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心一听原由,笑得更甜了。
“当然不会。”她对身外物不看重,要不是惦着蓉儿,她根本不会费神留意桌上的赏赐。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笑着自鞍袋取出一样东西来。“后来那元哥为了答谢我,给了我这好东西。”
是一弩弓。
“元哥老家善做弩,我想你伤愈到能搭弓射箭,至少也要一个月时间,这阵子你就先拿弩当武器,要有什么万一,也能拿来防身。”
弩可以事先搭箭,且能连发,裴巽看中的就这两点。一般人使弩缺的正是准头,但对善施弓的锦心来说,这点问题倒不必担心。
她兴致勃勃地把玩,裴巽教她搭按何处箭镞便会射出,她瞄了一阵瞧见前头有棵酸枣树,臂一架指一压箭杆飞出,“啪”地一声两颗枣子落下,裴巽身一跃接个正着。
他回头夸:“好箭法。”
她同时说:“好轻功。”
说完,两人再度同笑。
“走吧。”他朝她伸手,稳稳牵住她后,这才拉着马缰朝庙后街道步去。
“真是不可思议。”她望着自身旁走过的路人,惊讶没人会多看她一眼。
“人就是这样。”他安慰地捏捏她手心。“凡是想不透、没看过、不理解的东西,就想也不想直接编派那些东西是异类,之后他们就能安心做他们的事,说来,这是乡愿。”
她瞅着他。“为什么你不会?”
他嘴一噘吹了个哨,一阵奇风迎面拂来,她便懂了。
因为,他也是人们不懂的“异类”之一。
“小时我也曾为我这天赋捱过苦,”他很少跟人提起往事,但这会儿,他却很想跟她聊聊。“我也不懂为什么我一动念头,或大或小的风就会四处乱吹。我一开始还不晓得我那能力特殊,还傻到在同伴面前使弄,刚开头他们还觉得有趣,可久了,却渐渐没人想跟我在一起,之后不管我怎么讨好,就是没人肯跟我玩。”
她还满难想象,一张嘴伶俐得连手下败将都能收服的裴巽,也会有吃瘪的时候。
“后来呢?”
“我爹入宫请来我姑母,我姑母正是当今‘疾风使’,她跟我一样,也能召唤奇风。那时我才知道,虽然每个大武国人民都知道‘疾风使’的能力,但知道,与接受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是截然不同的事。我姑母告诉我,如果不愿意总是被人另眼相看,第一,就是要学会隐藏自己的与众不同。”
她想了一想,难怪当初他见着她,不像一般人觉得她恐怖诡异,还动不动就想帮她一把。
“你的友伴,有几人知道你的能力?”
他右拳一收,对空抓了一把。“一个也没有。”
“怎么可能?”她奇了。
“硬要说有,就你了。”他转头瞅着她笑。“当初我在你面前使了那一下,你是觉得奇怪,但也只觉得奇怪,并没有像其它人那样,把我当成了怪人。”
他一直没说,当时她的反应,当真教他新奇。
“那是因为我比你更怪。”她率直地坦承。
裴巽一笑。
他中意的,正是她的毫不虚假。
第7章(1)
裴巽跟锦心走了一阵,她认出屋旁的那丛竹林。
“蓉儿家到了。”她话刚说完,一娇小身影忽然钻进篱笆里,屋门一开,里边传来大骂声——
“你这死丫头片子,成天只知道往山上跑,都几岁人啦,还野成这德性!”
“好了、好了,别骂了。”
锦心裴巽互看一眼。
“难怪你会想参加扑摔会赢东西。”他在她耳边说。
她点头。蓉儿就是这么在乎她。
“我帮你去喊她。”他要她站路旁等等,然后自己一人过去敲门。
没多久,一人影倏地冲出屋来。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蓉儿呆立锦心面前。她何曾见过锦心这个样子,不但身着绫罗,头上还戴簪珠花,真的是——美呆了!
“你好漂亮!我早说过你打扮起来一定是个美姑娘,你看我没说错吧!”
蓉儿本想扑上她身,可一见她捆了满手的布巾,又吓得把手收回。“你手没事吧?我听我爹说,你那时流了好多血!”
“我没事的。”锦心安抚地拍拍蓉儿,然后拉起缰绳,往蓉儿手上一塞。“这是要给你的。”
“啊?”蓉儿再愣。
“成亲啊!”她还以为蓉儿不知道她为何送礼,又补了这一句。
裴巽在一旁看了好笑。“是这样子的,锦心她一直惦着你要成亲了,她想送你礼物,可刚好手受伤,所以我代她参加庙前的扑摔大会,赢了这些东西回来。”
对对对,裴巽解释得太好了。锦心在旁猛点头。
“你干么啊!”蓉儿丢开缰绳,眼泪开始扑簌簌地掉。“你忘了当初我这条命还是你救的,要不是你,我现在哪还会活着……”
“别哭嘛!”锦心慌了,她向来拿蓉儿的眼泪没辙,这会儿更是。
“人家舍不得跟你分开——”蓉儿抹着眼泪。她一想到她成亲后,就得跟锦心分隔两地——等等!蓉儿忽然止住泪瞪着旁边多出来的人,这家伙跟她的锦心又是什么关系?
“你谁啊,怎么会跟在锦心身边?”
裴巽暗笑。难怪锦心会说蓉儿跟梦渔很像,这两个人变脸就跟翻书一样!
“我是锦心的未婚夫婿,我姓裴名巽——”
蓉儿拉着锦心走了两步。“你什么时候跟人家订了亲?那山上呢?你还回不回去?”
锦心抬头远眺,虽然离开伏虎山的决定是她自个儿下的,可一想到将来再没机会像从前一样,睁眼就能在山里随处乱走,她还是很舍不得。
“我不知道。”她对蓉儿坦承。“裴巽是说等我手伤好就成亲,我们还没说过以后回不回伏虎山。”
这怎么行!蓉儿又拉着锦心冲来裴巽面前。“你到底知不知道锦心她很喜欢伏虎山?我可不许你娶了她后就不让她回来,那山对她很重要,她会很难过的!”
他怎么会不知道。裴巽笑着说:“我保证日后一得空,就会常常带她回来。”
蓉儿又上上下下看了裴巽一回,她见过的男人虽然不多,可这长相——眼是眼鼻是鼻,笑起来还像沾了糖似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人外头铁定不少风流债。
“我还是不放心。”蓉儿手一环锦心,一副不让她离开的样子。“我看我还是跟我未来夫婿提议,要他一道把你娶了……”
这什么异想天开主意!裴巽正要抗议,锦心却及早答了。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认定了,我这辈子要嫁的男人,就他一个。”
蓉儿听了好不失落。“但万一你们俩成亲后他欺负你怎么办?到时我又不知道你嫁去哪里,我帮不到你!”
“我疼她怜她都来不及,哪里舍得欺负她。”裴巽一定要帮自己辩驳。
“是啊,”她附和。“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除了你,就是他了。”
“可是人家舍不得跟你分开嘛!”
眼见蓉儿又哭,锦心只好疼惜地抱着她哄。“蓉儿乖,你不是说过哭太久,人会变丑……”
蓉儿频频摇着头,一双手紧揣着锦心,就是不想见她最好的朋友离开她。
“谁说你们日后不能相见。”裴巽实在服了蓉儿落泪的速度,事情也不问清楚,眼泪就先掉了一缸。“等你成亲,确定好住在哪儿,就立刻捎封信到皇都裴家,我爹是当朝‘承议郎’,应该不难找。”
对噢!蓉儿蓦地止住眼泪,她怎么会忘了还有写信这法子!
看着好姊妹泪涟涟的脸,她脑中就会浮现她俩还小时,蓉儿是怎么耳提面命逼她背诵《三字经》,甚至连她癸水初来,以为是生了什么怪病时,也是蓉儿狂奔回家求援。这些事情,她全记得一清二楚。
锦心再次将缰绳塞进蓉儿手里。“只是一点心意。”
这句话是蓉儿时常说的,虽然蓉儿家境不宽裕,可只要她爹爹带了什么东西回来,蓉儿定会保留一些带上山,然后告诉她:“只是一点心意。”
蓉儿回头看驮了满身的马儿,终于笑了。“这哪叫‘一点’。”
锦心拉拉她的手。“你不知道,我一直很感谢老天爷安排我遇上你。”
她才是该这么想的人呢!蓉儿转头一瞟裴巽清澈如潭的双眼,终于愿意接受他了。看来,她这好姊妹确实帮自己挑了个理想归宿。
“你以后一定要让锦心常跟我联络,不可以食言。”
“一定。”裴巽抬起右手,与蓉儿击掌为盟。
第7章(2)
挥别蓉儿再回客栈,已是月牙高挂时辰。店小二见两人回来,忙过来问用不用膳。
裴巽一瞟墙上菜名,随口点了红烧肉、蒸糟鱼、烩鸭条,之后再吩咐一句:“弄好送我房里。”
进房,看见墙边多了个木桶,里边已储着一半清水。
小二在门外边解释:“客倌需要用水喊声就成,厨房一直有热水备着。”
“不知道梦渔姑娘什么时候回来?”裴巽问锦心。
他是担心她手伤,怕她没有帮手会不好脱衣沐浴。
她这才想起梦渔的吩咐。
裴巽一听她说,脸都绿了。“她明知道你手不方便……”
“我行的。”她安抚道:“我已连着好几天不靠梦渔更衣洗脸了。”
裴巽还是不放心。“我看还是叫小二找个帮手过来,我也比较安心……”一只手却按住了他。
“你不成吗?帮手。”她无邪地问道。
这可为难了裴巽。
好好好,他愿意扪着心承认,他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一听见她要他帮忙入浴,他一颗心乱的。
只是再想他若真帮了手,今晚会以何事作结,他又有些犹豫。
不是不想碰锦心,而是记挂她的伤手。裴巽实在没办法担保自己在意乱情迷下,还能分神留意她的手伤。
为难啊,苦恼啊!
但她却误会了,她当他的迟疑是觉得帮她脱衣沐浴麻烦。
“其实你也不用帮我什么,”她还谆谆相劝。“只要你帮我擦一下背,洗好之后,再帮我绑好里衣系带……”
老天,她还在火上添油。
裴巽扯扯变紧的领口,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锦心洗沐的画面。他何其有幸曾先瞧过了她一身麦色的肌肤,想着剔透的水珠会如何沿着她裸身滚落她的腰、她的腿,他突觉口干舌燥。
“可以吗?”
他还能答什么?除了好之外?
用过晚膳,小二差两名小厮打来热水,氤氲水气弥漫整间房。
不知是不是他心有绮念,总感觉自小二关上门后,整个房间气氛,突然变得无比暧昧。
“你先宽衣,需要我,就喊一声。”他勉力自持道。
他也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么纯情、这么裹足不前。锦心那儿,是早就认定他是夫她是妻,也不知提过几次愿意与他同床——虽然她说的是“成亲”。
依他往常习性,不顺水推舟打蛇随棍上实在不像他会做的事,可每每念头转过,想起她的伤手,他心底又会出现一个强烈的念头,他想珍惜她。
这种时时刻刻的关心,对裴巽来说,称得上稀罕。也非他以往待人薄情,而是锦心特有的专心一意感染了他。她心就像金子一样,毫无杂绪,她一说喜欢,那程度便是超乎世间万物,只看重他一人的珍稀。
试问,世间多少女子能像她一样彻底绝对?坊间哪桩亲事,哪个不是先把家室外貌财富与地位摆在台面衡量?不是他瞧不起这样的姻缘,但他就是觉得,少了什么。
而少的那东西,他却在她身上发现了。
所以说,他现在会变成这模样,全是受她影响。
窸窸窣窣的宽衣声如刀般凌迟着他,裴巽头次恼恨自己有对利耳。没事听得这么清楚干么,难道被欲望折磨得还不够?可嘴巴归念念有词,脑子该浮现的画面,可一样也没少过。
“裴巽。”她突然唤。
她这会儿已脱得不着片缕,正要踏进木桶,可她看了看伤手,有些难抉择该选什么方式动作。
看来她需要只手搀着自己。
“来了。”裴巽喉头一动,转过身,满眼火热。
老天爷,一个人的裸身,怎么可以美成这德性?
他双眼不断在她鼓起的胸脯与凹陷的细腰间来回游移,上一回见着她的裸背已够教他兴奋难耐,这一回见着前身,他很纳闷自己怎么没像每年春节燃放的爆竹,在她面前瞬间爆裂?
“裴巽?”见他迟迟不来,她再唤。
“你……好美。”他也忘记他自个儿是何时移动的,总之下一眨眼,他已站在她面前,一手轻轻撩起她垂在肩上的秀发。
……
第8章(1)
欢爱过后她睡得极沈,可裴巽却一反常态地精神奕奕一一仿佛他体内某个东西被打通了般,他突然间好想为他心爱的女人做点什么,哪怕再困难,只要能博她一灿,要他舍命也甘愿的渴望。
他想到了伏虎山。他一看怀中睡得正甜的锦心,脑中一描绘她醒来瞧见自己已经身在山林里,会多么开心惊喜,他就决定做了。
下了床帮两人穿好衣服,再跟小二要来笔墨纸砚捎了张字条压桌上,最后一抖厚氅裹好美人儿。他一提气,就这么抱着锦心从楼上跃下。
他估料自己脚程,应该可以在天露鱼肚白前抵达。
是足尖点踏的律动唤醒了她,张眼,天还是暗的,可耳边却有个怦怦怦怦的跃动声不断回响。她眨了眨眼适应周遭的黑暗,再抬头唤了一声:“裴巽?”
“被我吵醒了?”他缓下疾奔的步伐低头看她。“你才睡了一会儿。”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在他怀中伸了个懒腰,转头瞧瞧左右。
“你猜。”
她嗅嗅越来越近的松林酚香,眸儿忽地亮起。“伏虎山!”
厉害,天这么黑也猜得出来。他笑了。“我本是想给你个惊喜……”
他话没说完,她已挣扎着下地。这儿是她的地头,任她闭着眼也不会闯错。
“我带你去我筑的小屋。”
只剩月牙高挂的夜色也不能阻挠她奔跑的速度,她就这样拉着他,偶尔提上一句“当心脚”,要他留心脚边的窟窿。也不知在黑暗中疾跑了多久,她突然开口:“眼儿闭上。”
裴巽照做。
“还不能张开……还不能……好了。”
他张开眼,看见一幢小巧的竹厝,就这么俏生生地立在在黝暗的林地中间。
“里边东西不多……”她推门走入,取来火折,“啪嚓”一声,点亮屋里唯一一根烛。
荧荧火光照亮她唇边的笑,他绕着小屋转了一圈,摸摸扎得牢实的竹床与椅。
“想不到我的娘子这般多才多艺……”
“开头老做不好,”她碰碰捆扎不算结实的竹墙,坦承说道:“如果真要住人,还得好好补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