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烈希定定地说道:“我说过,该我赔的!”
他坚定地要店员连同骆雨桥手上的东西一起结帐,他的左掌仍然紧紧地握住骆雨桥的手,付了钱后迳自取过骆雨桥的东西,自然地牵着她走出便利商店。离开时,骆雨桥感觉到那化妆妖艳的女孩对她投射了两道妒恨的目光,扎得她背部刺痒痒的,于是下意识地扯扯背后的衣服。
“背痒?我替你抓抓。”一只毛手爬上了她的背,柯烈希竟自然地在大街上替她抓痒。
“住手!”骆雨桥大声斥责,“我又不认识你,怎么可以对我这样动手动脚?”
“你居然不认识我?”柯烈希瞪大了眼睛,他低下头贴近她的脸说道:“你再仔细看看。”
她脸色一白,僵硬地说道:“我……我真的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柯烈希遗憾地摇了摇头,“亏我还花了大笔经费远巴巴地邀请你们来台湾参展,没想到骆小姐居然连我这出资的赞助人都不认识,看来我的工作人员办事有问题。”
“啊!你……你是……”她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柯烈希扬起一抹自嘲的微笑说道:“容我自我介绍,敝姓柯,柯烈希。是柯氏企业台湾分公司的负责人,也是这次纽约华人现代画家联合画展主办单位的幕后老板。”
“真是对不起!”骆雨桥略带讥刺地说道:“竟然不认得出资大老板,真是有眼无珠!”
柯烈希微微一笑说道:“或许是才华洋溢的骆小姐,根本不屑于记得像我这种充满铜臭味的商人。”
“不敢!”骆雨桥僵硬地说道:“柯先生这几年致力推动文化交流,身为艺术界的一分子,我应该向柯先生致谢才是。”
“但你这样子可一点也没有感激之意,倒像是非常讨厌我,难道我曾经得罪过骆小姐吗?”柯烈希玩味地看着她羞怒交加的神情。
骆雨桥忍着气说道:“有的人是将感激摆在心里,不轻易地表达出来,看来柯先生是希望明确地看到他人表现对你的感激,是吗?”
柯烈希摇摇头说道:“不,我只是希望骆小姐不要一再地避开我,即使见面了,还假装不认识我就行了。”
“我……我没有假装不认识你,”骆雨桥涨红了脸,怒冲冲地说道:“如果柯先生是因为我一时没认出你而生气,那我道歉,但你不必如此出言讽刺。”
“我没有生气,”柯烈希深深地看着她。“我没有生气,也没有讽刺你的意思。”
“你——”
他奇异的神情揪住了她的心,几乎令她无法正常呼吸,她喘口气镇静地说道:“我该走了,请你放开我好吗?”柯烈希直到现在还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柯列希没说话也没有放开她,只是定定地用温柔的眼光看着她。一阵微风吹来,撩起她的一缯发丝拂向他的脸庞,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窜入他的鼻腔,他直觉地抓住那一绪柔细的发丝,柔软光滑的黑发撩起了他心底那根沉寂已久、再也没人能够拨动的心弦。他忍不住将发丝贴在脸颊上磨蹭,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流过心底。
“放开我!”骆雨桥猛地出手一把抢回他手中的头发,慌乱地奔逃而去。
柯烈希静静地凝视着她仓皇逃逸的背影,直到她离开了视线范围,才低下头看着握在掌中几根被扯断的发丝,深邃的黑瞳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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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电梯不断地往上升,看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骆雨桥的心里也越来越紧张,她不知道柯烈希为什么突然要见她,还要她到他的私人住处,他想做什么呢?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到了!
她深呼吸武装起心情,却在电梯门开启的那一刹那,看见背光而立如铁塔般壮硕的身形,所有的伪装顿时在刺眼的阳光下瓦解粉碎,她霎时感觉到自己如同初生婴儿般地赤裸,只能无助地眨着眼睛惊慌的望着他。
“你很准时。”柯烈希微微一笑,柔化了脸上严峻的线条。“来,我先带你参观一下吧!”他对她伸出大掌。
骆雨桥没有握住他的手,只是防备地看着他问道:“柯先生找我来不是为了参观你的住处吧?究竟有什么事情呢?”
“我要请你帮我画一幅画,所以要请你先参观一下我的住处。”他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略一使劲便将她带出电梯。
骆雨桥皱起眉头不悦地说道:“你想用我的画来补墙?”
“补墙?”柯烈希不禁因她直率的说词而失笑。“不,当然不是。我虽然是个市侩的商人,但还不至于如此污衊你的心血结晶吧!”
骆雨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正要继续追问下去,却因玄关处的一幅静物画而倏然睁大了眼睛。
“你看过这幅画吗?”柯烈希问道。
“没有!”骆雨桥摇摇头。“我以为柯先生家里的画应该是出自世界级的名家大师手笔,而不是名不经传的人物。”
柯烈希扬眉问道:“你知道画这幅画的人?”
“不,我不知道。”她以专业自信的口吻说道:“就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才认定这幅画的作者并非出自名家手笔,因为只要是略有名气的画家,他们的笔法我都认得出来,何况上面还有签名呢!”她指着画的右下角,上面有个清秀的签名——羽若。
他略微惊奇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说道:“那你应该再看看挂在客厅上的那幅画。”不由分说地便将她拉进客厅。
那是一幅巨幅的海景画,画中的背景是旧金山的金门大桥,桥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与桥下正在玩风浪板的好手,就像是同时举行的两场竞赛。红色的金门大桥隔开两个赛场,桥上为生活而忙碌穿梭在车阵中,是一场为金钱事业的追逐赛,而桥下色彩鲜艳夺目的风浪板,则是一场为追求刺激快感的竞赛,同样的时间与空间,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柯烈希轻轻地问道:“你觉得这幅油画表现得如何?”
“技巧不错!这和那幅静物画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骆雨桥轻轻地说道:“不过想必这位画者是位相当年轻的小姐吧。”
“怎么说?”柯烈希十分感兴趣地望着她。
骆雨桥避开他探索的目光,望着墙上的画说道:“她的笔触相当纤细,是女性才会有的细致,可她表现得还是相当浮面的东西,或许是社会历练还不够吧,她并没有表现出更深层的事物来。”
“是啊!画这幅画时她才二十岁吧!”他轻轻地抚摸着画框,如同在轻抚着情人细嫩的脸庞,骆雨桥的脸颊不自觉地微微发热。
她是怎么了?
她拍拍脸颊定了定神问道:“柯先生,请问你要我画的是什么样的画?”
“我要你画的是我的心情,还有——”他转过身看着她。”我和画这幅画的女孩之间的故事。”
“故事?”
“是的,所以,我现在要对你说的是我和她的故事。”
第九章
“她叫乔羽若,是个极有才气的年轻画家。我和她……应该从八年前开始说起吧。”柯烈希以温柔深情的语调缓缓地诉说往事,从他进硕扬企业,如何孤军奋斗,爬到业务经理的职位,和秀青相恋。当说到乔国平的构陷、秀青的自焚,柯烈希的双眼布满血丝、咬牙切齿,终至泣不成声,力竭地倒到一旁的沙发上,痛苦地抱着头,提起这段陈年往事仍是椎心泣血般的痛楚。
他干哑的声音里充满令人心碎的哀伤,骆雨桥不禁红了眼眶,她忍不住走过去轻抚着他一头被扯乱的黑发,沙哑地说道:“哭出来吧!把失去她的哀痛,把对她的歉疚,全都哭出来吧!你已经忍了很久了吧?”
柯烈希浑身一震,近乎粗暴地锁住她的腰,将脸深深地埋入她的小腹。
感觉到小腹透过衣料所传来的湿意,骆雨桥不禁也滴下泪来,她突然冲动地抱着他的头,哽咽地说道:“哭吧!有时候能够放声大哭也是一种幸福!”她低下头用白嫩的脸颊温柔地磨蹭着他的发顶,放纵止不住的泪水滴湿了他的头发。
骆雨桥默默地拥紧了他,在他哭泣发泄过后,因为某种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的缘故,两人仍亲密地搂抱在一起。他环着她的肩膀,她靠在他的胸前,仿佛他们已是极为亲密的恋人般,他可以轻易地对她说出埋藏在内心多年不让人窥探的往事,在她的面前展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事情是怎么开始的她并不清楚,可是她现在却靠在柯烈希的怀里,两人静静地窝在一张单人沙发里,修长的四肢因为窄小的空间不得不亲密地缠绕在一起。宽大的单人沙发对他们而言仍是过于拥挤了些,尽管有些许不舒服,却没有人想挪动身躯打破这一瞬间的宁静,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在看到他撕开坚强的伪装,赤裸裸地呈现仍在淌血的伤口后,她就卸下所有的武装,任凭他攻城掠地进驻她内心最柔软脆弱的地方。他需要她的温柔,并且理所当然地接受她的安慰。他深藏在内心的伤痛,只有她的温柔能抚平,并且放肆地从她的身上汲取他所需要的安慰,而她却没有丝毫的反抗,只是静静地环抱着柯烈希的腰,靠在他的胸膛上,聆听他沉稳的心跳声,像是要用她的温暖填补他内心的伤口,同时也借由他的需要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虚。
然后,他开口继续说下去,秀青过世后,他回到美国接管柯氏企业,之后是一连串的报复行动,终于将乔国平斗到破产重伤。
“就在这时候我遇见她了——乔羽若!一位纯洁美丽的女孩,尤其是那双清澄纯净的瞳眸,仿佛是一道清澈的泉水,能洗涤最污秽不堪的心灵。如果眼睛是灵魂之窗,她必然拥有像天使般纯洁,像钻石般纯净的心灵。当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几乎不敢相信这世界上还能有如此纯真无瑕的女孩,尤其这女孩还是乔国平的女儿,像那样卑劣龌龊的小人当然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女儿,我自以为是的否定了她,并且将她列入我报复的对象之一。我以乔国平来要胁她就范,将她当成我泄恨的对象,极尽所能的凌辱她、污衊她,看着她日益憔悴的面容,那复仇的快感居然消失了,我感到罪恶、心疼,为什么会这样?她是乔国平的女儿啊!她的父亲陷害我,又逼死秀青,才换得她在国外过着舒适的留学生活,她挥霍的正是秀青的命啊!”
“我把对秀青的愧疚全转嫁到对她的仇恨上了,我真的以为我是恨她的,恨她用纯净清澄的眼眸迷惑了我,用秀丽雅致的容貌吸引了我,又用她楚楚可怜的眼泪让我软弱。我最恨她的,是她竟然让我渐渐地淡忘了秀青,让我忘掉了所有的仇怨,只想将她抱在怀里好好地呵护她,用一辈子的温柔来珍爱她。”
“你——”骆雨桥震惊地在他的怀中僵直了身子。
“秀青是因我而死的,我怎能为了一个害死她的人的女儿而遗忘她?我怎能这样?我不肯正视对她的感情,只是不断地攻击她、伤害她,我逼自己残忍,用种种暴虐的手段来对付她,甚至当着乔国平的面前强暴了她,只为了抹去心里那股抑制不住的柔情,我怎能对她动心呢?我应该要恨她才是!我也希望她能够恨我,如果她恨我,至少她眼中的恨意不会再令我迷惑,能够冲淡我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情愫。可无论我怎么伤害她,我却无法在她的眸中找出一丝怨恨,只看到了她的痛苦,看到我的残忍……”他略微颤抖地抱紧了她。“直到我逼死了乔国平,我还是看不到她的恨意,我只看到她眸中的疯狂,看到她眼底的死意,我慌了,直到这时候,我才稍微认清我自己的心意。可是我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感情,仍然固执地拘禁她的自由,霸占她的所有,视她为我的所有物,我只要她乖乖地待在我的身边,却不愿意去了解她,我甚至于自私的宁愿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的怀里逐渐枯萎,也不愿意供给她自由的空气。在一次出海旅游当中,出现了一对神秘的夫妻,他们自愿为羽若清偿债务,放她自由,可我却不愿放手,我无法想象失去她的日子。我用愤怒来掩饰我心中的恐惧,我不知道要如何留住她,只是直觉地再度伤害她,是的!我要她害怕!我要她怕得连离开的念头都不敢有,没想到却是逼她走上绝路,她……趁着我熟睡之际,跳海自尽了!”
骆雨桥浑身窜过一阵震颤,忍不住用力地抱紧了柯烈希,似乎想借由他来抑止自己颤抖的身子。
“我终于还是失去她了,失去唯一能让我释放仇恨的天使,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思念。我终于知道,我对她的感情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其实我早已深深地爱上她了,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再也没有机会对她说出我的感情,也没有机会对她说一声对不起!我错待了我深爱的女孩,将她逼上了绝路,亲手毁了能够让我忘却仇恨重获新生的机会,让我下地狱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一滴滚烫的液体滴落下来烫痛了她的肩膀,也震昏了她的神智,她呆呆地任由柯烈希将脸埋入她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沿着锁骨顺流而下,流到她的胸口,滴入她的心窝,炽热的温度令她忍不住颤抖着。她从来不知道像柯烈希这般冷硬的男子也会爱人,也会伤心流泪,更不知道他的眼泪竟是如此的炽热。
是如何痛不欲生的往事,怎样椎心泣血的伤痛,才让这样冷硬刚强的男子流下珍贵的眼泪?
他的泪烫痛了她的心,灼烫了她的灵魂,她承受不住这些啊!
可是她就是没办法狠下心推开他,不让他抱着她发泄出他的伤痛,甚至忍不住也为他的伤痛而流泪哭泣。
她是怎么了?脑筋不正常了?还是疯了?
她为什么要跟柯烈希抱头痛哭?为什么要为他沉痛的往事而伤心难过?那根本不关她的事啊!
他的泪如同滚烫的岩浆,烫得她浑身颤抖,炽热的高温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焚烧起来,可是为什么她宁可忍受这椎心刺骨的疼痛,也不忍心推开他?不忍心让他再独自承受这些折磨!
他的伤、他的痛,都与她无关啊!她为什么会忍不住要心疼?为什么要哭得这样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