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他不吃……
余善谋下颚石化了三秒,木然地咀嚼吞咽。没关系,童子尿养颜美容……
「姑姑要吗?」捏了另一只小鱼造型,朝副驾驶座递去,热情又好客。
「姑姑不饿,谢谢小宝。」有老公身先士卒了,她当然不饿。
一时大意被暗算,余善谋平复好心情,再道:「哥,待会有空吗?」
「没空。」想都没想,一点都不想再被「物尽其用」,身体力行去刷新此人还可以多无耻的新境界。
余善谋挑眉。「忙什么?」看上去明明就很闲。
「遛小孩。」反正无论如何,就是不想说「有空」。
上一回被问到这句话,是两家一同出游,点头的下场,是夜里被当托儿所,理由还相当充分——适度的性生活,有助夫妻情感维持。
「……」那他就不需要两人世界、不需要性生活吗?
「不一样,你是骆驼。」
有没有这种道理?帮人带小孩,还要把他往死里亏。
前些年,与江晚照还处在妾身未明的暧昧中,没名没分,总不能吃了再吃、吃了还吃、吃不完再打包带走吧?未免欺负人欺负得过分了。
因此,女方不来撩他,他也会安安分分、一年半载不不吃不喝,饿到受不了才开吃,吃一次又可以撑很久,被余善谋戏称这是「骆驼人生」。
「但我不是,正常人是需要时常补充养分的。」
「这种事不必告诉我。」他一点都不想了解妹妹的性生活频率!
有一回被赵之荷听到,奇怪地问她老公:「为什么是骆驼?」
「没什么,男人的低级笑话。」两人异口同声一致对外宣称。
赵之荷浅笑,来回打量他们。「你们感情真融洽。」默契十足呢。
谁跟他感情融洽!活见鬼。
现在跟某人对话都要时时提高警觉,避免一个不留神又被坑。
「干么这样?我只是想去蹭顿晚饭而已。」余善谋一脸无辜又无害。
赵之寒质疑地斜瞄他,确认表情诚恳无欺,毫无陷阱,这才道:「晚晚在家,你们直接过来。」
「OK。」
「我要吃凉拌苦瓜。」坐副驾那位得寸进尺,蹭饭蹭到直接点餐,还要求打包:「多煮一点,皓皓要带便当。」
「女儿贼!」
所谓女儿贼,意指泼出去的那盆水,还三天两头往娘家蹭吃骗喝。
赵之荷没反驳,嘴角甚至浅浅上扬。
娘家,是嫁出去的女儿背后的靠山、最后的退路,在夫家受到委屈、遇到难关,能够回头去诉苦,为她出头的地方。
对她而言,这里才是她的娘家,真正能让她倚仗的所在。
这一声女儿贼,等同承认她,承认自己是她的娘家。
父子俩回到家时,女主人正在厨房准备晚餐。
「再弄个凉拌苦瓜吧。」
江晚照偏首,奇怪地问:「你不是不喜欢吃苦瓜?」
基于饮食均衡的健康概念,苦瓜偶尔会煮,次数不多,他也会配合吞食,但原则上是抱着能不煮最好的心态,更别提主动要求。
他没好气地哼了哼,「那盆泼出去的水要吃的。」
江晚照听懂了,了然微笑。「我说你,别老用这种态度对之荷。」
「哪种态度?」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什么态度。
「你很烦,没事不要来打扰我的态度,久了对方也会受伤的。」
有吗?他有摆出「没事少烦我」的样子?赵之寒蹙眉思索。
他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摆不出太温软的表情,从小到大,在赵家那种环境里,最完美的武装就是冷漠,久了已成保护色。
然后遇到江晚照,读的是他的内心世界,不因那层保护色而却步,再来是小宝,无论他的表情再冷淡,都会自己靠过来讨亲讨抱,他从来都不必担心的保护色会伤害到心爱的人。
哥哥要怎么当?手足该如何相处?他是在活了二十八年后,才开始学习这件事,在心上时时提醒自己,有个叫妹妹的亲人要保护。
他的步调很慢,还在学习哥哥该有的模样,他看过的范例,大抵就是妹妹被欺负时为她出头,把对方更惨地欺负回去,他以为这样就够了。
原来,是不够的吗?
虚寒问暖实在不是他的路线,光想都觉烦躁,原来哥哥这么难当,「啧,麻烦——」
转身,不防看见静立在身后的赵之荷,心下一突。
她……听见了吗
他张口,还在思索该从何说起,她已轻巧地越过他,拎着手中的纸袋进厨房忙。
「嫂,我买了烤鸭,菜不用煮太多。」
「是你哥喜欢的那家吗?」
「那家生意很好,外带都要排队很久呢。」
这句应该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好啦,他会检讨一下自己的态度。
这个妹妹严格来说,其实还不差,虽然时不时来蹭饭当女儿贼,也会懂事地提早过来帮忙弄饭菜,会点他不爱吃的苦瓜,也会记得带上他爱吃的烤鸭,买菡菡的东西时,从来不会忘记也给小宝带点什么,她送的礼物,小宝都很喜欢。
他说的话,她多半温驯应「好」,对他很是尊重。
其实不只他,她也同时在学习,如何当个贴心可人的好妹妹。
那日晩餐过后,赵之荷在厨房洗碗,孩子们在书房做功课。
赵知礼小哥哥当得有模有样,耐心教导妹妹写作业,菡菡遗传到爸爸,脑袋精明,但似乎也因为这样,思绪动得快,有点古灵精怪,加之正义感泛滥,不平则鸣,过往那些个捉弄恶邻、闯闯小祸诸如此类的,都有她余肖菡小姐的分。
小宝爱护妹妹,不舍她受罚,往往跳岀来替她背黑锅,其实大人都知道,不说而已。
菡菡不见得谁都服,但她很听哥哥的话。
赵之荷总是教孩子,哥哥要保护妹妹,妹妹要敬重哥哥。也或许是在投射他们曾经错失的那些时光,未曾实现的童年蓝图。
那便是她梦想中,兄妹该有的样子吧?
赵之寒凝思着,缓步渡向厨房,拿起干抹布,就着洗好的碗,慢慢擦拭起来。
好半晌,慢吞吞地启品:「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赵之荷不解,偏头瞧了他一眼,过几秒才领悟他指的是稍早那句话。
她没想到他会记在心上,甚至特地来向她解释。
「我不是说你麻烦。」他又强调了一遍。他觉得麻烦的,是自己心境上的调适,从来没有顾虑过别人的感受,以往在赵家,谁不是唇枪舌剑往死里捅,突然要顾虑自己一句话一个冷眼会伤了谁,觉得有点困扰而已。
「我知道。」她没有那么玻璃心。
赵之寒这个人,从来都不是看表面,而是要看他实际做了什么。
他在筹备新居时,自己有的不忘也给她留一份,送上亿豪宅像扔棵白菜一样随意,满满有钱人就是任性之妹妹就要这样宠的路线。
这些年,父亲的刁难一次又一次被他挡了下来,有眼睛都看得出来,那是明摆着宣告「赵之荷是我罩的」。
思及此,她仰眸,问道:「你今天没上班,跟昨天的事有关吗?」
「这件事交给我,你不用管了。」
「你要做什么?」
「抛售股权,退出赵氏。」
「你在开玩笑?!」
「不是。爸若一意孤行,我会这么做。」
「爸会被你气死。」
赵之寒冷笑。「你以为,我会关心他是死是活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就为了我这点小事……玩得太大 了。」
「这不是小事,它已经影响到你的婚姻了。既然他对你老公如此念念不忘,身为贴心的好儿子,我可以大方让贤,我倒要看看,他是留我还是坚持要打余善谋主意。」
老头顺风顺水,得意了太久,身边每一个人,都在估量其价值,可以利用的就绝不放过,连儿子都只是他振兴事业版图的棋子,更遑论女婿,心里曾有过父子情?几曾考虑过女儿的婚姻和谐?眼里看到的,永远只有利益。
但,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能任其操弄的,总要有人,教会赵恭这一点。
他不是没有本事去打自己的天下,也从来就没有什么振兴家族的神圣使命感,会留下来顺了老头的意,让赵氏深耕壮大,只不过是想用最不麻烦的方式赚儿子的奶粉钱,老头若至今还以为自己雄才大略,只手能掌天下,妄图操弄人心,真的会让人生厌到无法忍耐,他不介意稍稍走复杂一点的路线,让老头重重跌上一跤。
「哥……」
「没事。」他淡淡安抚。「我玩得起,可爸玩不起,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这一次,我会让他彻底闭上嘴巴,从此不再拿这件事烦你。」
「谢谢哥。」赵之荷心房一暖,满满的窝心,她这个哥哥,虽然不够亲切,不会讲好听话,但总是用行动扞卫她,筑起强势的保护网,昭告世人——谁欺负我妹,我让他举家不得安宁!
就算那人是他们的父亲。
余善谋说得对,有哥哥疼,真的很好。
非常、非常的好。
稍晚,接近就寝时间,余善谋拎着一手啤酒来按门铃。
「还没睡的话,聊聊吧?」明显是睡不着,来捞酒伴的。
你人都来了,我说我想睡的话,你就会乖乖回去吗?
赵之寒没好气地侧开身,让他进门,两人一前一后移步到楼上的露天花园。
余善谋将啤酒开瓶,递去,被对方推拒,举起手中的保温杯。「我有这个。」
养生茶。
真难想象,这是过去那个阴暗厌世、靡烂又放纵的男人。
曾经,觉得世间没有太多的美好,这人生长得令人生厌,因而恣意挥霍生命。如今,觉得世间太多美好与眷恋,怕人生仓促、不及一一体验,因而珍惜生命。
为了多活一秒,他戒掉所有会耗损生命的事物,连酒都不碰。
「人生得意须尽欢。你这样太无趣了。」
「请尽欢。你要是比之荷早死我会跟她说,不用守寡。」这年头又没有贞节牌坊,守给谁看?
「……」突然觉得入喉的酒液有点苦,金善谋默默搁下啤酒罐。他已经可以想象,那位超听哥哥话的呆萌小妹,乖巧点头说「好」的画面了。
这句话的深层翻译,应该是希望他能多保重自己,真爱一个人,就别让对方承受孤零零被遗留下来的痛苦。明明是疼惜妹妹,好好的句话,为什么要满嘴毒牙?
余善谋笑叹。跟这对傲娇兄妹磨,心脏真的要很大颗,命不够长,熬不到懂他们的那一天。
赵之寒坐在懒骨头躺椅上,轻啜养生茶,悠闲仰望星空。「工作怎么样?」
「很好啊。」这学期刚通过评鉴,升等为教授,明眼都看得出来,他混得有多如鱼得水,眉眼间的惬意与自在,是装不来的,他投入、并且享受这样的生活。
「不觉得可惜吗?午夜梦回,有没有想过,曾经那个自己?」只要他想,愿本可以爬到别人想象不来的高度,睥睨脚下万千红尘。
即便是现在,以他过去数年深耕于政商两界,手中握有太丰富的人脉资源,莫怪老头子不舍得放掉这条大鱼。
「有啊。」余善谋坦然承认,「一身冷汗吓到醒来。你不会却道,我有多庆幸自己及时抽腿上岸。」若不然,半身陷入泥沼的他如今已然灭顶,吞没良知,也许一身污秽,也许变成像赵恭那样麻木不仁、眼中只有利益的活死人,之荷不会喜那样的他,他也不会。
「……抱歉。」这句话,一直想说,总说不出口。
他不曾忘记,余善谋那双手所染上的污秽,有一道是为他而沾的,当时为了保护最重要的那个人,他别无选择,因为他们都清楚,当对手肮脏,你只能比他更脏,摆无谓的清高身段,必败无疑。
余善谋微讶。「为什么道歉?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我自己选择的路,走了就不会后悔。更何况,我现在很好,做了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将一栋栋小苗雕塑成材,那比将一块钱在掌中翻岀一百万更有成就感。」
赵之寒侧首,盯视他眉间的飞扬神采,开始有点懂之荷的坚持了,懂她为何拼着跟老头翻脸,都要为丈夫守住最后一块净土。
对余善谋而言,工作不仅仅是工作,更是带给他自信与成就、肯定价值的所在。
每个人的追求不同,他是天生的教育者,不是牟利的生意人,放在不对的地方,他不会快意。
虽然说了,他必然会为之荷而妥协,但那样的他,无法发光发热,丈夫不快乐,之荷又怎么会快乐?这样的婚姻,又如何能美满?
「好,我懂了。」确认了对方的意向,他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余善谋回视他,「这跟之荷近来的心情不好,有关系吗?」
这才是今晚来「聊聊」的主因吧?「从哪里看出之荷心情不好?」
「言行、表情、动作,还有情绪起伏……各方面。这不好形容,只是一种感觉。」两个人相处久了,一个眼神、一点幽微的情绪转折,都能感受到,那是一种互动频率的接收。
「怎么不直接问她?」
「之荷不想说。」甚至觉得她有点刻意在掩饰,不想让他知道,不然若在以往,早就自己赖上来讨抱了。
「既然她不想说,问我干么?」他看起来有这么大嘴巴吗?
「所以你真的知道。」余善谋点头,大致有点底了。「是跟我有关的事吧?」
「也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以前是悬而未决,他跟之荷都不愿把余善谋拖进赵家这池烂泥垃里,牺牲掉自己的人生愿景,如今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连根铲除,此刻不说余善谋早晚也会知道。
「我家那顾人怨的糟老头,打压之荷,一再给她使绊子,目的就是要逼你出来。」自己人玩自己人,这老头真是好风范,他不有样学样仿着点,怎对得起前人教导有方。
余善谋蹙眉。「而她咬牙一声不吭忍了七年?」什么也不跟他说?
「这次玩过头了,她被逼到丢辞呈,我也就顺势表态与她同进退。」跷个几天班在家玩小孩,瞧赵小宝多开心。
「难怪。」今天来学校接他时,就感觉她情绪闷闷的,赖抱上来的力道,比以往紧了些,像是在承诺他:我会对你很好、我会守护你的梦想、我会当个全世界最棒的妻子,让你不后悔选择了我。
无论再辛苦,都想替他生第二胎。
无论受多少刁难,都不想委屈他去过不想过的日子。
傻瓜。他最大的梦想,是妻子的笑容。
「你们不用为难,我回——」
「我没打算让你回来。」完全知道他要说什么,赵之寒淡淡打断,「倒是你女儿,我还比较有兴趣一点。」
「什么?」
「你以为,现在的我,还能任人摆布吗?」有句话是怎么说的?「你会老,我会大」,他用了七年在壮大自己,只要他一抽腿,赵氏少说也得垮半壁江山,现在的赵恭,已经玩不过他了,他压根没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