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是想请居家清洁人员过来打扫,没想到她效率这么快,看她忙得这么来劲,便又将话吞回,默默陪着她扫地擦窗户。
原本,他并不确定,她是否希望他搬回来,她不曾提过,就连前几天,她问到房子的事,他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房子空着浪费,她也没任何表示。
就算他想回来,也得是她也希望他回来,而不是自己在一头热,如过去那样,一厢情愿塞了她满掌,迫使她必须承接住。
但是她看起来那么快乐,吃饱了,电力满格,又开始忙进忙出、爬上爬下地换床单、换灯泡,没喊一声累。
从超市补给完日用品,两人一手一袋,走在身畔那人,步履轻快,口中轻轻哼着小曲,他侧眸,由他的角度瞥去,看得见漾在嘴角、浅浅的小梨涡。
「你心情很好?」
「还不错啊。」
他眸色不觉放柔,「嗯,那就好。」
第十四章 亡羊补牢(2)
他们只花三天,就整理好搬了进来。
和以前的交往模式不同,这一次,是真正地,一起生活,同吃,同住,同寝。
橱衣、鞋柜,会有一半的位置是放她的衣物,各个角落放置着她惯用的生活用品;妆台上是她每日都会用到的瓶瓶罐罐……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屋子是有女主人的。
「你明天记得把时间空岀来。」她洗完澡搽乳液时,顺口提了下。
「明天?」
「跟法院预约好去公证结婚啊,你忘啰?」
他没忘。只是不确定,她的冲动劲儿过去了没。
这件事,其实就跟那一年情人节,他们的冲动告白、冲动交往没什么两样,如今只不过是换成冲动求婚、冲动结婚罢了。
既然那年,他都没有踩刹车,那现在又为何要?遇上她,他从来都没有理性过,就算错也要蒙着眼一路错到底。
于是,他们结婚了,并在同一天完成登记程序。
走出户政事务所时,他的身分证上已经清清楚楚填上她的名字。
他其实很清楚她为什么会这么做,这段时间,他们的关系陷入胶着,势必得有人做点什么来突破僵局,否则再下去只是消磨彼此的感情,既然无法果断地放弃转身走开,那就干脆结婚吧,用婚姻做一道明确的关系突破,她都敢开口拿终生来与他赌了,他有什么理由不奉陪?
虽然,他并不很确定,这段婚姻能够维持多久,就如同情人节那一晩留住她的心情,如今也不过是换成用婚姻,不顾一切抓牢她。
他们都在尝试,用新的身分,新的关系,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是邵先生,她是邵太太。
至少目前为止,他们的婚姻生活超乎他预期的好。
她有时心血来潮会下厨,厨艺算不上顶尖,也不至于到天雷级难以吞咽的离谱境界,就是看得出不常下厨、没那么熟练,但能吞的等级。
在她捧着颊,眨巴着眼一脸「请给评」的期待表情下,他将食物塞入嘴——
滑蛋虾仁不太滑,宫保是鸡丁不是鸡块、蚂蚁上树也不是为了吸引蚂蚁——以上,太有杀伤力,全数烂在肚子里,为了不伤新手人妻的玻璃心,他选择比较温和的评语:「火候太大,有轻微焦味——但还不错,有特色。」时刻注意风向,很快地改口。
不能昧着良知夸「美味」,就只能夸「有特色」了。
她点点头,愉悦地捧起饭碗开动。
睡前,他洗完澡出来,看见她在铺被子。
「你二哥回去了?」
「对呀。」
昨天,她没有回来,支支吾吾的说明下,终于听懂是因为她哥在家,她不方便回来。目前婚龄七天,已出现第二次滞留娘家未归的纪录。
而根据统计,她哥大约一个礼拜左右会回去看她或不定期地家庭聚餐,所以邵太太可能也会平均一个礼拜旷职一次,不过数据什么的,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余善谋显然不知情,而她看起来,完全没有要告知的倾向。
「他不知道我们结婚的事?」
「那个……呃,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毕竟年纪有了,不好太刺激他『老人家』……」她打哈哈地想轻松带过。
「嗯。」他淡淡应了声,没穷追猛打往死里掐,轻巧地掠过她,拿吹风机吹头发。
大概是有些心虚,她转守为攻,「那你咧?你说了吗?」
「我身边最亲的亲人是蓁蓁,你是认为我需要在结婚第一天,就把她带出来约谈?」
「呃……是也不用啦……」她干笑,完全站不住脚,「好啦,我保证最多一个月,一定说、绝对说,我发誓会说!」
他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没关系,不用勉强。」
这婚是结得冲动了,她不知该如何对家人启齿,实属正常,连他自己都不肯定,这样的婚姻可以撑持多久,他们自己心里,都还有太多的不确定感,又如何斩钉截铁对家人担保,他们会牵手白头,一辈子幸福?
他不确定,她也不确定。
有时拿起身份证,看向配偶栏那个名字,都还好一阵恍惚,问自己,他真的结婚了吗?
他还在适应已婚身分,但她看起来,非常的适应良好。
某个很日常的夜晚,他在书房与学弟视讯,上这婚宴时聊到美国最新的干细胞移植手术,约好要找时间再详细聊一下,顺便传几份资料给对方。
聊到一半时,有道幽灵从身后默默飘过。
脚步声其实很轻,半点也没发出声音打扰到他(所以才称之为幽灵啊),默默拿了她的平板到角落安静地自己玩。
对方接着送来一道文字讯息:
是那位『没有人』小姐?
这什么外号!
他没好气地,敲键盘回了句:「对。」
你们真跑去结婚了?
就在他敲下第二个「对」字时,另一头忽然扬声喊:「嫂子、嫂子——」
余善舞听闻,起身凑到画面中,响应对方挥舞的手。「嗨。」
「我要喝喜酒!」好歹现场有敲到边鼓的,都算「半个媒人」吧?没喝到这杯喜酒说不过去。
「这个我要先确认一下,我老公口袋深不深。」她半开玩笑地回。
「你放心,超深的!」
「好了好了,去旁边玩。」邵云开赶紧打住,把她赶到一旁继续滑平板,然后将偏离的主题拉回来。
聊完正事,关掉电脑,顺手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点热茶润喉,盘腿坐在地毯上逛网拍的人妻抬起头,抱着平扳挪挪小屁股。「夫君大人,您忙完经世济民的大事吗?黄脸婆我有点柴米油盐的小事想请示你。」
「太座大人请说。」
「我想换窗帘,这个、还有这个,你觉得哪个比较好看?」她快乐地凑过来,跟他分享刚刚爬网拍的成果。
邵云开也不含糊,认真研究了一下她精挑细选的花色还有款式,投下他神圣的一票。「这个。」
结果她只回了他一声「啧」,然后拉下订购,买了他没选的那一款。
所以她根本早就决定好了,还问他干么?
「那这个咧?」这次是餐具组。
他选的样式,依旧让她白眼翻到后脑杓,毫无悬念地点下他没选的那一组。
男人在家中的购物意见表达权,薄弱得好可悲。
他深深感受到了。
「拿来。」二度当伸手牌。
他盯着伸到眼前的白嫩掌心。「什么?」
「信用卡啊。」
这才是重点吧,还装什么民主询问他的意见。
他一边掏信用卡一边告诉自己:「下次我要是会再回答你这种问题,我就是你儿子。」
余善舞一点儿也不介意他的碎念,反正一卡在手,天下她有,他要当儿子奉养她她也是没意见。
那个周末,他们去逛寝饰店,她又在两款床单花色中陷入人生难题。
「云开、云开,选哪个好?」
在不远处随意走走看看的邵云开,还没记取前天的教训,回头看了一眼,正欲张口——
「算了算了,你不用回答,我自己选。」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而这次,他甚至连开口表达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床单我也得睡一半吧?」为何没有投票权?
对方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
「昨天?还是前天?你说了什么来着?」
我要是再回答你,我就是你儿子。「儿子乖,去旁边玩沙。」
「柜台在哪?」反正他只剩结账功能。
店员小姐见他一脸的哀莫太于心死,笑出声来,「邵先生,你太太是跟你开玩笑的,她说她觉得你会喜欢这个风格,所以挑了这组色系的低调款,但又觉得新婚应该要用稍微鲜艳一点的花色,才有新婚感,所以才犹豫不决。」
「那就两组都买。」他想也没想便说出口,「轮着用,先用你喜欢的亮色系,再用我的低调款。」
她微讶,而后笑了出来。「好啊。」
离开时,他拎着寝具,她代为领取发票及信用卡。「谢谢光临,邵先生、邵太太慢走。」
她怔了下,当下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他问。
「没。」走出店门后,才道:「第一次被人喊邵太太,感觉好微妙。」
他没说什么,她接过他一边的物品,默默与他十指交握。
以后,她会愈来愈常听到别人这么喊她,也会愈来愈习惯,别人不再喊她余小姐,而是邵太太。
时序入了秋,夜晚已能感到些许凉意。
晚间,邵云开进浴室洗澡准备就寝,才想起自己忘记拿换冼衣物。
以往并没有这个习惯,一件浴袍披了便出来,在房里更衣,反正一个人住,如今多了个人分享独属的空间,有些生活上的小习惯仍在调适,但又觉得好像也还好,没有太不适应。当他需要个人空间时,她会很乖地到旁边自己玩,不吵不闹不烦他。
看似很吃定他,但那是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她懂得什么是尊重,就像学弟嚷嚷要吃他们的喜酒,她并没有嘴快答允,而是用巧妙的方式带过,因为是否补办婚宴是两个人的事,她不会在没有与他商议前,便片面决定任何事。
他欠她一场正式的婚礼,可她至今,只字未提。
他在心里暗自盘算,该找个时间,带她去选一对正式的婚戒,然后再补拍婚纱。
走出浴室,看她背过身,在床头窸窸窣窣不知忙什么。
「你在干么?」
他一出声,把她吓了一跳,手一抖,东西掉在地上,一阵手忙脚乱。
这么大反应?
「你没穿鞋不要过来,针掉地上了。」她立刻蹲下去找。
「你没事拿针做什么?
「缝扣子啦,你好烦,问这么多。」
他立刻识相闭嘴,拿了衣服默默转身回浴室。
选完澡爬上床,她随后也钻进被窝,将微凉的脚丫子熨上他脚背。
他将她收拢入怀,掌心轻轻挲抚她肩背,她得寸进尺,连两只小爪子都钻入衣内,平贴胸膛。
「现在才刚入秋而已。」她这么怕冷,要到了冬天还得了。
「没关系啊。」反正现在有现成的人体暖炉了,这是老公的功用之一。
手脚都暖了,在他肩窝调整了个角度,舒舒服服枕靠着,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展开睡前例行的天马行空无主题乱聊。
「我现在好像有一点点感觉了。」
「什么感觉?」
「结婚的实质感。」原来成为人妻,就是这样,有一个家庭的责任要撑持,但也有一个家庭的温暖可享。「在我可以理直气壮花你的钱、享用你的肉体、还有你的姓氏时。」
原来老婆跟女朋友,真的有很大、很大、很大的差异,无论是现实层面还是心理层面所产生的化学效应,都是两码子事。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玩人妻系列了。」想很久了呢,脚本超多的,以前是因为主题敏感,不敢拿来乱玩。
「这个下流鬼。」他失笑,在她调戏的指尖滑过来挑挑他下巴时,启唇轻咬了一口。「我好像也渐渐有感了。」
在她换掉窗帘床单、在家里贴上「囍」字纸、开始为他洗手做羹汤、忙到一个段落时伸出手,桌旁开始会有保温杯时。
她让这间屋子,产生了点点小的变化,多了一些些味道,一种——属于「家」的温度与味道,继而使他在心理上,也产生了点微妙变化,心沉甸甸的,重了,里头多了使命感,自觉有责任要维护个家,不受外界风雨侵扰。
她接着又唏哩呼噜说了什么,他没听全,人似乎已进入半入眠状态,声音渐轻,带着浓浓睡意。他倾耳细听——
「……我没有后悔喔!」她喃喃呓语了声。「当邵太太,很好、很好……」
「谢谢。」他微微笑,轻吻她发心。邵先生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我也不后悔。」
就算在男人无法插足的家务事里,他必须成孙子。
第十五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1)
午后,邵云开回到家,女主人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刚好斜照在那块空置的地方,看来她是有歪过角度的,还会随着日照改变睡卧姿态。
他不觉勾起唇角,就这样傻站在那儿,凝视她的睡容许久。无论再过多少年,这永远是他人生最美的一帧风景。
这房子其实不是条件最好的,屋龄老、保值性不佳,还有轻微的西晒问题,但无论他走得多远,心总是绑在这儿,离不开。
这里,有太多太多属干他俩的美好回忆,人生的选择,大多时候都不是选最好的,而是最想要的。
对他而言,她是。
对她而言,他或许不是,但他已经成全过她一次,既然她找不到最想要的,那他至少可以努力成为最适合她的。
放缓脚步,重新回到她身边,轻轻地,不惊扰她,在她身前席地而坐,打开他带回来的宠物笼子,掌上托起里头的小东西,搁住她胸前,安抚地来回轻挲。
「嘘,乖乖的,不要吵醒她。」
余善舞还是被蹭醒了,眉目一动,看向在胸前钻动毛绒绒的小东西,一时没意会过来、
「这是?」
「要不要养?」他问。
「可以吗?」她眼神一亮,连忙坐起身,将小家伙捧了满掌,直呼:「好可爱、好可爱」
「云开,它在跟我撒娇耶。」小脑袋顶蹭她掌心的萌举,把她逗笑了,爱不释手地直摸。
「哪来的?」
「路上经过看到,就买回来了。」他淡淡地说,没让她知道,他找这只小可爱找了多久,从知道余妃被前主人讨回去后就一直在找,只要看到宠物店就进去,找了很久才找到这只和余妃同品种,毛色相似的小小西施兔,来填补她内心的空缺。
他忘不掉她那时的语气和神情,惆怅又失落,她说那不是她的,她留不住。
他走了,余妃也离开她,她被遗留下来,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每每想到这里,心总是泛疼,想要为她做点什么。