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有,那个笨蛋几乎是净身出户,把所有资源都留给他,让他能够有足够的实力与赵家一帮人抗衡,包括自己的父亲。
他不是不知道,那是赵之航不言于外的兄弟情义,比起父亲,甚至更偏护周全于他。
回来赚奶粉钱?这种鬼话也扯得出来,他猜,就算他预算直接对半腰斩,对方最后还是会吞吧?
缓步回到房中,打开搁在桌上的小卡,那是今天下午拆箱时,附在里头的。
还伤心吗?
他当时简直想爆粗。
赵之航你脑残吗?我那是嘴炮你听不出来?知道就说我想搜集9999纯金十二生肖金牌。
当下本想传讯去骂他,但觉得这样写只会让他隔天再收次包裹,而且可能性极大。
他不是岳飞,不用收到十二道金牌,都要当爸爸的人了,养小孩很烧钱,不需要这样玩人家。
他其实知道,对方想表达的点。
任他予取子求,是对方表达亏欠及宠爱的方式。
当年来不及给的,今天补给你。不管他要什么,只要开口,对方真的会去做,就算只是句玩笑话。
他想了想,拿起手机,打下一句:东西收到了。
对方应该正在忙,没立即读讯,他识疑了下,又补上两个字:谢谢。
当初小宝的满月礼,某人包很大一包,他也该好好思考,八个月后的满月礼要怎么包才不失礼数了……
之二 伤愈
赵小宝五岁。
这一天下课,从娃娃车下来,跟老师挥手道别走进家后,看见停在庭院的车,立刻以零到二百加速只须三秒的性能奔进屋,找到在厨房挑菜的。
「叔叔来了吗?」他已经两个礼拜没看到叔叔了。
「嘘,叔叔在房间睡觉,他最近工作很多,不要吵醒他。」
「我不会、我不会!」赵知礼迭声保证,话尾方落,人已一溜烟消失在厨房口。
打开房门,确认心心念念的那人就在床上安睡,赵小宝踮着脚尖慢慢靠近,爬上床,蹲在男人身旁,捧着颊眼巴巴看着。
蹲得无聊了,开始在床上玩起翻滚游戏,自得其乐地玩耍,等他心爱的小叔叔睡醒。左三圈,右三圈,一个不小心,就滚进男人怀里。
「啊!」撞到了。
赵小宝捂嘴,心虚地仰头看了看,确认男人依然熟睡,小手拍拍胸口。好险好险——
他蠕动坐起,摸摸男人下巴新生的胡渣,又摸摸赤裸上身那几条已经很熟悉的旧疤,细数,这条是为了救爸爸,这条是奶奶、这条是妈妈的……
那些都很浅了,可是有一条好深,看起来就很痛的样子。
他仰起头,往手臂那条像蜈蚣一样的旧疤吹气,呼呼完,再度窝回男人身旁,摊开男人的臂膀,躺上去,再圈起来,摆弄完毕,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赵之寒睁眸,瞥了眼臂弯蜷卧的小家伙,才一会工夫,已经愉快地找周公伯伯玩耍去了。孩子就是孩子,没烦没恼,好吃好睡。
距离晚餐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他收拢臂膀,闭上眼睛,决定陪孩子再睡一会。
当晚。
赵之寒洗完澡,裸着上身坐在镜台前,默然凝思。
江晚照把洗好的衣服送进来,看了他一眼。
「发什么呆?」
他没回头,抬手抚上左臂那条旧疤。「我想去做个美容手术,把这条疤磨乎。」
她笑了笑,拿手巾走到他身后,温柔地擦拭湿发,「怎么突然在意起外表来了?」
「不想你跟小宝看了不开心。」每每碰触到这道疤时,她指尖的力度总会放得特别轻,明知不会疼,可就是一种潜意识的反应,她自己都没留意。
一直到今天,才突然意识到,那叫怜惜。
他自己不在乎,可是在乎的人,看到会难受。
他从来都不想让她与小宝难受。
江晚照一顿,仰眸,目光在镜中与他相遇。
她不发一语,倾身环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颊容相贴,温存依偎。
「好吗?」他又问了一次。
她笑了笑。「不重要了。」
那道伤,从来都不在身上,而是心上。
他亲手划下那一道时,表达的是对生命的厌弃、对身世的痛恨,以及对她的罪疚。
那道疤的存在,一如他对自己的定义,扭曲、病态而又极其丑陋。
然而现在的他,会想为了她、为了他的孩子,珍惜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他的小太阳,暖暖照亮了生命里的阴暗。
那道伤,愈了。
之三 新居落成
要上小学的那一年,他们搬家了,搬到一栋很漂亮的新房子,妈妈说,那是叔叔盖的,要给他们的家。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妈妈眼睛柔柔的,闪着像星星一样的光,嘴角有笑。他想,搬家这件事,应该有让妈妈很开心,他也很开心,他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新居落成的第一晚,赵之寒坐在主卧床上,环顾室内一圈。
屋里的一切,大至装潢、小至一道摆饰,都是江晩照亲手打点,花了很多时间与设计师讨论,挑选家具,看得出来极用心在打点这一切。
「喜欢吗?这是我们的家。」她走到他面前,弯身笑问。
「你喜欢就好。」那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
他仰阵,与她相视。「你没得后悔了。」
七年来,他给过她太多的机会,她都没有离开,是她自己选择走入他的世界,今天过后,他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从他身边走开。
「你,是我的。」
「我要求比照办理。」
他浅浅扬唇,看得出心情不错。「庆祝新居落成,来点入厝小仪式吧。」
「例如?」
明知故问。
他直接探手,将她拉坐在腿上,额心相抵,倾前轻掠一吻。「你说呢?」
江晚照也不跟他装蒜,双臂大方地揽上他脖颈,回啄他一口。
得到正面应许,赵之寒衔吮柔唇由浅到深吻,一手挲抚娇躯,正欲探往衣内——
敲门声响起。
动作一顿,两人相视一眼,在房门开启时,有默契地一秒迅速分开。
「叔叔。」赵知礼抱着他的小被被,怯怯地探进头来。
「干么?」没好气地应声。
「我睡不着。」
「怎么会睡不着?」
「我不习惯一个人睡,而且这里跟旧家不一样,我会怕……」
「所以?」
「我可不可以跟你们睡?」那双肖似于他的深亮大眼,好期待地仰望着他。
赵之寒本能地回头看她。
「一家之主,你说了算。」她退开一步,表现得非常之温良恭俭让。
最好是。
分明袖手旁观看好戏。
赵之寒觉得,自己一定要硬起来,不能每次都被她瞧扁,于是双手盘胸,决定跟孩子晓以大义。
「赵知礼,我们当初是怎么约定的?」一家之主是吧?让你看看什么是家之主的高度!
「搬到新家以后要自己睡。」乖乖复诵
「很好,你还记得。所以做人可以说话不算话?」
「不可以。」
「所以呢?」
「所以要自己睡。」赵小宝听得懂人话,很识相地接口,不用人赶,自己拖着他的贴身小被被往外移动。
边走,边回头偷觑他。「那我回去了……」多此一举地再次声明。
「恭送大驾。」
拖着小尾巴,走两步不忘回头再看一眼,「要到门口了……」
我有眼睛,不用GPS定位回报。
「叔叔晩安……」一步一回首,神情好落寞、好凄清。
赵之寒一点都不想配合这套路满满的小剧场,冷眼看着小宝孤零零拖着牛步回房,简直弃儿似的,晕黄灯光映照在小身板上,说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等等!」不及深思,已脱口喊出声。
赵小宝停步,吸了吸鼻子,眼角带着可疑的水光斜瞄他。「干么?」
霸气侧漏。「三天。我给你三天的适应期,之后你得照约定走,不许再拿任何理由跟借口来跟我讨价还价,如果做不到,现在就立刻回你房间。」
意思是可以留下来了吗?
小家伙眼神一亮,火速扑向大床,相准中间的好风水,并迅速分配好床位,拍拍左右两侧热情邀约。「快点,叔叔睡这里,妈妈睡这边。」
「……」最后还是软掉了——各种层面而言。
完全不想看女主人的表情,一脸厌世地瘫向为他划分的左边地盘,赵小宝自动自发把被子拉高高,快乐地说:「叔叔晚安,妈妈晚安。」
然后不到三分钟,那个自称失眠睡不着的某家伙,不但秒睡,还睡得四翻八仰,一个翻身直接趴到他身上来。
明明他该抱的,不是软玉温香吗?
无语了片刻,还是认命地收拢臂膀,轻轻拍抚。
更早那几年,还闻得到孩子身上淡淡的乳香味,渐渐地,奶娃味淡了,再过些年,进入别扭的青春期,怕是也难再如此撒娇亲近,现在还愿意赖着他的每分每秒,他都万分珍惜。
「我赌,下次你还是会让他进来。」有人淡淡预言,铁口直断。
「……」被人看得很扁,而他还反驳不了。
「你真的被他吃得死死的耶。」随随便便摆个小可怜表情,他就撑不住了。
「我承认男人真的是在当了爸爸后,才开始学习怎么当爸爸。」每每抱着这具小小软软的身子,心房便会不由自主地发软,什么原则、什么坚持、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通通都可以抛舍,他甚至不知道,原来自己体内有这么多源源不绝的爱可以给。
「你懂这种感觉吗?他出生的时候,那么小、那么软,在我怀里哭得小脸红通通,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嘹亮哭声撞击着心脏的感觉。从护士手中把他抱过来时,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把一切最美好的都给他,尽全力让他一生安稳。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爱他,但他的的确确是我心头的一块肉,掐紧了会疼。」更或者,他只是想补偿前些年的冷落与亏欠、补偿他曾经想割舍这块肉,就算小宝不知道,但每每想起,自己曾想不要他,便是满心的疚悔。
所以只要是小宝想要的,他都会百依百顺,无限度地满足对方,理智面知道这样不对,但就是没有办法悖逆本心,不舍得看他的孩子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然后,轻声叹息。「如果他被宠坏、长歪了,你可以怪我。」完全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败家子的养成道路上。
江晩照并未对此多作评论,静静偎来,迭上他掌背,与他一同承担,生命的重量。「你现在,还怕吗?」
「我只知道,现在的我完全无法想象,这世上没有小宝会是什么样子,他是我的命。」命好命坏,都是自己的,舍不了,舍不得。
「我陪你。」是好是坏,他们一同承担。
赵知礼始终没有让他们知道,那一晚,他其实没有完全睡着。
他后来想了又想,他没有恃宠而骄,被养成不知天高地厚的富三代,或许就是因为,那个人给的爱,太多太满,让他连一丁点变坏的空间,都没有。
每当想做亏心事时,想起那些话,就什么坏念头都不留了,一路以来,约束着自己,半步也不敢行差踏错,怕妈妈怪他,怕那人承担宠坏他的罪责。
因为,他也很爱、很爱对方——那道自小以来,最坚定仰望的精神信仰。
搬进新家的第一个清晨,赵之寒难得小赖了一下床。
赵小宝生活习惯被妈妈教得很好,起床会自己整理床被。他没看到人,只看到某人的小被被折迭整齐摆在旁边,摆明了今晚还要继续赖在这里。
再往旁边看,女主人的位置也是空的,视线绕了半圈,在梳妆台前寻获。
「醒啦,早安。」江晚照目光由镜面与他相接。
从未在清晨,与某个女人一道醒来,共迎晨露,在他身旁妆点姿容,感觉颇新鲜。他调整姿势,枕着手臂,好整以暇地观看。
「那什么?」他很有求知欲。
「这个吗?」她看了看手中的物品,「遮瑕膏啊,用来遮盖脸上的斑点痘痘等小瑕疵,然后再用粉饼均匀地拍上去。」最近忙搬家没睡好,黑眼圈需要遮一下。
他点头,很能举一反三。「就是先补土,再油漆的意思。」
「……」诡异的一阵静默。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有句话会说,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了。
女人的逻辑男人不懂,男人的观点,其实女人也是满脸黑线。
她一点都不想让她的男人目睹她的「施工全过程」,然后在心里脑补刮壁癌、粉刷、挂窗帘等等画面同步转换,她已深深明白,这男人不是「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那块料了。
于是,他在下一秒被赶出房门。
在搬入新家后的第一天,还被上来蹭早餐的妹婿见证这历史性的Moment。
之四 约定
赵之寒出差了一周。
赵知礼每天都在问:「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以前,可以一连几个礼拜不见,住在一起后,习惯了每天见面、一起吃早餐、让那个人牵着手送他上学……才几天不见,已经异常想念。
赵之寒出差的第六天,赵小宝夜里突然发烧、腹痛如绞,紧急送医。赵之寒是在住院后的第二天才被告知此事,等赶到医院,已经是住院第三天的。
三天来,一直表现得无比乖巧温顺,叫他吃药就吃药、叫他打针就乖乖伸手臂,被医生护士一致封为模范病人的赵小宝,看到他的瞬间,突然情绪失控,放声大哭。
「哇——」还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那种哭法,眼泪用喷的,边哭边伸长了手。
赵之寒间傻眼。
读出「抱抱」的肢体语言,很识相贡献出怪抱,让人把眼泪鼻涕全往他身上招呼。
「我以为我会死掉……」
「不是还没死吗?」
下场是换来对方更凄厉的大哭。「呜——你希望我死掉——」
「……」明明就是你自己说的。
「我差点就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呜……」
「……」什么鬼啦!赵之寒一脸无奈地回望一旁的孩子他娘,无声询问:他最近是看了哪出连续剧?
想归想,有过一次教训,深知此时最好不要随便乱「顶嘴」,很识相地管好自己的嘴巴。
江晚照白眼已经快翻到后脑杓。
赵小宝,你戏很多耶。
这招打他还是小小时就很会,每次「扑腾」一下跌倒了,第一时间会先左右张望,把拔不在就自己拍拍屁股爬起来,要是刚好赵之寒人在案发现场,一秒立时放声大哭。
实在很想吐槽,但看他哭得悲悲切切、真情流露,说出来显得有点狼心狗肺。
也是啦,从小健康宝宝,连感冒都难得染上几回,更别提住院,他当下可能真的以为自己会死掉。
住院这两天,他乖巧地不哭不闹,知道妈妈一个人照顾他很辛苦,所有积压在心里的恐惧、委曲,见到他时,整个大爆发,将所有任性、耍赖、孩子气的一面,全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