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敢讲,谁害的?」这么长舌,不当女人真是可惜了。
说起高三那段纯纯初恋,真是他人生最大的污点,其实认真说来,那也不算真正心动,就是满有好感的,看到对方会脸红,青涩纯真的年岁,等待爱情萌芽。有一段时间,常邀那个女孩子来家里读书,谁知邀着邀看,竟让女孩对叔叔错许芳心。
他想都想不到,这种狗血得要命的八点档戏码会发生在他身上,超荒谬。
现在回想起来很糗,但当时冲击很大,既震惊又受伤。
也对啦,他当时还是个青涩小毛头,而叔叔那种有过历练、带点沧柔又有底蕴的成熟男人魅力,更容易惹来情窦初开的小少女芳心沦陷。
他会发现这件事是因为那个女孩子对他的态度,从开始的矜持婉约,到后来的主动示好亲近,最后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说叔叔的是非,甚至暗指叔叔对她不规矩。
他当下太震惊,一路冲回家,问叔为什么不告诉他?
「老实说,你那时候是不是有担心过我对你不谅解?」
「……有一点。」无论如何,小宝的初恋毁在他手里,这是事实,他确实担心过,这会成为他们之间的疙瘩。
「你怎么会觉得,我宁愿相信外人而不相信你?」这件事,从来就不存在要相信哪一方说法的问题,他只是少了点心机,不是没有脑袋,这么多年的父子情,若会因为外人的几句离间而动摇,那也太脆弱了。
叔叔从不干预他的选择,但那阵子,曾经婉转地探问过他,是不是非这个女孩不可?
他后来想一想,就懂了,若这对象不是非常的不妥,叔叔不会这样讲。
后来把话说开,知道那女孩只是脑补太过,自以为是圣母,言小女主上身,想拯救男主角从这扭曲错缪又病态的关系中解脱,拯救不成,自尊受创而已。
「回想起来,叔叔你桃花真的很旺耶。」从小到大,都数不清目睹多少次他被女人搭讪示好的场面了,那些女人是都选择性失明了吗?没看到他手里牵着小孩、身上穿着父子装?明摆着名草有主还要来撩。
「我超挺你,从小就知道要你保密,妈都说我们一个鼻孔出气,搞小团体排挤她。」
「你只是不想吃红萝卜而已。」口吻淡淡的,一语戳穿。
赵知礼轻笑出声,不经意笑出泪眼蒙胧,尤其在听闻那自言般轻不可闻的细语后。
最美的桃花,开一朵,就足以一生灿烂。
「什么啊,又闪我……」
「小宝,我很抱歉。」
「干么突然这样讲?」
「这几年,我一心只想守着你妈,忽略了你,但是我没有办法,我离不开她,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看不见她,生命只剩一片荒芜。「你会懂的,对吧?」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你顾。」吸吸鼻子,忍着心酸道,「你给我的,已经很多很多了,所以叔,不用顾虑我,做你开心的事。」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的小宝,一直都是那么温暖贴心的孩子,他会理解的。
「起风了,进屋去吧。」回晚风凉,赵知礼谨慎地护着对方回到屋内。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孩子们还在家里等你。」
赵知礼又赖了好一会,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打道回府。
赵之寒目送他离开,走到门口,轻轻地,说了声:「小宝,再见。」
「叔叔再见。周末我再带孩子来看你。」
对方没应声,只是轻轻地,朝他挥挥手。
直到再也看不见,赵之寒转身回屋。
这傻孩子啊,还是那么不会说谎,一开口就露馅。
清晨天刚破晓时,他梦见她,来向他道别,而后,小宝来了,红着眼眶欲言又止,他又怎会猜不出几分?
数不清第几回,又打开纸箱,再一次回顾箱内的每一项物品,一点一滴,见证小宝的成长足迹。
录音笔里,牙牙学语的清嫩嗓音,一声声,喊着把拔。
一年年,每张暖心的父亲节卡片。
看着小时候注射的疫苗卡,耳边彷佛还能听见,那嘹亮的哭号声。
还有对孩子说过的床头书、一起组装的玩具、一迭迭相片……那么多、那么满的回忆,他这一生,够本了。
不知不觉,一颗清泪跌落相册上的一张全家福上,相片里的她,风华依旧,美丽如昔,彷佛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过痕迹,指腹抚过那张教他情牵半个世纪的容颜,轻轻地,无声低喃。
晚,别走太快。
夜里,即将入睡时,赵知礼接到消息,叔也走了,死因是心脏衰竭。
他一开始抗拒接受,母亲的离开他已做心理准备,叔叔的却没有,叔的健康状态比妈妈好太多,并且事前没有任何征兆,那一日还好精神地与他聊了那么多……
直到后来,一遍遍回想那些对话,在隐隐的痛楚中,懂了。
那是在道别。
去哪里都要跟我讲,不可以让我找不到……
那声再见,是永别。
一天之内,失去挚爱的双亲,他已经哭不出来,一颗心空泛麻木。
以往曾经听人说,那些相陪了大半辈子的老夫老妻,常会在百日内相继而去,那是恩爱夫妻,相依相守,生死与共,而他叔叔,甚至连百日都熬不了,一天也不能没有她。
一连数日,媒体都在大幅报导这商界强人的传奇一生,一生功过,盖棺论定。
赵知礼低调地处理着后事,一日,妻子默默递给他一篇报导,他看完含泪而笑,剪下那一页,在灵堂前焚燃。「妈妈,你要看清楚上面的每一字、每一句。」
终其一生,叔叔不曾对妈妈说过甜言蜜语,就连拐她同住的时候,都只是淡淡一句:「到我身边来。」他曾经觉得叔不浪漫。一名有心的记者,将叔叔过往的专访统合整理出来,他才发现——
三十岁的时候,被问到心目中理想的对象类型?那时的叔,属意二十来岁,柔情似水,温婉多情的解语花,知人心解人意,会在夜里,点着一盏灯温存等候夜归人。
四十岁的时候,他喜欢三十来岁,风情绰约的少妇,懂了闺中情趣,因母性光辉而更添风韵,那样的美,教人移不开视线。
五十岁的时候,他会想要四十来岁,知性聪慧的女性,懂得经营生活,以及跟另一半相处的小情趣,生气时不会跟另一半吵,在食物里添点醋、加条呛味辣椒来提醒伴侣,关注她的情绪。
六十岁的时候,则是觉得五十来岁,发上染了些许银丝,脸上有了风霜,但是更添智慧,如一壶醇酒,有故事、有历练的女人,最是耐人寻味。
七十岁的时候,他认为六十来岁,参透人生,胸怀豁达,心宽自在的女性,最是适合牵手共度晨昏,那样的女性,无论一路走来多少风雨,脸上犹能挂着浅浅微笑,苦难磨不平,病痛磨不平,命运的考验,也从来不曾磨平她对人生的信念,宽容而坚毅,教人无法不心折。
他欣赏每个阶段的她、爱她的每一道特质,无论何时,在他眼里,永远有着独一无二的绝代风华,教他一生倾心迷醉,无法自拔。
叔其实很泡漫,人生唯一的一句情话,他用了一辈子才说完。
叔,你走得那么急,是怕迟了,会找不着妈妈吗?那现在,你们找到对方了吗?
叩,红茭落地,一上一下,圣茭。
他看着地上的红茭,眨回眸眶的泪露。
那……你们手要牵好,不要放掉。
赵知礼拾起红茭,跪在灵堂前,将一应事宜一一告禀,耐心地掷茭请示。
捎去的东西,都收到了吗?
我在妈妈的左边留了位置给叔,这样的安排,你们满意吗?
一旁的长子,只见父亲反复不断地掷茭、允茭,再掷茭、允茭,掷茭,还是允茭……掷到泪流满面,在灵堂前无声痛哭。
「爸,你跟爷爷,说了什么悄悄话?」
「我说、我说……」
叔,你还在吗?
有句话放在心里很久,始终没有勇气问出口,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我的身边,牵着我的手认识这个世界,为我筑起一座安全堡垒,安稳成长,生中每一个重要时刻不曾缺席,用心地教养、陪伴、疼惜、护宠,为我奉献你能给的一切……我一直想问,我可以不可以、可不可以……喊你一声爸爸?
你听到了吗?
这辈子能够当你的孩子,很幸福。那你呢?我有让你幸福吗?
今生欠你太多,如果有来生,可不可以让我们再结一世缘,换我来护你一生,偿还今生欠你的养育恩,父子情?
谢谢,爸、妈,一路好走……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