在对自己佩服得不得了。陪她这样玩个两天,说不准她后日就说她不回山上了!
忽儿,锦心自制了个裴巽没教过的动作,毽球腾起后她身子一转,回身再接,裴巽叫好。锦心一听更乐,再使了一转。
可这回没注意,还来不及接下毽球已然掉地,锦心差点踩着,吓得她往后跃开,却不小心撞上桌角,她整个人再往前一摔。
“当心!”裴巽急忙起身抱人,他俯头注视疼得皱眉的她,顾不得问,手一撩先帮她看伤再说。
裴巽一瞧她后腰被撞出血来,心都疼了。忙要她趴在床上,拧了条湿布来敷。
冷水一沾伤口,锦心缩身低呼。
“早知道就先不教你踢毽,本想留你养伤,却害得你多了伤口。”裴巽自责。
“我一会儿就没事了。”她急急说道。她真怕他就此收回毽球,不让她玩了。
真被她料中。
“就算你这么说也一样。”裴巽拾起毽球往怀里一塞,没收。
锦心倒抽口气,一张脸顿失光彩。
那表情好可爱。裴巽隐去扬上嘴角的笑意,盯着她问:“你真这么喜欢?”
“喜欢。”她急急猛点头,深怕裴巽不信她似。
“够了。”他手一托不让她再点头。瞧她头点得这么猛,他还真怕她会不小心把头点断了。“明天,大夫来换过药,确定你肩伤没事,我一定找个没人的空地让你玩个尽兴。”
“现在呢?”她头一回问他问题。
裴巽很新鲜地看着她,他两人的对话总算比较正常了。他点点头走到桌案,挑了绝对不会弄伤她的红风车,往她手里一塞。“呐,现在你只能玩这个。”
扫兴!锦心脚一跺生气。可裴巽哪理她,摇摇手指就是不改主意。只见她好委屈地嘟起小嘴,扇面一吹,风车“啪啪”地猛转。
瞧她气鼓鼓的样子,裴巽忍不住朗声笑。
跟她相处,实在太有趣、太有趣了。
翌日清晨,天刚透出点光,锦心就已经醒了。她打开窗睇视啁啾叫的鸟儿,手一伸,橘身翠头的鸟儿不怕生地跳上她指间。
这是长年待山林里的她才有的能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乌禽野兽早把她看成是家人,不管她上哪儿,每只鸟禽见了,总是容易黏上她。
凉风拂动她未束起的发,她手轻轻抚着鸟儿光滑的羽翅,之后甚至还跑来尾巴毛茸的松鼠,就站在她手边啃着果子。
锦心微笑睇着身旁的鸟兽,唇边悬着一抹甜,那是她极少在人前展露的笑脸。
她没看见窗下不远处,有个人正仰头眺看。
裴巽也醒得早,天还未亮,他人已在空旷处打了趟拳。别看他平常勾栏跨院走得熟络,就以为他是什么不学无术的纨子弟。不是,他只是贪鲜好奇,可该做该负的责任,他从未推诿过一句。
她现这表情,很美。裴巽抵着石柱欣赏地望着她,揣想她穿上绸衣、珠花头簪的模样,铁定很漂亮。
说真话,他自小到大见过的娇艳女子不知凡几,就连他娘亲,当年也是皇城响当当的美人胚,可就数上头的锦心教他印象深刻。瞧他俩认识不过两日,他已为她破了那么多例,让他一会儿怜一会儿疼又一会儿气——真不知让他俩再认识久些,她还会撩出他多少情绪。
锦心这时自房里拿出红风车,嘟着小嘴吹它转动。裴巽一时兴起,吹起口哨唤来奇风助阵,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锦心还是发现了他的存在。
她头一斜,瞄见他。裴巽本以为她会马上板起脸,就像她之前见他的反应。可没想到她却是冲着他一绽美丽笑颜。
犹如挨了一记重拳,裴巽整个人缩了一缩,栖在他胸口的心窝彷佛停了一瞬,之后更猛烈地跳起。
他的心怎么会跳得如此飞快?见多识广的裴巽,竟也被心头突来的骚动,搅乱了思绪。
须臾,镇上女大夫拎着药箱来拜访,长年在野林奔跑的锦心复原力奇强,拇指大的箭伤,一夜已愈成了痂。
“好了。”女大夫将白条子绑了个扎实的结,点头。“明儿一早把布条卸下,记得这几日别做大动作。”
裴巽送大夫出门,回来,就见锦心一脸企盼地瞅着他。
“怎么?”他挑眉问。
锦心做了个踢的动作。“你昨下午说的,只要大夫说好,你就要带我出去。”
瞧他,差点就忘了。
“等我一会儿。”裴巽回他房间取了套小童服装回来。从昨天她的解衣动作,他便知道她穿不惯罗裙,所以特意买了套备着,这会儿可派上用场了。
“穿好就出来,我在门外等你。”
裴巽将门掩上。没多久,门扉“咿呀”打开,他一见她胡乱束起的乌丝,摇头笑了。
“过来。”他领她进他房间,按她坐在铜镜前。帮人梳头他还是头一遭,可一试才知道,他还挺享受她秀发穿过指间的触感。
“好厉害。”锦心赞叹地看着他又绑又扎的动作,不一会儿她头发已被光洁地束在脑上,跟她先前弄得那头鸟窝,完全不一样。
裴巽瞄她一眼。他会的事有多少,结果没想到头回被她夸,说的竟是这等琐碎小技,听来还真是五味杂陈。
“被我家里人看见我帮你梳头,不吓坏才怪。”
她看着铜镜里的他摇摇头。
“你知道什么叫‘官’?”
锦心不出所料地一脸茫然。
“那就没办法让你了解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手下就有十名佣仆伺候,要不是出门在外,平常我根本没机会替自己梳头。”
她还是听不懂自己多荣幸。
裴巽一拉她起身。算了,帮她做这些,也不是贪在她一声感激。
裴巽走在她前头问:“我们叫点东西出门,有没有特别想吃什么?”
锦心眨巴着眼睛答:“糖葫芦。”
他猛地回头。什么时辰吃糖葫芦!
“我是说早膳——”他一瞧她就知她不知道什么叫“早膳”。他一拍额,他老忘记她不是常人,不懂常规。“算了,早膳交给我处理,糖葫芦路上见着再说。”
锦心听见,笑得多灿烂。
第3章(1)
裴巽以为那几个娃儿应该听不懂她没头没尾的问话,可不是,一个约莫五岁年纪的男娃捡起毽球,抬起短腿想学她动作。
可一个不留心,摔了个屁股着地,脸一皱,眼看就要嚎啕大哭。
“哈哈哈……”一同来的小童却不留情面地朗笑。
她会怎么做?裴巽望向朝男娃走去的锦心。她也不安慰,只是捡起毽球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孩子贪鲜,注意力一下被她拉去。坐地上的男娃瘪嘴忍了一阵,突然一拍屁股跑走。裴巽正觉得可惜,可不一会儿男娃又吸着鼻子跑回来,手里还抓着一颗毽球。
男娃站在锦心面前,一脸认真地说:“教我。”
她停下动作,低头冲着男娃笑。
然后裴巽发觉,几个娃娃竟就跟她打成了一片。
才多久时间?他低头一望才吃了一半的马蹄烧饼,再一瞧正丢着沙包玩的锦心——沙包还是里边的一个女娃跑回家拿来。随着沙包一个两个三个腾起,娃娃们拍手声不止。
这画面像什么?裴巽眼一转,想到了,带着小鸡群的母鸡。
“喂喂,你们几个。”裴巽拍拍屁股跟着蹲在娃儿身边,指着锦心说:“这位姊妹还没吃早膳,你们先玩,空点时间让她填填肚子。”
几个娃儿这才意识到裴巽的存在,吓得全挤到锦心身后。
他瞧瞧娃儿们的表情。怎么?他们不喜欢他啊?
锦心还是一样没说话,只是停下丢沙包的动作,站起身摸了摸肚子。
说也奇,几个娃娃就这么乖乖跟着她走到林荫下,不吭不闹看着她吃马蹄烧饼。
她掰了一半,递给一脸馋的男娃面前国。“要不要?”
男娃吞吞口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接下。
“想吃就拿吧!”裴巽走来多掰了几块饼分出去。
这会儿大家都有,娃娃们自然大着胆子嚼了起来。
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瞧见锦心细长的后颈,发根处有撮短发,可爱地鬈起。
从背影看,穿着男装的锦心,也只是年纪大点的娃娃——就连眼神笑脸,也还带着孩子才有的纯真气。
娃娃们吃饱了,一个个跑到前头丢起沙包踢毽玩。裴巽拉拉她脖子上的短发,锦心皱眉转身。
“你常跟娃娃们玩?”
“第一次。”
怎么可能?他转头看玩得正欢的娃娃们,脑中突然浮现他一早瞧见的奇景——从不亲人的鸟兽一只只伏在她窗边,接受她的爱抚。裴巽敢说,今早跑来找她的松鼠翠鸟,该也是头一回看见她。
娃儿们的心,纯洁就如小兽。这一想,他们会喜欢她胜过他,也是理所当然了。
锦心吃饱喝足,不避讳当裴巽面伸了个懒腰,手一举才记起肩上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